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昀
沈妆儿不敢想,每每回想那个画面,整个人要窒息了。
朱谦偏头瞧她,发现她额尖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脸色更是煞白如纸,连忙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妆儿,不怕,她会没事的....”
有些后悔带她来。
皇帝极重子嗣,尤其九王妃又是肱骨大臣的独女,当年烈武将军战死时,将唯一的女儿托付给皇帝,皇帝平日也比较关照这个儿媳,养成九王妃娇憨迷糊的性子。
朱谦对九王妃没什么印象,瞥见沈妆儿吓得发颤,心里想,将来她生孩子时,一定要守在她身旁,她胆儿这么小,怕她出事。
随着时间一分一刻滑过,焦灼的等待中,后院终于有了动静,
“陛下,陛下,王妃醒过来了,如今有了力气,还能继续生....”
再过半个时辰,宫人又道,
“陛下,孩儿头已出来了....”
一字一句均牵动着花厅诸人的心。
无论平日多少阴谋算计,在九死一生与新生命降临洗礼中,众人眼底皆带着期许。
产程加快,半个时辰后,孩子总算呱呱坠地。
是一位小郡主。
太好了。
沈妆儿提着那口气缓缓松懈,后背更是渗出一层凉汗。
在一片恭贺声中,皇帝扶着腰站起,一面喜上心头,一面问,“九王妃如何?”
御医揩着汗答,“虽是出了不少血,性命倒是无碍。”众人只管下跪道“天威护佑”,皇帝龙颜大悦,“走,随朕去瞧一瞧这小孙女。”
众人一道来到正院明堂,好在夜里无风,奶娘将孩子包裹好,送与皇帝瞧,皇帝当了这么多年父亲,抱孩子已是家常便饭,轻车熟路接过襁褓,心满意足看着乖巧的小婴儿。
抱了片刻,余光不知怎么瞥见了沈妆儿,神色一亮,朝她招手,
“来来来,老七媳妇,你来抱抱....”
民间有沾喜一说,皇帝显而易见期待着沈妆儿给朱谦诞下嫡长子。
沈妆儿呆了一下,数十道目光注视着她,有艳羡也有嫉妒,她脸颊登时一片绯红。
倒不是她害羞,而是紧张的。
她还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
该怎么抱...
她立在那儿不敢动,被身侧的五王妃与林嫔给往前一推,
“快些去抱,沾沾喜气!”
来到皇帝跟前,僵硬着抬起双手,略有些无措地看着皇帝,“父皇....”
皇帝被她模样逗乐,小心地将襁褓塞给她,“怕什么,摔不了...”
沈妆儿一听,心里越发绷紧了弦。
目光落在那小婴儿上时,不自觉变得柔和。
她太可爱了....
细细的绒毛,覆在她面颊,带着初生的真挚。
肌肤红彤彤的,吹弹可破,黑睫又长又密,如一把小扇子。
不都说初生的孩子很丑吗,这个小孩儿怎么如此漂亮。
沈妆儿压根舍不得挪眼。
皇帝将襁褓搁在她胳膊肘,还示范地告诉她,“你扶着她脖颈之处,再拖着她,断无大碍。”
沈妆儿照做,只顾着看孩子,露出娇怯的笑,慢慢地将手心收紧,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那粉琢可爱的小嘴不经意地蠕动了一下,浅浅的眉更是蹙起,渐渐露出皱巴巴的模样,惹得沈妆儿一笑。
爱不释手,也看不够,满眼的馋劲。
一旁的昌王等人朝朱谦挤眉弄眼的,朱谦负着手,神色纹丝不动,只在目光落在她眉梢时被那抹难以言喻的柔和给撼动。
她是着实喜欢孩儿。
皇帝看得分明,八字胡一扬,深深看了一眼朱谦,眼神透着意味深长。
回到马车,沈妆儿犹觉双手是僵硬的,仿佛有柔软的东西落在上头,她不敢撒手。
抱一抱小孩沾了喜气,自然是高兴的,可高兴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压力。
圣心难违。
皇帝这是盼孙子。
皇帝那么多儿子,却盼朱谦的孩子,何意?怕是对朱谦有立储之心了。
沈妆儿缓吸一气,覆在小腹,深深地闭上眼。
马车一晃一晃,她身姿却绷得紧,一动不动,朱谦便知她倍感压力,抬手轻轻地将她抱上膝盖,圈在怀里,下颚压着她发梢,
“妆儿,你别急,相信我,我们会有孩子的....”
沈妆儿蜷紧了身子,听了这话,又在他怀里缓缓放松下来,
“我没事的....”
