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袁妈随口说一句:“太爷,今儿天儿暖和,不出门就别穿恁厚,像上回再捂一身痱子,那是不上算。”
屋里安静片刻,听见杜太爷质问袁妈:“你瞎说啥嘞,你说谁焐痱子嘞?”
袁妈赶紧软了声气:“太爷,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说脱件衣裳 ,别把你热着呢。”
珍卿哭笑不得地摇头,就在上个月,杜太爷看三哥穿的皮衣眼热。
三哥给他弄了一身,他穿着羊毛衫配绵袍,外衣还罩着一件皮衣,在温暖的阳光下溜半天,好家伙,差点没给自己溜中暑。这老头儿一天天真宝气。
他这做长辈的,看待儿子跟儿媳妇儿,几乎一点不上心。更别说是其他人了。
谢公馆长久没有喜事,终于盼来一桩喜事了。
谢公馆所有人盛装打扮,那叫一个倾巢而出,别说小孩子们兴奋,连大人们都有点小兴奋。
吴祖兴作为二姐亲大哥,他主动要求参加,没道理把他排除在外。所以,吴大哥和吴大嫂也到了。
这一天十点半钟,大家浩浩荡荡到东方饭店,二姐的男朋友赵先生,竟站在大门外迎候。
赵先生剃着短头发,穿着一套深色毛呢西装,脖间系了一个铁色的领结。
有点好玩的是,他在门口一一跟大家握手,跟珍卿握手的时候,他很自然地叫“小妹”,他的寒暄问候很得体,神态谦逊而真诚,整个过程都未失礼。
但是这场面给人的感觉,像是高级官员在接待重要外宾。
第197章 会亲宴上的事情
赵先生的亲友多在老家甬安, 现在都未方便过来。吴二姐说是要结婚,但赵先生不敢太孟浪,他把这次聚餐当成一次会亲礼。
请这一大家子吃饭, 赵先生定了一个大包房。
进到包房里,赵先生给准丈母娘抽椅子, 他的态度一直谦恭真诚, 但是并不显得卑微。
男士们给女士们抽椅子, 自己再一一落座。珍卿跟三哥挨着坐。他们俩拿着菜单, 头对头凑得很近, 很自然很亲昵地商量要点什么。
吴祖兴看着他们,在心里冷笑,早觉得他们像在捣什么鬼, 没想到真个勾搭在一起。
赵先生作为主人,他最后在上首落座。他跟大家说尽可以随便点,也不必讲究洋人的规矩。
大家都笑意盈盈地看二姐, 赵先生一直照顾她, 连点什么菜, 赵先生都有温和的建议。
吴二姐一向风风火火,这么多人眼光灼灼看她, 难得把她弄点有点焦躁, 她翻着眼睛说:
“我说诸位,你们这是干什么, 就是逮着山大王, 也不是你们这般看法。快收了你们贼溜溜的眼, 好好点菜吧。”
谢董事长他们都笑, 仲礼喜盈盈地说:“大姑喜上眉梢, 这是走桃花运了。”
说得大家哄堂大笑, 赵先生也随着大家笑,连侍应生也在笑。
丧着脸的吴大嫂也破功,拍一下小儿子笑骂:“小孩子不懂别乱说,公共场合你少昏乱讲话。”
仲礼没有看他妈,瘪瘪嘴不说了。
本来别扭的谢董事长,冷眼看大女儿跟赵先生相处,觉得祖怡是真喜欢赵先生。赵先生看起来既不张狂也不扭捏,也是大家子弟的风度,就是年龄大了些——大约比祖怡大了一轮。
谢董事长拍手笑道:“二姑姑当选医学会理事,又交上这么好的朋友,今天是她双喜临门,你们谁也不许多说话,不许抢了‘东道主’的风头。”
饭菜上来之前,大家随意聊天。陆sì姐问赵先生,二姐是常在外头跑的人,他们结婚后打算怎么住。
赵先生笑看二姐,握着她的手说:
“此事我跟父母和祖怡都商量过。祖怡事业家人都在海宁,我的药厂、药店也在海宁,我们就在海宁定居,最好在谢公馆左近找房,我们能常常承欢父母膝下。我父母亲戚在甬安,逢年节去省亲就好。”
谢董事长真高兴起来,说:“秦州路一带房子紧俏,我也可帮你们留意。”
