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隋子云那边,今日来了个人。
薛十七郎竭力掩盖,俞星臣怎会不知,何况他先前在羁縻州见过狄小玉的。
另外几名被羁押的禁军,之前已经释放,只有朱弘仍被关押,择日处决。
俞星臣去了囚牢。
狱卒们忙来行礼,灵枢请他们先行退避。
牢房之中,朱弘躺在木床之上,看似睡着。
听见动静,他转头,慢慢坐起身来。
“俞巡检。”朱弘淡淡地点点头。
俞星臣凝视着他:“皇上意欲将你凌迟处决,你该知道了吧。”
朱弘道:“当然。”答了这句,他的脸上露出异样笑容:“俞巡检特意来看,莫非是怕我寻死?”
俞星臣道:“最好不要。”
朱弘道:“我知道,我若死了,狗皇帝不知向谁撒气,兴许又会迁怒无辜的人,所以我会活着,活着受刑。”
俞星臣垂眸,顷刻他道:“你后悔了?”
朱弘道:“没什么可后悔的,从动手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结果。唯一让我悔恨的是,没做成这件事,九泉之下见了小莫,也觉着惭愧。”
俞星臣没有出声。
昨夜,在薛放离开巡检司后,俞星臣去见了朱弘。
当时朱弘已然醒来,只是舌头受伤,说话含糊不清,当看见俞星臣入内,他闭上双眼,不理不睬。
俞星臣打量着他,想到薛放白天说的那些话。
他缓缓开口,并不着急:“先前我翻看过你的履历,以及……你所在的禁卫营的名单。”
朱弘虽仍是闭着眼,眼珠却仿佛一动。
杨佑维早退了出去,门口的守卫也都尽数后退,只有灵枢立在那里。
俞星臣在桌边落座,静静地说道:“上个月,你们禁卫营有个人……据说是暴病身亡了?”
朱弘突然睁开了眼睛。
俞星臣淡然瞥着他,思忖:“那个人叫做……莫、什么来着……”
朱弘的脸色顿时白了几分。
“对了,叫莫绛。”俞星臣似乎才想起来,他也没有理会朱弘,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此人才进禁卫营半年吧?年纪好像只有十四岁?”
朱弘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他虽然没有出声,脸上却掠过一点惨痛。
俞星臣正色凝视着朱弘道:“不知此人是怎么死的?是得了何病?”
朱弘冷笑。
俞星臣道:“那,可请过大夫?”
朱弘的唇蠕动了两下,俞星臣淡然道:“这种事情如果要查,其实是很简单的。我只是……不想打草惊蛇,节外生枝罢了。”
没有人会忽略他那低沉的颇具有威胁力的嗓音。
朱弘的喉头一动:“俞巡检,你何意?”
还肿着的舌头,让他的声音含混不清。
俞星臣道:“我只是听说,你跟那个莫绛,关系颇为亲近。”
朱弘忍了忍,终于承认:“俞巡检知道我为何对十七爷另眼相看么?”
俞星臣道:“为何?”
朱弘眼中流露钦敬之色:“十七爷年纪虽不大,但是个敢作敢为的,又最讲兄弟义气,为了隋特使,他肯两肋插刀。”
俞星臣听了出来:“所以,你也愿意为了小莫,两肋插刀。”
朱弘淡淡一笑,显然是默认了。
俞星臣道:“这么说,你此番刺驾,也是跟他有关?那……他就应该不是病了吧?”
朱弘道:“他是病了,被人害的病入膏肓!”
薛放心底已经知道了那个答案,还是问道:“你说的是被谁?”
朱弘却看向他:“俞大人,何必明知故问呢。”
薛放虽窥知一二,但真正接近真相,还是有点儿踌躇。
过了片刻,朱弘道:“俞大人,不想问就别问了,知道的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俞星臣不语。
朱弘又道:“我先前不肯吐露真相,就也是不想害你们,尤其是十七爷。”
俞星臣沉默片刻,还是开了口:“莫绛……莫非是御前失仪,或者犯了错?被皇上下令处死了?”
“天真,”朱弘笑:“要真是那样,也就算了,我也不至于意难平,也不至于难以启齿。”
俞星臣的手指在膝头上轻轻地一扫:“如今只有我在这里,你说的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朱弘跟他目光相对:“你不会告诉十七爷?”