不是她急,是孩子本就要来了。
接下来这段时日,沈妆儿整日坐立不安。
这么下去,会将身子给熬坏的。
留荷提议她去探望沈玫儿,走一走亲戚,省得整日被那一抹期待给耗空。
昨夜刚下了一场秋雨,桂花湿漉漉的缀在梢头,沈妆儿披上一件银红的披风,秋寒携恬淡的花香一齐窜入鼻尖,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留荷替她紧了紧系带,与听雨簇拥着她前往杨府。
广宁伯夫人的病已好得差不多,杨家上下皆把沈妆儿当做救命恩人。如今,她的身份在京城更是独独一份,人还未到杨府,杨府的婆子便侯在巷子里等着,瞥见煜王府马车行来,连忙奔去里屋通报。
不多时,杨夫人带着沈玫儿出来相迎,簇拥着沈妆儿入了内,摆上瓜果饼子,招呼人陪着她打叶子牌,一日便这么度过去了,问过沈玫儿害喜的反应,
沈玫儿眉眼生动地笑着,“左不过是心里腻得慌,吃不下,又饿得紧,好不容易舒服了吃下些东西,不一会便又吐出来了,倒是酸的辣的比较能入嘴。”
沈妆儿温柔浅笑,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回到王府,恍惚听见有陌生的声音,沈妆儿掀开车帘,却见一宫人立在正门外,不知与温宁说了什么,温宁脸上露出几分不情不愿。
沈妆儿认出人来,正是岑妃身旁的女官。
马车停在了石狮处,温宁瞥见立即上前见礼,
“请王妃安。”
沈妆儿朝他颔首,踏上台阶,看着那名女官,
“柳姑姑怎么来了?”
女官穿着一件深褐色的褙子,上了些年纪,言语颇有几分疾色,“王妃来的正好,都说孝为大,王妃近来不入宫伺候娘娘也便罢了,却为何苛待王爷的姨母,那洛夫人可是娘娘嫡亲的姐姐,也是王爷至亲,娘娘有旨,宣洛夫人入宫觐见。”
自然不能让她把人带走,否则过不了多久,那对表妹怕是也会被放出来。
沈妆儿懒懒地笼着袖子,冷冷看着她不说话。
温宁在一旁忍无可忍,低喝道,
“柳姑姑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你一个奴婢,见到王妃不行礼,言语不恭敬,口口声声拿孝道压王妃,是谁叫你这般行事的!”
柳姑姑面色胀得通红,看了一眼沈妆儿,见她慢条斯理四处张望风景,连个眼神都不给她,气得咬牙切齿,“温长史....老奴是代娘娘规劝王妃。”
温宁满脸讥诮之色,“哦?那敢问柳姑姑,你从何处得知王妃苛待了洛夫人?还请把话说明,否则,诬告当朝煜王妃,是什么罪名,不用我提醒你吧?”
柳姑姑脸色大变,青一阵红一阵,险些站不稳脚,“你.....”
温宁碍着岑妃面子,也不能真的把柳姑姑怎么了,只得无视她,往前撩袖,“王妃累了,还请先回院子休息。”
沈妆儿掩嘴打了个哈欠,目不斜视从她身旁经过。
温宁跟了进去,朝门房使了个眼色,那门房恭恭敬敬往前一指,
“姑姑,时辰不早,还请回宫?当然,若姑姑要在府上住,那小的这就去给您安排客房....”
柳姑姑再体面也只是一介奴婢,哪里能在王府留宿,气得灰溜溜离开了。
上了宫车,还不忘对沈妆儿的背影扔下一句话,
“王妃还是仔细着些,陛下千秋节在即,届时王妃必定要去宫里赴宴,娘娘自有话与王妃交待。”
沈妆儿也好,温宁也罢,默契地不曾朝朱谦提起此事。
那毕竟是他母妃,虽有不到之处,却也得顾念着面子。
将人气走便得了。
转眼到了九月初,秋意浓,落英满地,寒风刺骨,一阵阵往内室卷,留荷怕冻着沈妆儿,连忙将窗牖给合上,又吩咐小婢子道,
“王妃性子温和,不惜的说道你们,你们却偷懒,早起的风这般凉,开半刻便得关上,再不上心,打发去后院干粗活。”小女婢唯唯诺诺应是。
里面传来沈妆儿的笑声,“别责怪她,是我不许她关。”
她心里闷得慌,吹吹冷风能清爽一些。
搁下手中书卷,披着海棠红的缎面长褙,掀帘出来,眼神往廊芜外瞥,
“东西送来了吗?”
“送来了,裱好放在王爷书房里...”留荷一面回着,一面上前替她将领口扣子系上。
沈妆儿挨着临窗的罗汉床坐了下来,再过数日便是皇帝千秋节,各王府都在绞尽脑汁送寿礼,以求博得圣心,朱谦近来风头太盛,他们夫妇俩也无争宠的心思,便合作了一幅《千里江山图》,朱谦作画,她来题字,既不出挑,也不随意,正好交待过去。
画是前日画好的,主意也是朱谦提的,沈妆儿心里盼着事,无暇他顾,便顺从了他。
前世皇帝便是在这千秋宴上出了事,可她近来委婉地打听过皇帝情形,得到的结果都是春秋正盛。
前世那一日,她怀着孕,身子不适并未入宫,后来只听说皇帝在宴席结束后,骤然驾崩,死得十分突然,皇后当机立断,封锁宫城,悄悄召六王入宫,以皇后身份立六王为皇储。朱谦趁乱连夜离开,昌王带兵围打宫城,动乱伊始。
种种迹象表明,兴许是六王一党暗中谋划行刺皇帝。
她已经将这件事以噩梦的法子告诉朱谦,朱谦有了上回的经验,便十分慎重,一再告诉她,
“我已做了万全的准备,昌王与六王谁也做不了乱,千秋宴我会安排人看好朱珂与皇后,绝不让皇后有机会谋害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