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玧
进屋打开篮子看到居然是红糖烙饼。烙饼时,应当往锅里放过不少油,不然不会有这样的香味和光泽。
王宝山还和崇武说:“又是糖又是油的,你姐姐净会浪费粮食。”
一边说一边咬上一口饼子,味道真不错。
他家好久没有吃过这样好的饭菜了,一家人吃的嘴上油汪汪的。
不舍得一下子把好东西都吃掉,他们一人只用了一个饼子,把剩下的放到篮子里,准备到晚上再用些。
王李氏还后悔木槿去城里时,应当让她捎带些肥肉来的。
此时,植物油比动物油贵的多,普通百姓没有多余的银钱买植物油,所以一般买上一两斤肥肉,自己榨出油来。
榨出的油一用就是小一年。
王家用的油还是去年过年榨的,现在已经快要见底,城里又不让外人进,今年眼瞅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尽量俭省着用。
崇武对木槿简直盲目崇拜。
王李氏话音刚落地,王崇武就附和:“可不是嘛,半年前姐姐看地里粮食少,就跟我说以后或许会乱,紧赶慢赶去城里买下粮食肉油,我就没见过像姐姐这样聪明的人。”
或许姐夫活着时可以算一个。
王宝山和王李氏都不住点头。
木槿这丫头从小就聪明伶俐,嫁给天赐以后跟着涨了不少见识,一开始见到木槿一下子买来够她吃上一两年的粮食,他们夫妇还责怪她乱花钱。
现在想来,他们闺女可真有远见。
二哥(王宝兴)家的崇远前段时间回家时还说,现在手里握着银钱都买不到粮食,当然,若愿意出比往常高上七八倍的价钱买粮,还是能够买上些的。
王家村每年冬天都会下起鹅毛大雪,去年只下了一点点,今年直接刮冷风,连下雪都没有,老话说瑞雪兆丰年,雪化掉就会变成水养着田里的庄稼,来年庄稼必然丰收。
今年没有下雪,沟渠皆干着,前两天王宝山去王宝兴家两人还说过此事,若再不下雪,来年恐怕不一定能够耕种上。
王宝山从不轻易夸人,崇武今天见到他罕见地夸赞木槿有远见,心里想着可不是嘛,姐夫教书为生,手底下没有田地,平时粮食都靠在外头买,即使同姐姐成亲后王家每年会送过去一部分,家里仍没有太多存粮。
姐姐之前要没买粮食,靠家里的存粮过活,不出三个月就得见底。那时候她恐怕只能家来吃饭,日日看着嫂嫂脸色过活了。
周氏小心翼翼包起剩下的饼,看着王家过的日子,忍不住想起娘家人来。
她娘家兄弟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吃食,她未嫁时一年能碰一次荤腥已经是菩萨保佑,
至于珍贵的红白糖,从来没有吃过。
嫁到王家来以后,才过起个把月就有口荤腥吃,有白糖水喝的日子。
她自个都没想到在荒年还能吃到红糖饼子,要是能让娘家人尝尝就好了,周氏想着。
木槿在崇武走后就紧闭门户,一锅接一锅地烧水准备洗个热水澡。
接下来一个月恐怕会越来越冷,她最多只能擦洗身子,再想洗澡并不容易。
屋里烧的火炕终究比不上现代的暖气,平时为着保暖,她白天都呆在炕上面,在腿上搭一层薄被。
因此,准备洗澡时,刚脱下衣裳,整个人就打起寒颤来。
原因无他,只一个字,冷!
而且这具身子头发差不多长到了腰臀,头发又多又长,平时很难清洗。
木槿拿出自己空间里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细细搓洗过,泡了小半个时辰才穿上衣裳。
她准备稍微把头发剪短一点,不然不光清洗不方便,在冬天晾干头发同样极难。
她之前照镜子就发现,头发固然很长,但下面有很多分叉,显然同营养不良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思来想后,木槿拿出剪刀,把头发剪短二十多厘米才罢休。
这样不至于和之前那般难以清洗,而且又不至于过短影响盘发髻。
木槿尽量把收拾的动静放缓,两个双胞胎还在午睡,她怕吵醒他们,到时候又得费好大劲才能哄好。
这段时间,大伙猫在家里过冬,有两股不大不小的流民路过王家村,想要劫取些食物。
王家村纵使寒冬都不曾停下巡逻,很快就发现他们。
再加上经历过几次流民冲击,王家村的村民们显然已经具有“丰富”的应对经验,铜锣一响,男女老少拿着锄头铁锹往村口走,成功击退那群流民。
第20章 溺婴
人人都会被饿死
当然,并非村民们战斗力有多强,而是越到后面,流民们越发面黄肌瘦缺乏精气神,一看就是长久不曾进食饿出来的。
王家村众人虽然同样吃不饱饭,但他们好歹有粮食吃,不至于饿到没有力气。
因此,流民们很轻松就会被打退。
木槿不想窝在家里做温室小白花,乱世里野草生存尚且艰难,哪里有小白花们的生存空间呢。
所以,每次听到铜锣声时,她都会积极拿起家里的锄头一块往外走。
如果开春还不下雨,情况只会越发严重,现在不出去历练,等以后更乱,再乱恐怕就不只是外头乱了,当粮食缺乏到一定程度时,王家村内部就能乱起来,真到那时候,她哪还有保护自己和几个孩子的力气。
当然,妇人们虽然也出去抵抗流民,但冲在最前面的还是青壮年男人,她们受伤的几率非常小。
木槿见到来讨饭的老人孩子,有时候忍不住动起恻隐之心。
可流民们都扎堆来的,王宝兴又着重盯着木槿,怕她像上次一样妇人之仁,所以木槿见此情形,只有转过脸不再看。
