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轻侯
“死者好可怜,是个年轻姑娘吧?”易家怡忙将话题拉回尸体。
“是,全身四百多处伤痕,先轮奸后虐杀,被打的左眼球跌出,颌骨被打碎。而且不是立即死亡,是被留在原地,垂死挣扎数小时才死的。”许君豪做了许多年法医,早练就理性冷静、对尸体不会投注过多情感的能力,但描述这死者时,语气里仍有不忍,“凶手一点要掩尸的意愿都没,丢在草坡上就走了,第二天早起的环卫工人发现的。公园游乐场那边好几个月生意惨淡,大家都怕死了。”
“是陌生人作案吧?这种好难侦破哦。”易家怡咬住下唇,不知是在解剖室站久了,还是方才看到的心流影像太过骇人,她脚趾冰凉,后脑勺一阵阵的发麻。
“家怡现在也懂行了嘛。”许君豪投桃报李的夸赞。
“这案子就这样搁置了吗?”
“除非以后有了新线索,或者特殊状况重启,机会很低微了。”
“不能请A组的游沙展再查一查吗?”
“之前查也查过了,那时候问询的死者家人朋友们,都对凶案当日发生的事记忆犹新,也是线索最容易被抓出来的阶段,都破不了,现在肯定也还是破不掉啊。而且游兆华那个人,刚愎自……唉,反正就是脾气不太好,现在京士柏虐杀案在他那儿就是禁词,谁提他跟谁急。大家谁会闲着没事触他霉头啊。破不掉就放着呗,反正全港每年外界不知道的悬案多得很,不差这一件。”
“……”易家怡长长叹了口气。
“回去忙吧,在这里呆久了容易着凉。”许君豪见她表情就知道小女警多愁善感了,初来乍到的警员总是容易感情泛滥,但在这环境里操磨久了,也就看淡了。
整日见生见死的,要是同理心太强,那会很痛苦的。人的情绪自己会做调试,总能适应,总能麻木的。
许君豪又举着易冰乐,道了声谢,才将易家怡送出门。
第21章 受害者可不止一个
易家怡在心流影像里看到的,是五个瘦高挑、年龄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不等的烂仔。
他们对待死者如对待小猫小狗般,恶劣殴打戏弄,仿佛幼童无知无觉的扯去蜘蛛腿,始终挂着笑,没有惊慌、没有怜悯、没有惧怕。
易家怡感受到的只有最原始的恶劣,那种野兽般的暴力欲。
凶杀场面与许君豪所描述的尸体惨状基本叠合,唯一不太一样的,是她看到的场面中,受虐打侮辱的,不止死者一位。
另外还有一个年轻男人,头被打的凹进去,倒在一边。
凶杀中的两个青年在那年轻男死者身上绑了大石头,商量着将他们都沉湖,说要让这一男一女去水里做深湖鸳鸯。
其中一个青年还在抱怨大石头只找到一个……
易家怡一边在看到的影像中寻找重要信息,一边回到行政小办公室,结果才坐下就接到了邱素珊的电话。
说是报告收齐了,审读过基本没问题,请易家怡来取。
碧街杀人案的报告就只缺重案组的了,收齐后就能整理在一个文件夹里提交,等待庭审时使用了。
易家怡忙收了收心,下楼去见邱督察,但情绪总归难以完全平复,于是,邱素珊见到的小女警完全不是方镇岳他们口中那个温暖的小姑娘,而是个眼神悲悯,情绪低沉的老成少女。
邱素珊原本想好好探探易家怡的底,但小女警卷进她办公室里的低气压,让她提前准备好的情绪变得有点拿不出手。
就好像调子起高了,发现正要唱的是张国荣的《沉默是金》,于是进退两难。
真古怪,这样一个小姑娘,能让重案B组的气氛变得那么明朗松弛。
好难接受那些甜美的小食,都是这样一位忧郁的姑娘准备的。
如此一看,方镇岳居然喊这样一个后生女给他跑后勤,简直没人性。
易家怡要是浑身阳光,需要泛射一下,需要其他人汲取一下过剩的光和热,也就罢了。但看看,看看易家怡,这是阳光开朗的样子吗?
