作者:春山听弦
叶轻舟道:“伯爷比我更了解大公子笔迹。”
这女孩一生凄苦悲惨,幼时生亲不在身边,过得不好,后来父亲回来,成了伯小姐,好歹算是享了两天福,又因为规矩学得不好而被嘲笑。
嫁了人,以为是清贵人家,结果却是虎狼之地,公爹好色,强迫于她,夫君愤恨,亦对她发泄恨意。
当父亲的教她贤淑,教她温婉……唯独没教她怎么保护自己。她年幼无助,一条脊梁,总是不敢站直。可话又说回来,她只是个未及双十年华的女孩儿,世事险恶,又哪里是她有办法的?
这世上,权势高如长宁侯,武功高如苏照歌,拼搏奋力如平康伯,都活得跟头把式,未见得谁比谁更轻松。
平康伯抱着女儿的尸身仰天嘶吼,好像在喊些什么「王敬小儿」「我必杀你」之类的话……叶轻舟没再听了,他头痛欲裂,那奇诡的病症第一次如同附骨之蛆阴毒而来,他浑身上下哪里都痛,几乎要站不住了,能撑着一口气把杨映蓉这件事交代完是最后的精神。
自己尚且不能周全的人,有什么心去听旁人的苦痛呢?
喉间一甜,他呛咳了两声,吐出口血来。冬至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一把扶住了他,将他扶上了从护国寺门口赶来的马车。
这是从小就跟着他的旧仆,这世上现在除了自己还有谁能记得照歌?当年长宁侯府的仆婢上上下下被他杀了个干净,只有冬至还记得那个把燕窝端到他书房前,被他两个字就伤了心的小姑娘了吧?
冬至扶着他,惊骇地发现侯爷的手竟然在抖。叶轻舟喘了口气,半晌竟然笑出声来了:“冬至,他没死。”
冬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侯爷紧紧握着手里的一根簪子,那簪头锋利锋利,早刺破了他家侯爷的手掌,红殷殷的血顺着手掌流了半个手臂:“侯爷!”
“我没用啊。”叶轻舟森然道:“我竟然容他逍遥了十年。我有什么脸面去见照歌?”
除了当年郡主刚刚过世后那段时间,侯爷有如疯魔,冬至有十年没听过叶轻舟这样的语气。他骇的不敢再说什么,默默地在马车厢内跪下了,抽出了一卷绷带,将叶轻舟的手拿过来为他包扎。
“起来。”叶轻舟漠然看着自己已经被血染透的袖角:“发信去圣安司,二司长谢卿和四司长郭韶都在外办事,传令他们处理干净手头上的事,两天内回京。”
冬至默默把伤给他缠好,不敢再多说什么,转头便去了。
那些好日子啊……叶轻舟靠在向前驶进的马车内壁上,感觉天旋地转。
怎么都那么短呢?
满地焦骨。
天地旷大,目所及处皆是惶惶黑影,脚下所踩焦骨黑土依旧冒着烟。血、墨、木材、绸缎和人体被大火焚烧后混合成一种让人几欲作呕的气味,直冲头顶。
“她最后都在叫着你的名字啊。”
惶惶黑影中有人笑着说。
叶轻舟站在焦土上,面无表情地听着。
“不愧是岳国公的血脉,直到最后,都没有说一个字。你没见到,真是太可惜了……她被打得很惨呢。浑身都是血,就在这里,就在你脚下。你来晚了呀叶轻舟,你没有救下她。”
那声音几乎是甜蜜蜜的。
“你好啊,你目光独到,你赢到最后,你说的话永远都能兑现。”
“但我听说你曾对她发誓,永远对她好,永远保护她。你永远保护她?哈哈哈哈哈。”黑影似乎忍俊不禁,张狂大笑起来:“你低头看看吧叶轻舟!你废物,你没用!长宁侯?从龙之臣?权势?战功?有什么用呢,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有漆黑的女体从焦土地上挣扎而起,攀上了他的腿。那面目模糊不清,只有身上的绣着云雾与桃花的外裳似曾相识……
叶轻舟轻轻伸手抚摸上那尸体的脸,可那尸体却突然暴起,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掌,撕咬起来。
“我……”叶轻舟轻声。
“你永远找不到她,上穷碧落下黄泉,你再也不能见到她了。”黑影笑道:“可你又能做什么呢?”