与此同时,王家村发生的事情,同样让村民们心底一颤。
要说起此事,往年也有发生,可在灾荒年间,人们由于心理因素影响会忍不住把它放大化,然后产生恐慌情绪。
跟木槿他们同辈的疙瘩媳妇早几个月怀上孩子,他们家已经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了,现在粮食本来就紧缺,夫妇二人打心底里不想再养活一张嘴。
但这年头没有堕.胎药,打.胎是要危及到大人生命的,所以疙瘩和他媳妇只好生下孩子。
疙瘩她娘出来时还说:“要是个小子,俺们就留下来。”
结果生出来是个闺女,虽然她娘怀着她时营良不良,可孩子仍旧健健康康的,有着极其顽强的生命力。
疙瘩家里知道是个闺女以后,直接把孩子给溺死。
木槿还是在事后听到王李氏说的,那时候距离事情过去已经五六天了。
她目睹过村民们为保住粮食和流民们拼死拼活,见到过许多来到王家村的流民饿到面黄肌瘦,但这还是第一次接触到死亡事件。
疙瘩媳妇怀孕时,木槿还同她撘过几回话,记得杀狼那次她家特地要过几十斤肉去给她熬汤喝。
没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就这么没有了。
王李氏长叹一口气,对木槿说:
“咱们村从前富裕,不曾出过溺婴之事,我在娘家时隔几年就能看到此事。榔头你总知道,他家地少孩子又多,他爹娘实在养不起那么多孩子,榔头最小的弟妹就那么被溺死。”
在王李氏看来,家里孩子多,再生下来只会让原本穷困的家庭雪上加霜,到时候人人都得饿死。
或者,牺牲一个保全全家,并没有什么不对。
周围人对此同样习以为常。
古代医疗条件有限,这时候可没有什么避.孕技术,妇人们只要身体健康就很容易怀孕。
所以家家户户都一群孩子,但囿于医疗水平,很多孩子会在幼年就夭折掉,活到成年的只有半数。
就像王李氏也有两个夭折的孩子,王家富裕并不愁吃喝,也有钱为孩子延医买药,却仍旧活不下来。
像王李氏一样,村民们虽然知道道理,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此事,让他们心里同样慌张。
缺衣少食让大伙在食物方面思虑更多。
“孩子悄悄埋的,除她爹之外没人知道埋哪里,听你二伯娘说就怕有那等坏良心的把孩子挖出来煮了。”
外头早就有吃人现象,王家村虽然依旧好好的,但谁知道会不会有人为了节省自家粮食把孩子挖出来呢。
而且婴儿不像大人,刚从娘胎里出来,吃了也没有那么大的负罪感。
所以疙瘩埋的时候格外小心。
从前除了生活水平下降之外,木槿对于古代和现代之间的差别没有太大的直观感受。
毕竟有和父母长得极为相像的王宝山夫妇,还有不错的家庭氛围,对于木槿来说,接受度尚且不错。
今天,她第一次真真切切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这里不仅生活环境、物质条件与过去迥异,更主要的是思想观念与从前全然不同。
所有人都在为裹腹而活,甚至为了裹腹不惜亲手杀死儿女。
如果放在平常年份,溺婴这种事可能会发生的少一些,然而来到灾年,原先的礼义廉耻已经不足以约束大众,他们最先需要的是吃饱肚子。
木槿逐渐意识到,缺衣少食的灾年里,人身上的兽性会逐渐被激发出来,有的人可能因为生活困顿而提前觉醒;有的人则因为手里头暂时有粮食撑着,没有立马觉醒。
因为有水灌溉,王家村村民多多少少收了些粮食,尚且够自家吃用,所以大多数人还受以前道德观念约束,他们对疙瘩家里发生溺婴一事发出明显的不赞同和议论。
但是,如果灾情仍在延续,如果接下来半年甚至一年依旧没有水源灌溉,整个王家村都会陷入无水可用的境地,到时候道德观对他们的约束会越来越小,像疙瘩家里发生的那种事不仅会重演,而且恐怕还会延续和扩散。
等到完全没有食物的时候,战斗力弱的女人和孩子恐怕会第一个遭殃。
而且外头的形势已经这般混乱,木槿不知道接下来的路会在哪里。
她唯一清楚的就是她没有办法凭借个人力量护住自己和两个孩子,一想到此处,木槿就满心忧虑。
——
此时已经进入腊月,年关将至,周围全然没有将要过年的喜气,反而一片凄惶。
天气越来越冷,上个月温度已经到达零下,木槿手里没有测温计,还是通过看是否结冰估量出来的。
而现在天气比从前更冷,冷到穿着棉袄棉裤去院子里站上一刻钟都会被冻掉半条命。
如果没有猜错,如今得零下二三十度,夜晚温度要更低,木槿在夜里甚至被冻醒过好几回。
晚上睡觉时得把火炕烧的热热的,除之前特地买棉花做的一床厚被子之外,木槿晚上还得再加上一层被子,不然恐怕还会发生被冻醒的事情。
木槿前世在冬季去过东北,当时温度在零下二十度左右,完全比不上现在冷。
听王李氏说,她在活了四十多年,还是第一回 经历这样冷的冬天。
棉花布料很贵,手底下没有多少银钱的农户们除身上铺盖的一床被子之外,很难有闲余的。
或许有人会问,冬天总不能盖春夏的被子吧。
事实上还真如此,人们到春夏季节会把被子里的棉花掏出来一些,原先的厚被子便成了薄被,正好可以用;至于冬天,就把之前掏出来的棉花放进去,从而使其更为保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