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等珍卿换好了衣服,喝了点水,出房门就见三哥等在外面。
珍卿被陆三哥带着,到了一楼的琴房里。
这个琴房,珍卿还没有进来过。
这琴房北面的东西角上,各摆着一架黑色三角钢琴——比外面客厅里摆的那只要小不少。
这琴房里较为空旷,也没有多少陈设器具,连地毯也没有铺设——珍卿知道,□□姐夏天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学琴练舞的。
陆三哥一进来,就走到旁边的立柜旁,翻找出一份乐谱。
他招呼着珍卿过来,就把乐谱摆在钢琴上,他坐在琴凳上,开始弹奏琴谱上的曲子。
珍卿听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三哥弹的,分明是她刚才唱的曲子。
她就挨在三角钢琴旁,看三哥悠悠缓缓地,弹奏出这支舒缓的曲子。
珍卿看着听着就跑神了。
她觉得三哥的睫毛,垂到脸上的阴影,就像灯光在他干净的面庞上,点画了两只素色的小花——给人很宁静安详的感觉。
他的身姿坐得很正,这么缓慢的曲调,莫名被他弹出张弛有力之感。
他在黑白琴键上缓移的手指,好像也有一种带着韵律的韧性。
珍卿把下巴搁在手背上,心想:三哥怎么能这么好看呢。
等三哥弹完了以后,他拉着珍卿淡淡地说:
“我来弹琴伴奏,你来唱好不好?”
三哥大约有些疲惫,说话懒懒散散的,对着珍卿,神情也是疏疏淡淡的。
珍卿连忙点头说好,能帮三哥转移注意力,放松一下紧张的神经,是她很愿意效劳的事。
然后就一人弹一人唱,这样走了一遍流程,陆三哥循循善诱地,给珍卿纠正唱得不服帖的地方。
就这样奏唱了有两遍,三哥微微露出点笑意。
他从琴凳上站起来,把珍卿按着坐到琴凳上。
他叫她试着弹奏这曲子,等她能弹奏了,他们两个的角色就调过来——由珍卿来弹琴伴奏,三哥和着琴声来歌唱。
珍卿为了哄他高兴,自然不会推辞,但是丑话要说在前面:
“三哥,我学琴才三个来月,在圣音女中的时候,就是弹好多练习曲,其他演奏的曲子,还没太练呢。”
三哥倚在钢琴边上,轻轻淡淡地说:“没关系,弹吧。”
珍卿就照着谱子弹,这么简单的曲子,她也弹得差强人意。
陆三哥非常有耐心地,对她进行细致的指导。
弹琴时腰、臂,甚至整个身体的姿态,还有手指的高度和状态,他都一一帮珍卿纠正,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教和纠正。
经三哥耐心指点后,珍卿自己也感觉进益不少。
等终于听到金妈喊吃饭时,珍卿暗暗吁了一口气:三哥真是完美主义者,每个细节都要求好高啊。
这一会儿把谱子收起来,已经准备要走人吃饭了。
三哥捏着珍卿的手指,说:“你的手指很灵活,悟性也不错,平常怎么不勤加练习?”
说着他又蓦然记起:“你在假期里面,好像从来不练琴啊。”
珍卿瞬间有一种,被逮到没做作业的紧张。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只好说实话:“我的功夫,都用在写字画画看书了,没功夫练琴了嘛。
陆三哥面对有悟性的学生,教起来很有成就感。
他正想着,以后多进行这种互动,就笑着跟珍卿说:“三哥有空带你多练练。”
这天晚上的餐桌上,只有珍卿和三哥在。
就这么只有两个人,吃到中途的时候,陆三哥还去接了好一会儿电话。
打完电话重回餐桌,陆三哥格外沉默,他们两个都默默吃饭,好一会儿没说话。
珍卿实在忍不住问:“三哥,你工作上的事,很棘手吗?”
陆浩云顿了一下,放下刀叉,反问珍卿:“刚才唱的《卖布谣》,知道讲的什么故事吗?”
珍卿想一想说:“就是洋布比土布便宜,质量也好,土布卖不过洋布,织布的人家,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三哥摸摸她辫子,又问:“知道为什么洋布既好又便宜吗?”
珍卿也不吃东西了,看着三哥说:
“因为他们是机器生产,我们有不少地方,还是手工纺车;就是有机器的地方,技术也不一定比得过。”
珍卿说着顿了一下,问:“三哥,上回听说你要开丝织厂,就是洋绸洋缎太厉害,所以你们办丝织厂,是要跟洋人竞争吗?”
织棉布和织丝绸,好像是不大一样的。
吴大哥办的印染厂,用的坯布就是棉布,钱好像很好赚啊。
但据他们的说法,这缫丝织丝好像就不太容易。
三哥看她的眼睛里,透着黝黑的亮光,好像能理解他似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珍卿:“三哥抽枝烟,好吗?”
珍卿点点头,说:“我没关系的。”
三哥点了一只香烟,一手搭着珍卿的椅子,一边垂着眼问她:“去年带回的丝绵,听说给你做了背心和长袍,穿得感觉如何?”