明明易家怡更需要阳光,更缺灿烂好吧。
邱素珊看着易家怡通身被社会欺负狠了似的忧伤,暗暗认定这都是被方镇岳使唤出来的。
回头还得再跟那帮臭男人好好谈谈,要是看中了人家小姑娘敏锐的直觉,就好好带人家,好好教人家。
别利用易家怡求学心切这一点,压榨人家身体里最后一滴甜。
思绪转了几番,邱素珊本来准备的什么试探啊、考验啊的,全都抛诸脑后。
她将碧街杀人案的报告交给易家怡后,非常温和的道了声谢。
易家怡非常得体的回应:“madam别客气,我应该做的。”
邱素珊大概是被方镇岳怼惨了,遇到易家怡这样讲礼貌的小女警,心都是软的。
她摸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列了个名单,递给易家怡:
“这几个案子是我准备交给B组重启的旧案,案子相关的旧报告、文件等卷宗,我在档案库没调到,应该还在你们办公室里待整理。
“你帮忙找出来,直接交给方沙展吧。”
“Yes,madam”易家怡接过邱素珊递过来的名单,上面写着3个案子,都是一直未破的积年悬案。
站起身,易家怡盯着纸张上的名单,又看了一眼邱素珊,心里忽然起了一个念头:
她能不能……把京士柏抛尸案的卷宗,混在madam让她整理的案子中,一起交给方警官呢?
“我会将卷宗全部调好,交给方sir,认真传达您的命令,请方sir重侦这几个案子的。”易家怡乖巧的朝着邱素珊行了个礼,明确表示自己会替madam传达命令,以期madam不要再向方警官重复下达一样的命令。
这样她就能打一个信息差,然后瞒天过海、鱼目混珠、滥竽充数……
“OK”
邱素珊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女人,面对方镇岳这个硬东西时,总忍不住冷嘲热讽、针锋相对。
但对上易家怡这样认真、乖巧又忧郁的小姑娘,就压不住骨子里天然的母性,拿出生命中不多的温柔,勾了个勉强及格的笑容。
易家怡离开办公室前,她始终抱持着这个表情。直到办公室门关上了,她才僵硬的揉了揉脸。
这样一个小姑娘,真被调去重案B组,还不得被那帮牲口欺负的骨头渣都不剩?
她是相信方镇岳看人的眼光,但不相信方镇岳用人的分寸啊。
替他申请调人,倒也不是完全不行,但她恐怕就得多用点心,看着、护着些,免得方镇岳带头不知怜香惜玉,让人以为油麻地警署专干欺负女人的事。
在想象自己如老母鸡般照拂易家怡、成为易家怡职场中的伯乐、人生中守护神的画面里,邱督察的形象,难得的高大且威猛。
于是,邱素珊享受起这份先入为主的关系联想,并完完全全的将方镇岳放在了假想敌的位置上。
……
重案B组办公室里,‘大反派’方镇岳盯着白板上的红圈,正兀自伤神。
林旺九坚决拒绝擦白板这个活,怕惹怒了画圈的厉鬼。
谁能想到,那个在邱素珊臆想中,忧郁、乖巧又可怜的小女警,居然就是将B组警探耍的团团转的罪魁祸首。
第22章 担当
初秋的香江真的好潮热,窗外但凡有人走过,都是一身汗津津。
易家怡坐在窗边,一边整理文件,一边纠结和挣扎。
十几分钟后,初生牛犊的莽终于战胜了恐惧,易家怡整理好邱素珊让她调档的文件后,将从法医官那边发现的京士柏虐杀案的文件也找出来,混在其他三个案子中,一齐送到了重案B组办公室。
刘嘉明看到四份档案,瞬间唉叫起来,上一个案子的报告还没写完,怎么又来。
“都是旧案,很难查的,当初破不了,就是破不掉咯。”他翻开几个案子简单看了看,居然还有6年前的,这要怎么查啊。
“当初技术不行,现在说不定可以破了呢。现在更新了指纹库,还可以检测DNA,说不定能以这些新技术为突破口,破掉旧案呢。”林旺九翻开第一个看了眼,嘀咕道:
“警署需要破案数量嘛。比如今年发生了新20个凶杀案,我们加上旧案一共破了20个,那我们的破案率不就是百分之百了吗?”