“看情形。”
朱弘的脸色变得极其古怪而难看。
“好吧,”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可以告诉你真相,但我有个条件。”
俞星臣道:“你说。”
朱弘道:“我知道俞大人并非泛泛之辈,是有名的足智多谋,我想要你帮我……至少救出那些禁军兄弟,我不想因为我而连累了他们。”
“那你自己呢?”
“我?”朱弘呵呵:“我难道还能逃过一死吗?我若是逃了,别说禁军营,你们整个巡检司也要跟着遭殃。你自然知道。”
俞星臣颔首:“好,我答应你,会尽力周旋。”
他这种内敛的脾性,又是这种身份的人,有了这句话,就是一诺千金了。
可虽然做了决定,朱弘依旧无法轻易开口。
反复呼吸,朱弘终于道:“莫绛年纪小,才进宫不多久,对什么都颇为好奇,他极有礼貌,把我当作兄长看待。”
“然后呢。”
“那天,”朱弘狠狠地咬了咬下唇,“轮到他在寝殿外当值,可……”
皇帝从太后那边回来,无意中看到了莫绛,端详了会儿,问了名字。
不多时,一个太监出来,叫了莫绛进内。
再往后,莫绛就给送了出来,他失魂落魄,回到禁军值房。
那天朱弘不当值,故而不知道,只晓得次日,莫绛就告假回家了。
一连几天他没有露面,朱弘担心,前去探望,却发现莫家已经贴了白纸,原来莫绛竟是死了。
朱弘大为震惊,急忙打听究竟,家人们只说莫绛是暴病身亡。
因为了解莫绛,朱弘绝不相信,终于给他从莫家一个老嬷嬷口中得知真相,原来莫绛不知为何,竟寻了短见,就在他当值那夜回来之后。
朱弘原先并没有疑心到别的,直到有一次,他无意中听见政明殿的两个太监窃窃私语。
他才明白莫绛身上发生了什么。
俞星臣听到这里,屏息。
朱弘笑的惨然:“他虽然年纪小,但是个最要强的,要是别的什么人,或许会不当一回事,更或许还会引以为荣……但他受不了被人那么对待。”
俞星臣不知该怎么答话。
朱弘盯着他:“所以俞巡检,你说,只因为他是皇上,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是不是?他是禁军,不是娼/妓!也不是什么娈宠,那种荒/淫无道的人……”
时下京内,偶有娈宠之风。
至于强迫男子……本朝的律法却并未有什么规矩条文。
何况那个人是皇帝。
可莫绛不是那种以献身为荣、谋求晋身之道的佞臣,所以他死了。
半晌,俞星臣才道:“所以你不肯告诉薛小侯爷真相。”
“你是文官,你们文官的心机都深,”朱弘重新恢复了那种淡漠的神色:“但是十七爷,他是我们行伍中的,他肯为了隋特使不惜在宫中动手……我不想他知道这些,不想害他。”
说完了这句,朱弘道:“可是俞大人,你现在知道了,你将怎么做?”
“我想,”俞星臣抬眸:“你总不能永远不开口。”
朱弘有点疑惑。
俞星臣道:“当然,你需要给一个真相,可未必就是方才你说的真相。”
朱弘的双眸微微眯起:“俞巡检似乎胸有成竹。”
“我先前查过宫内的人员名单,不仅限于禁军,乃至于宫女太监。”俞星臣淡淡道:“有一个叫云儿的宫女,你可认得。”
朱弘料不到他连这个都知:“云儿,因为在皇上面前失仪,被南衙的王太监活活折磨死的?”
他确实跟云儿照面过,也说过几句话,但并非很熟络。
俞星臣道:“看样子你是认得的,你若认识,那就有真相。”
薛放所听见的那真相,被主簿们记录在纸上的真相,就是在这一夜诞生的。
俞星臣用一个能交代、能说出口的真相,替换了那个无法出口,甚至听见的人也会被牵连的真相。
何况朱弘也不想大肆宣扬,莫绛很爱面子,他不想在他死后还丢小莫的脸。
最后朱弘笑:“我就说你们文官心眼最多,俞巡检更是最懂变通。”
此一刻,俞星臣站在监牢门口。
俞星臣道:“我还有一件事,想要请教。”
朱弘道:“客气了,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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