珍卿也侧身坐着,很赞美地说:
“又轻又暖,特别舒服。”
她原来概念里的丝棉,跟这里说的丝绵,可不是一回事情。
上辈子比较熟的丝棉,她搞不清楚怎么做的,但是顾名思义,应该是一种有丝有棉的纺织品。
不过这里的丝绵,她知道是拿蚕茧做的,没经过纺织这个过程。
具体怎么做的,她倒不大清楚。
陆三哥缓缓吐了一个烟圈,脸上是一种冷峻的神情,说:
“那些丝绵,正是江州的小缫丝厂做的。把蚕茧做成丝绵是简易的技术,人工熟练就可以做。
“那里很多厂子,除了供应丝绵,最主要的生意,还是从蚕茧里抽出蚕丝来卖,这个过程就是缫丝了。
“他们用的多是缫丝车,但跟东洋的机械产丝相比,效率低,产出的生丝质量也差。
“千百年来,我们国家的生丝绸缎,一直风靡全世界,西洋人总是争相抢购。
“然而现在的出口份额,也多被东洋人抢去了。
“不但是丝织业,包括茶叶、糖业、造瓷,很多传统行业,都被洋机器洋产品,挤得没法生法。不论哪个产业,落后就要挨打,改良、改革都势在必行……”
珍卿听得怔住了,原来三哥忙得是这些事,怪不得吴大哥他们,说三哥是吃力不讨好。
其实有一点,她也很疑惑:“三哥,那你摊子这么大,事情这么多,能兼顾得过来吗?”
陆三哥弹了一下烟灰,想着怎么给她解释,然后说道:
“其实,三哥涉足行业虽多,并不主要负责经营,就是提供一些资金,帮着联络机器,提一些经营管理的建议,也会连接一些人脉……”
他说到这里不由顿住,觉得小妹未必能听懂,一看她张着嘴,傻傻地看着他,觉得她果然没有懂。
他心里不免苦笑,怎么跟个小女孩儿,聊起这个来了。
他简单地给她解释:“总之,除了偶尔开会,提提经营的建议,派人按时查账,我不必事无巨细地管理,没有大家想象得那么忙。”
珍卿似了悟地点点头,大概是听懂了,但具体的似懂非懂。
大约就是后世的风险投资,高风险但也是高回报?
珍卿手支着脸看三哥:“那大哥他们,为什么说,你办丝织厂不挣钱呢?”
陆浩云感叹道:
“因为前期的投入会很多,回本却不容易。
“比如办这个缫丝厂,即便质量和数量跟上去了,想要卖到国外去,也很难争得过东洋人,想要竞争,只得降价,但降价又没有利润,终归难以长久。
“而洋绸洋缎进来以后,本土的产业受到冲击。缫丝厂出的丝,若不低价卖给外国人,本土的绸缎厂家,也消化不了那么多……所以,最好既有缫丝厂,还有丝织厂,自产自用……”
珍卿很是疑惑:“你们既然也是机器缫丝,为什么还竞争不过东洋人?”
陆浩云苦笑了一瞬,说:
“我们国家管经济的人,不太懂经济,对很多行业都抽重税。
“而东洋人的政府,对他们很多挣外汇的企业,收税很少,甚至不收税还有补贴……”
珍卿恍然大悟,所以,有这样的国民政府,此时的很多工商业领域,如果真的完全开放竞争,恐怕真的干不过东洋人。
怪不得三哥他们的商会,要用抵制外国货的方法,来给自己的企业争取发展空间。
这个时代的商人,在夹缝中求生存,真是不容易。
她看着烟雾中的三哥,他的神情是沉着的,却又像是隐约的焦灼。
她蓦地肃然起敬。
这一刻的陆三哥,超出了一个家庭定义,他成了忧国忧民的风云人物。
此间华夏民生之凋敝,亡国灭种的危机之深,她作为多活一世的人,有时感悟会更深刻。
把今日满目疮痍的华夏,与后世繁荣富强的中华相比,你才能深刻地意识到:
鲁大师笔下那些民族脊梁们,为把一个千疮百孔的国家,把一个多灾多难的民族,从亡国灭种的境地里挽救回来,这一个古老的国度,带引进一个新的时代,那一代代仁人志士、栋梁精英,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付出多少鲜血和生命。
而她眼前的陆三哥,在世人看着,是最有条件买笑追欢,挥霍肆意的贵公子。
而实际上,他却忧虑着国家的命运,并且展开了积极的行动,指望能用自己的行动,在某一个层面上,努力改造、挽救这个国家。
她看着他的眼睛里,是深深浅浅的光,他捏捏她的脸,问:“怎么这样看三哥?”
珍卿眨眨眼睛,咧开嘴笑着说:“没啥,就是突然间,对三哥有点儿崇拜。”
三哥听得破颜一笑,一改刚才的沉肃:“你这么会哄人,说这个话,是不是哄我的?”
珍卿连连摇头,说“不是”,然后抱着他的一只手,极尽真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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