这样说起来,谢董事长和吴二姐,跟婆家的关系都比较松散。
大家都觉得蛮好的,多了个姐夫、姑父,也没有丢失了姐妹、姑姑。珍卿发自肺腑地高兴,二姐就像她的小妈妈,她若远嫁真叫人伤感。
陆三哥看着也高兴,但他并非纯粹地高兴。他听姐姐讲过赵先生的家事。他的原配妻子是他表姐,那位贤惠的表姐虽是早亡,倒给他留下一个儿子,年龄跟小妹差相仿佛。
赵先生家世为人皆好,对姐姐确实无微不至,但他原配娘家是赵家近亲,并且儿子也已大了。二姐难免要费更多心。
以二姐的条件和本事,找个头婚人也好的,未必找不到,可她恰巧就遇见赵先生。做弟弟的唯有沉默地祝福。
珍卿看三哥双手搁在膝上,她就蠢蠢欲动地想牵他的手。她上半身还端着不动,下面却伸出一只手,一把覆住三哥的手背,从手背上与他五指穿插。
三哥悦然地轻轻微笑,无声看向眼睛发亮的小妹。他把她的小手翻过来,反客为主地握紧些,微微低头看她的指头。她的手不同于寻常女孩,她的指头是修长瘦劲的,指腹上有握笔形成的茧子。
只看她的手,便晓得她勤于握笔。不过,她来海宁一年多,好歹血肉养得丰满些。
他又想起小妹写的诗,她的意思,是头一回在东方饭店,她心里就喜欢他,但那时他却漫不经心。
他近来总忍不住回想,那时觉得是寻常一日,现在想来,却觉得是人生至关重要的一天。还就是在这个东方饭店,不过那时在二层的大餐厅,今天是在三楼包厢里。
他握着心许之人的手,心里晃荡着融融的甜蜜。也许他头一回见面,已预感到她的特别。不过,他不在意乡下来的继妹,心思大半在他的生意上,大约也确实漫不经心。
当时,她是那么瘦弱的小姑娘,他难以产生什么男女之情,可她那张满是煤灰的小脸,还有脸上黝黑不安的眼睛,还是让他微微地放下戒备,莫名生出可怜之意。——他那时,已经鲜少轻易地可怜谁,无论对象多么值得可怜。
陆三哥庆幸地出一口气,嘴边勾起一朵笑纹,低声问:“小妹,近来还写诗吗?”
珍卿诧异地睁大眼,她觉得三哥的眼中,似是天河中动着星辉的涟漪,那么好看!
珍卿欢喜地贪看一会,又记得要回答他的话,耸耸肩噘着嘴说:“前阵子为写诗,先生责我上课不专心。我答应他,诗一写完,定会专心致志学习。现在确该多上心学习。三哥,你怎么不写呢?”
这时,酒菜已经陆陆续续地上来。
被珍卿反将一军,陆浩云俊颜笑开,在桌下捏她的手指:“你晓得我,九岁就到东洋,写诗确不在行。”
珍卿正准备说什么,忽听吴大嫂尖声说话:“哟,你们这新式人物,新式的作派,女儿傍着娘家住的啊……”
吴大哥冷笑一声:“我倒愿意傍着你娘家住,我能在江州开家缫丝的作坊,让你母亲再别看西医,以后一律叫中医调养,你看如何?”
珍卿心里“嘁”一声,中医还就擅长病后调养,吴大哥这是瞧不起谁呢!
丈夫在此场合这样讲她,吴大嫂觉得脸上火辣辣,但一桌之上没有人给她解围。
元礼把椅子往后一搡,冷哼一声跑出去了。
陆三哥若无其事,开始慢条斯理地切鸡肉,给珍卿分两块叫她尝尝,见她有点心不在焉,温声督促她专心吃饭。
一个拎勿清的吴大嫂,让好好的气氛冷掉了。
赵先生觉得不大好,就离席亲自分大闸蟹。
他说甬安的大闸蟹最好,不过冬蟹稍微嫌瘦,来日请大家到甬安去吃最肥硕的蟹。还说甬安莲藕也出名的甜润,他从老家运来不少,今天叫这里的厨师炖了汤,待会请大家尝尝风味,他吃着好,他叫听差往谢公馆和小妹、大哥家都送些。
吴二姐接他的话:“那实在好,我们一家别的不好,向来是好吃喝玩乐的。”说着又向谢董事长说:“妈妈,你有口福了。”
心里有事的谢董事长,也对准女婿露出个笑脸。
陆sì姐干脆说:“赵先生,你们甬安好玩吗?”
