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玧
木槿远远听着王宝兴和官兵的对话,想打人的心思都有了。
细娘家被土匪洗劫就发生在江梁城内,莫说本就消息灵通的官兵,恐怕普通百姓也会有所耳闻,木槿不相信他不知道。
而且从刚开始伸手要银钱到现在的刻意为难,很容易就能瞧出那人是盯上车队里数目众多的粮食了。
领头的官兵吩咐后头的人:“把他们捉拿回府衙,至于粮食……粮食就收归官府。”
江梁城去年下半年才开始闹灾,积蓄少的人家已经快要山穷水尽,积蓄多的人家尚能勉强支撑。
莫说灾民,就连寻常的富户人家也很难一气儿拿出那么多粮食。
领头官兵当然听说过去年年底刘家的灭门惨案,可他实在眼馋那些粮食,说是带回官府,只消他背地里动作一番就能进自己的口袋。
虽说肯定不能被他独吞,最后却仍旧能到手一大笔银两。
这人之所以有恃无恐,自然有原因——
江梁城知州大人早在三个月前就死在任上,现在由同知暂代,同知跟他是拐着弯的表亲,所以这人倒狐假虎威起来。
王宝兴眼见不妙,厉声道:“我是延庆三十八年的童生,童生文书还在身上,我同乡就在栗阳府做通判,你若当真执意为难我与族人们,小心后头惹火烧身。”
王宝兴话里半真半假。
他所谓的同乡是同个县城里出来,早几年回家丁忧时说正在栗阳府做通判,王宝兴并不认得人家,不过知道名号罢了。
见到领头人犹豫,王宝兴抓起他的手:“我知晓小老弟你们辛苦,只求我们两边和和气气的,这点银子且拿去买酒吃。”
那人面上不动声色,悄悄低头瞅一眼。
居然是锭金子,能换一百两银子。
他拿到好处,加上栗阳府距离江梁城不算远,着实不好得罪人,只能与王宝兴说:“误会,都是误会,我这就给你们入城文书。”
王宝兴心里气到吐血,面上依旧一团和气与他客套。
许久之后,车队终于获得了入城的资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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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嫌弃
逼迫她以身殉节
入城后, 有专门的官兵即百户带人安置他们。
那百户看着车队里的粮食,感觉到诧异:“过来逃难的灾民少有带粮食的,你们从前家资定然不薄。”
众人有意低调, 奈何车上的粮食实在藏不住,每辆木板车皆有四千多斤粮食, 而王宝兴这种有两辆牛车的人家则能装近万斤。
林林总总加起来, 整个车队里的粮食有数十万斤, 怎会不引人注目。
百户身后的下属的同样震惊不已。
从前过来的灾民无不面黄肌瘦, 像他们般有数目众多粮食的人委实太少。
官府之所以专门派人安置灾民, 有怕灾民扰乱城内安宁的意思在。
从去年年初就陆陆续续有灾民来到江梁城,那时候来的人少,官府并未加以管控, 只消有户籍文书确定不是流匪逃奴即可入城,奈何后头人数越发多起来,甚至影响了江梁城城内百姓的生活。
于是, 官府不得不派专人安置管理灾民。
江梁城的吏治本不清明, 知州大人在的时候还好, 尚能镇住场子;后头知州暴毙,由同知暂时辖管江梁城, 城内才完全乱起来。
各派势力争斗不休, 不少人狐假虎威借机捞油水,可苦了过路的灾民与城内百姓。
方才为难王宝兴的那人也是百夫长, 因与同知大人有一表十八里的亲戚关系, 得来把守城门的肥缺, 倒从中得到不少好处。
旁的不提, 单说每人上百文的过路费, 就有半数到了他的口袋里。
至于剩下的, 则被他用来犒劳属下以及巴结上峰了。
眼前这人虽然也贪,却不至于贪到谋害人的性命,加之他二人本就不睦,倒让王宝兴听了许多闲话。
王宝兴拿出一锭白银递给他:“有劳大人细说其中关窍。”
他算看出来了,江梁城就是一团浑水,里头有无数只吸血的水蛭等着吸食无辜百姓的鲜血,他内心不忿,却不得不向他们屈服,为了自己的性命,也为了族人们的前途。
百夫长说:“江梁城只准过路,不准灾民落户。你们若想有地方安家,还需继续往南走,若懒些,走个几十里地到栗阳府停下,不过栗阳府同样遭了灾,恐怕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最好再往南走几百里,那处倒没怎么遭灾,官府也肯安置灾民。”
“不过嘛……”
他说话时特地拉长调子,仿佛在等待王宝兴的反应。
王宝兴打碎牙齿和血吞,唯有再次拿出锭银子来:“还望官爷指教。”
百户拿到银两之后方才满意,他道:“进了江梁城的灾民,既然呆在城里头,就要守江梁城的规矩,照理说要被安置在衙门南边的,既然你们合我眼缘,我就再给你们指条路。”
灾民们要被安置在衙门南边的空置院落里,四面都是泥土砌成的墙,连间屋子也没有,时不时还有官兵进去巡视。
遇见脾气好或者清廉些的还好,就怕遇见贪婪亦或有坏心思的,车队带着那么多粮食,就是个活生生的靶子,到时候肯定会遇见危机。
江梁城宵禁很早,所以最早也要等到明日才能出发,他们必须在这个虎狼之地呆一夜。