“还能这么算的吗?”刘嘉明震惊。
“谁知道呢。”林旺九耸耸肩。
方镇岳将案宗分摊,“大家一起看看吧。”
易家怡见方sir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松了一口气。
却还不能放心,之后几天都紧密关注起来,随时准备被发现,立即真诚认错,绝不抵赖。
……
B组很幸运,分到的旧案中第一个案子,重查了下指纹,请鉴证科用新技术修复了下以前留下的高糊指纹图像,居然就找到了与凶手留下的指纹相匹配的在档人员。
凶手当初作案时是初犯,警署系统里没有他的指纹档案。
接下来的两年里因为斗殴和偷盗分别被抓到一次,在葵涌的指纹库中留了档,一调就对上了。
方镇岳从葵涌警署又问询到了凶手的地址等信息,带着Gary和刘嘉明,就轻松把凶手从床上抓回了警局。
指纹证据确凿,顺着凶手两年前的各种社会关系和行为轨迹一搜查,证据越来越多,方镇岳直接捋出了凶手作案动机、作案方法等,凶手无可抵赖,最终招认下来。
B组连破几个凶杀案,气势如虹,几个组内探员在警署里出入,腰板都比以前更直了。
在这样的状况下,方镇岳翻到了文件中排第二的案子:半年前闹得不小的京士柏虐杀案。
死者是个15岁的就学少女,成绩很好,老师、家人和朋友的评价都是很乖,没有古怪的社会关系。
被虐杀在京士柏公园,第二天早上尸体被发现,推断为最难侦破的陌生人作案,重案A组持续侦查3个多月,未能侦破,因为后续有其他案件发生,该案暂时被搁置。
又一个月后,没有任何新线索,被定性为悬案。
如今过去半年,重侦旧案,居然把今年内的案子都拿出来了?
而且,过去的未结案,如果曾经负责该案的探员已经升上去了,或者退了、转岗了,才会分派给别人。
不然还是会给原班人马去侦查,一则原团队对案情比较了解,再则避免新接受的人将案子破了,原来探员脸上无光。
三则,新接受的探员觉得反正别人都没破案,那我同样破不了也正常,因此可能不上心,草草应付了事,最后仍以悬案上报。
方镇岳有些奇怪,邱素珊怎么会把这个案子拿给他。
是邱督察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不装宽厚老实人了?要开始向其他组宣战,准备当香江警界最尖锐的督察了?
他抖着文档,想到邱素珊一向识大体的姿态,轻笑一声。
既然她都狂的起来,他一向以坏脾气不团结友爱著称,当然不会拖madam后腿。
早就不爽这种一个案子你沾过,别人就不能轻易碰的无聊规则了。
怎么?
这世间的公道,你给不了,还不允许其他人给?
警探就是以破案为目标,什么‘你的案子’‘我的案子’的狗屁道道,谁能破谁破,不行就自认不行,哪那么多面子和地盘不容侵犯的犬类行径?
方sir万万没想到这警署里有人胆大包天敢跟他方镇岳搞偷梁换柱、狸猫换太子这类把戏,将文档分发到手下探员手里,便开始认真熟悉案情。
对他来说,什么规则潜规则都不重要,有案子就破,这份工作的逻辑原本就是这么简单。
隔日,因为方镇岳到科学鉴证科调取京士柏案的旧证物,要求对指纹和部分证物进行复检,这事儿才被重案A组的章督察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