吴二姐似笑非笑:“与你什么相干?”
陆sì姐说:“好玩,我就去玩玩呗。”
赵先生由她们姊妹说话,并不贸然地插话。锣鼓听音,说话听声,一听未婚妻的说话,他就晓得不能急于表现热情大方。
荀子他老人家说过:该说话的时候说话,这是智慧;不该说话的时候闭嘴,这也是智慧。
赵先生如此作派,珍卿心里暗暗点头,看得出这是个懂世故的人,比从前的柳惜烈君强,更比在场的吴大嫂强。
不得不说,二姐还是有点靠谱的。
三哥拍拍她脑袋:“专心吃饭,不要游思杂想。”
珍卿冲她噘噘嘴,摇头晃脑做个怪样子。
珍卿心里又想,三哥这样的才是大智慧:其他人讲话,他始终表现得像个背景板,看他吃饭还挺好看,嗯,优雅的背景板。
这时乔秘书走来,跟三哥耳语两句,三哥跟说一下失陪,他要去接两个电话。
然后,杜教授出去也没回来。
珍卿去上厕所回来,大房两口子带着仨孩子先走了。谢董事长和二姐、赵先生,在那里谈论疫苗的事。
吴二姐说着在建的徽州防疫局,人员一到基本框架就能搭起来,但后续的工作还很细致。
比如防疫委员会包括医务、事务、检查三组人。
医务组需组建一些诊所,除了本职的医务工作,还有针对民众的宣讲教育工作,包括对职员的培训教育。
而检查组在初期事务挺多,比如检查各地的卫生环境,需要对不合格的水井、厕所等进行改良。——所以吴二姐建的新防疫系统,对疫情的预防很重要,比以往疫情爆发后的被动应对,又高明了不少。
事务组职责就更复杂了,人力、资源、财务,都归这一组调配。
吴二姐是筹备委员会二把手,她说现在最难的是疫苗和药物。
对于防疫委员会来说,天花、霍乱、伤寒、白喉、疟疾、猩红热等,容易在本国流行的传染病,都必须储存疫苗和药物……
赵先生谈起他药厂的生产能力,说哪些他们已掌握技术,能够生产,哪些还是只能依赖进口药……
赵先生的话涉及商业秘密,珍卿觉得不宜再听。
三哥、杜教授、陆sì姐,出去了都没有回来。珍卿跟谢董事长他们讲一声,说下楼找找杜教授和四姐。
陆浩云一直在讲电话。
头一个电话来自一位老朋友,他转达应天经实部长秦拾遗先生之意,要他跟开罪领袖的“奸商们”保持距离,不然也许会有麻烦。
所谓的“奸商”,是不愿再白给领袖提供“军饷”的人,比如楚州星汉市跳楼的孙国安先生,还有其他被军棍流氓诬陷勒索过的商人。
秦拾遗老先生是好意,他托人向他转达这番话,也自然也是有针对性的。
原在星汉市开盐厂办职校的孙家,因孙国安和与其子孙耀庭先后出事,现在已经宣告破产。
孙庭耀从狱中出来,送其父棺椁并家眷回乡,念及陆浩云襄助其父丧事,途经海宁特想欲拜谢一番。
陆浩云想及孙家惨祸,不忍拒绝,到底见了孙家人一面。便被人捕风捉影,任意演绎,以致叫应天的人都瞧见,引得秦拾遗先生这样担心。
头一个电话刚回完,他又接了三个电话,金融界与工商界众人都为一桩事焦头烂额。
第198章 吴二姐惊魂一刻
海宁金融工商界群雄, 与应天的韩领袖原本约定,一方出钱支持革/命军持续北伐,统一全国, 一方帮助克制倾轧本土商人的帝国主义经济势力,并镇压日益蓬勃的工农运/动。
最初双方都还满意, 但事实是, 韩领袖虽镇压工农运/动, 但在洋老爷面前并不硬气, 没有实质上保护民族工商业。
更可怕的是, 那位“英明神武”的韩领袖,理直气壮地把海宁的江越财阀,当成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钱库, 稍有忤逆便施以恫吓胁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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