“我也快要死了。”叶轻舟俯下身,拥抱住漆黑的女尸,他轻声细语,声音里甚至也含着些笑,好似在对深爱的情人许诺:“我再也见不到她……”
“……但你一定陪我上路。”
夜风寒凉,他突然惊醒了。
是个梦。叶轻舟靠在屏风上,头痛欲裂。他下午在这里看情报来着,一直到傍晚……没想到就这么睡了过去。
满地都是乱滚的情报册子和他随手记下来的东西,不知道他睡了多久,夜色已深,却没人开灯,屋里一片漆黑。叶轻舟按着头,却不想起来,也不想接着看情报,他静静靠在屏风上,转头看着窗外的月色。
“两情相悦。”
“十年不见,别来无恙否?”
你身前身后,我竟都没有为你做到什么。叶轻舟任凭头痛肆虐,丝毫没有叫太医的想法。至少在此时此刻,这么剧烈的疼痛令他心安。
门扉「吱呀」一响,好像有什么人进来了。叶轻舟坐在一片黑暗的静默里,没有心情管究竟是谁在此刻进来——不如说,此刻就算有谁来给他一刀,他也是无所谓的。
直到进来的那个人走到了他的面前。
红色绣梅花的裙袂,水沉香,依稀是多年前熟悉的家常衣裙,总有人等他等到深夜,备很多他可能不吃的夜宵。父亲嫡母都冷淡,那片红色的裙角是他对「家」最初的概念。
温暖,被人爱,被惦念。
叶轻舟静默无声地慢慢抬头,顺着那片裙角向上看去。
还是十八岁样貌的小姑娘就蹲在他身前。当然了,他今年已经快到而立,而郡主却永远停留在了十八岁,他想不出来她长大后的样子。
他们年少结发,恩情甚重,本该并肩老去的。
本该。
岳照歌轻轻把手覆在他的手上:“……世子爷。”
这一声出口,仿若洞穿了十年来阴暗幽深的岁月。
叶轻舟没意识到自己笑了一下:“……”
“好吧,您已经是侯爷了。”岳照歌无奈地皱了皱眉,她那么美,那么可爱,自己当年为什么没有多看看?
“您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呢?”叶轻舟轻声说:“照歌。”
岳照歌为难地笑了笑。叶轻舟恍惚想起来,是了,她没叫过自己的名字,自己也没叫过她的名字。
“对不起。”良久,叶轻舟说。
岳照歌说:“夫妇一体,不问福祸。”
叶轻舟笑起来,笑着笑着感觉到泪水顺着脸庞滑落下去。
“您该去睡觉了。”岳照歌轻声道:“您的身子熬不住的呀……”
“不想睡,都是噩梦。”叶轻舟道。
“苏姑娘不是很好吗?”岳照歌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坐下:“您知道我已经死了。而我是这世上最希望您往下走的人,遇到新的,更好的人……去找她吧,睡个好觉。您知道这世上有些事,一旦错过就来不及。”
叶轻舟侧了侧身子,将自己的头搭在她肩上。当年小郡主总喜欢把脸埋在他肩窝里,他嘴上不说,但其实她每次这么做,他都很窝心。
“不了。”叶轻舟轻声说:“我这一辈子有过您,很满足。”
“侯爷?”黑暗中突然响起了第三个人的声音,叶轻舟和岳照歌一起抬头看去,看到了在流风回雪楼忙了一天刚刚回来的苏照歌。
苏照歌看着孤身一人坐在屏风前的叶轻舟,疑惑道:“您跟谁说话呢?”