男人不知道王宝兴为顺利过城在城门撒出去上百两银子,他觉得自己能得来二十两银子已经很多,念着对方的孝敬,他倒愿意提点两句。
木槿盼王宝兴能想个万全之策。
来到江梁城短短几个时辰,他们就被勒索一百多两银子,幸亏之前从土匪窝里得来的银子没有分完才有余力满足官兵们贪婪的胃口。
假若真走到衙门处,还不晓得有多少只眼睛盯着车队,众人已经尽量低调,可粮食总归没地方藏,为了保住粮食,族人们竟如同乖乖待宰的小绵羊,谁都能从身上吸血。
即使身家再丰厚,也禁不住。
王宝兴对其中的道道门儿清,百夫长听得舒坦,又刚拿到不少银子,倒愿意指点他。
“我给你盖个印子,你们只消随便找个人烟少些的角落呆着,明日拿盖着印子的文书出城就行。”
江梁城里头乌烟瘴气、党派林立,任何一个从衙门做事的人都有自己的人脉。
有时候,一个小官说的话比朝廷的律令更有威慑力。
眼前的百户同样不例外,守门人是他拜把子兄弟,将人放出去不过几句话的事。
王宝兴手捧盖有印章的文书千恩万谢,才终于送走这尊神仙。
木槿来到王宝兴身旁,问道:“二伯,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自从进入江梁城,木槿时刻注意周遭的景色。
江梁城不像北方已经走到绝境,就算粮食不够充裕,街上仍旧有人,市集上居然有铺子还开着大门呢。
当然,也有无路可走的普通百姓卖儿鬻女。
就像后世电视剧里演的,方才有个十几岁的女孩头上插着株枯草,跪在地上朝人磕头。
照如今的场面看,他们在江梁城需要提防的不是灾民和土匪,反而是官兵。
此时,细娘站出来。
她家原有个二进的院子,就在江梁城里头,虽然不算僻静,但距离官府亦或流民都很远,倒还算安全。
不过她有许多时日没有回去过,并不清楚如今情形如何。
而且……而且当初父母的尸骨还不知道如何处置呢。
她有叔伯几人,应当能知晓当初她家满门被害之事,而且事发时邻里几人明显能听到打斗声,就算人家不能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替她家出头,却总能顾念邻里情分帮忙报官亦或向几个叔伯通风报信。
向王宝兴说这些,她也有私心想去看看家里的情形如何,至少看看父母的尸骨是否被收殓了。
除却去细娘家,好像没有旁的出路。
王李氏被三番五次的危机害怕了,轻易不敢相信人,她心里忧虑细娘的心思是否纯粹,生怕细娘和人串通从而谋夺她的家财。
木槿倒不像王李氏多疑。
当然,她并非太相信别人,而是细娘被掳去山上许久,此时可不像现代有两个手机就能沟通,山上距离江梁城有二三百里地,轻易不能联系。
所以,不用担心有什么危险。
——
木槿看向前面的细娘,越接近家的方向,她的情绪越激动,后面居然抽泣起来。
有个大娘出来倒泔水,像见到鬼一样看向细娘,竟然僵在原地。
细娘眼睛里蕴满眼泪,扯开嘴笑:“大娘,是我,我回来了。”
邻居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她看向跟在细娘后面的百十号人,反而更加恐惧
良久,她才扯出僵硬的笑容:“哦,是……细娘回来啦?当初你家出事,邻里们还觉得你也……没想到今日竟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我竟又家来了。”
她见家里大门已经落锁,问过邻居大娘之后才清楚是叔伯来过。
细娘在外漂泊许久,明明自己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却仿佛过去半辈子般久远,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悲剧之后,她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亲人。
她看向王宝兴,又看邻居大娘。
犹豫过后说道:“或许还要劳烦大娘替我给叔伯传个话,恩人们在此,我总不好走开。”
邻居家规矩不像她家那般严谨,妇人出门几次倒不算大事。
大娘带着复杂的眼神望向细娘,终究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木槿她们把牛车卸下,挤在小巷子里,排出长长的队伍,还有的人家直接停在巷子外头,盼着细娘的家人赶紧回来。
来到江梁城,已经能够证明六个女人身后没有土匪,车队带着女人们单纯是不忍心把势单力孤的几人丢在路上。
势单力孤又正值青春年少的美貌妇人,独自走在灾民堆里实在没法子保证安全。
若运气好,或许勉强能活下来;运气不好的话,无疑会沦为他人口中食物。
现在细娘找到亲人,自己就不用继续带着她走,也能减轻路上的累赘。
细娘的叔伯来的很快,看打扮都是体面人,就算不像乡绅和读书人,也是衣食无忧的人家。
细娘见到亲人,顾不得矜持,飞快跑到他们跟前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