第48章
四周光线昏沉,只有清冷冷的月光和别院灯火浅浅淡淡地照进来。叶轻舟抬头看着她,目光很婉转,似乎含着很多不尽之意。
他长得真是好,当年她一眼就陷入张皮相,拼了一生的勇气要嫁给他,及至痛苦过世,舍不得怪他分毫。
而他样从下向上看来,就好像已经对着谁说尽了自己一生的离合。苏照歌心口微微发烫,情不自禁道:“轻……”
出声即打破了夜里的寂静,苏照歌清醒过来,如今身份有别,她逾矩了。
岳照歌回头蹭了蹭叶轻舟的脸:“回答她啊,世子爷。”
“苏姑娘想怎么称呼我都随意。”叶轻舟感觉喉头哽着一块大石:“我没事,苏姑娘先休息吧。”
他撑着地站了起来,看样子像是想要往外走,苏照歌一愣:“侯爷今晚不在里睡吗?”
不知道是为了做戏还是为了什么,叶轻舟一直和她睡在一间房里,中间以屏风作为隔断。虽说同处一室,乍一看很是亲密,但谁也不曾有过逾矩之举。而此时夜色已深,叶轻舟没说自己要哪里,苏照歌却敏锐地感觉到他似乎是想要离开。
不仅仅是今夜不在里住了样的离开。苏照歌说不上自己感觉从何而来,只是心里一紧。
“留下,世子爷。”岳照歌有点着急地站起来拦在他面前:“至少睡个好觉。”
叶轻舟摆摆手,笑着对苏照歌说:“苏姑娘自便,我换个地方。”
留不下了。叶轻舟想,睡不睡个好觉,往不往前走,没必要了。
他凝视着面前岳照歌脸,像着了魔一样。
自然不是故人魂灵入梦,来劝他珍惜眼前人。即使是现在他也能冷静地意识到,面前的郡主是他在痛苦之下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觉。
而眼前的郡主所说的一切,自然也不可能是郡主本人的心意。眼前郡主的所言所行,是基于他对郡主的了解,设想出的她可能会说的话。
所以。
眼前的她说夫妇一体,不问福祸。
不是郡主如此想,而是他害怕郡主恨他。
幻觉说遇到新的,更好的人……也不是郡主如此希望,而是他想往前走了。
而此刻幻觉让他留下……则是因为他想留下。他对苏照歌动心了,他想在苏照歌身边,睡个好觉。
他一生思维敏捷,被万人称赞,曾辅佐英主,也曾大破敌军,太明白,所以骗不了自己。
可是血仇厚誓在上,怎么能呢?
苏照歌愣愣地看着叶轻舟远的背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出了门,往来劳作的下人们还没睡。见叶轻舟出来,便有两个婢女上前为他提灯照亮前路。叶轻舟和苏照歌同住已经有一段时间,婢女们拿不准侯爷今夜突然独身出来是想哪里,便问道:“侯爷今夜在何处安歇?”
岳照歌安静地跟在他身边,叶轻舟低声道:“回……清宁轩。”
侍女一愣——清宁轩据说是侯爷早年居处,但在侯府里是个禁地,早被封上了。但她不敢多说,只是低眉敛目,往前领路了。
清晨。
苏照歌绕过屏风,发现本来放在那里的,叶轻舟的床铺已经被人悄无声息地收拾走了。
苏照歌垂眸:“……”
她眼前掠过很多画面——夜半点起来的灯,叶轻舟顺着床沿垂下来的一只手,险伶伶的腕骨;满地乱滚的酒瓶,他落满月色的两肩,回头时映在屏风上的剪影;窝在被褥里死活不肯起来,懒洋洋抓着他那本「话本子」……
昨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苏照歌想。
“苏姑娘早。”叶轻舟懒洋洋道。
苏照歌猛一回头,看见了倚在门框上的叶轻舟,不禁一愣。
他今日难得精神。穿了圣安司提督的官袍——圣安司有职的人服饰华丽,皇帝知道长宁侯好姿容,特赐提督锦衣蟒袍以示荣宠,蓝底金绣,袖口被护腕收紧,勒出他昨天被苏照歌惦记了一夜的手腕。
苏照歌目光落在他腰间,心想,带了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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