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轻侯
她这个架势仿佛下一刻就要狠狠拥抱他,或者忽然单膝跪地求婚似的,他不仅莫名其妙紧张起来,连脸色都有些微微不自然了。
“岳哥,你帮我去跟大光明哥说吧,A组那个乐群街公园抛尸案的受害者,跟我们的碎尸案受害者,可能都是一个人杀的。”易家怡急切开口,逻辑有些差,但方镇岳还是隐约听懂了。
原来是公事……
方镇岳有些哭笑不得,他指了指边上的椅子,“慢慢说。”
易家怡立即拉过椅子,转身又去找水,灌了一大口后,才坐到椅子上,面对着方镇岳,声音因情绪高亢而显得有些亮:
“任何连环杀手都不是一下就练就杀人后懂得掩藏自己信息能力的,碎尸案的凶手,曾经也一定是个生手,那时候他不会碎尸,不懂得藏起人头,尽量将尸体分块分区丢弃,隐藏受害者的身份。
“所以,凶手第一次杀人,很可能并没有碎尸。
“如果我是凶手,杀人后,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尸体,很可能会简单清理尸体,就草草将之丢弃。
“这是凶手第一次杀人,留下的痕迹最多,暴露的信息最多,我们破案机会也最大。
“碎尸案我们一直没办法确定这些尸块,哪个是凶手第一次作案,在我看来,这些都不是。
“乐群街公园抛尸案的女尸,才是。
“两个案子的受害者都是女的,凶手都是寻找年轻女性下手。都有侵犯行为,在女死者生前和死后都有殴打虐待行为,女死者都是掐至窒息而死,抛尸地都在深水埗和油麻地相连的这一片区域。
“还有——”
易家怡喘口气,便继续道:
“凶手第一次杀人后,肯定很害怕被警方发现,于是他一直在忍耐自己的邪恶欲望,直到一个月过去了,警方没有破案,两个月过去了,警方仍没有破案。
“他从最初的害怕,慌张,疲惫等感受中缓过神来,终于再也没有任何情绪能牵绊他的刀斧。于是,他又开始杀人。因为有两个月的时间供他反思自己第一次杀人时的不成熟、不谨慎之处,这次他学乖了,懂得碎尸,懂得打乱尸块,不按受害者的死亡时间弃尸,也将头颅等证明尸体身份的部位隐藏……
“岳哥,乐群街公园抛尸案有太多可能性,就是碎尸案凶手的第一次作案。
“我请大光明哥再勘察一次尸体,看看能不能找到石灰和霉菌,但他拒绝了,您能不能——”
方镇岳深吸一口气,瞳子幽深幽深的,久久凝望易家怡。
好一会儿才欣慰笑笑,他朝着易家怡点了点头,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咽回去。
站起身,他拍拍小女警肩膀,“走吧,岳哥帮你搞定那些人。”
易家怡立即又恢复了神气活现的模样,颠颠跟着方镇岳折返法证科。
……
方镇岳先拉了游兆华下水,“京士柏案子,你欠我的。”
游兆华一听这话就哑火了,只得跟着方镇岳一起去跟大光明哥对峙。
陈光耀面对上这两个沙展,实在无法,只好带上两个技术员,整装重返解剖室。
经过一个小时的仔细勘察,陈光耀等人再次采集了尸体手脚指甲、鼻孔内、口腔中、指腹等处的微量元素,虽然离开时,他请方镇岳不要抱太大希望,但还是立即回到化验师开始了紧罗密布的加急化验。
游兆华听了易家怡的解释,只当是年轻人的异想天开,压根没当回事。等法证科采集结束了,他就回到A组办公室,继续他们沉闷的工作日常。
B组办公室里,气氛也没好到哪里去。
为办公室带来生机的小女警,焦急的等待着化验结果,整个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办公室里踱步。
即便方镇岳带着大家开会,她也不时会忍不住的抖腿,或者转笔,焦虑形于色。
大家都受她影响,情绪低,心浮气躁。
香江的天气都像是在配合易家怡,闷热了一上午,终于下起大雨,晒人的太阳总算被雨云遮住。这片天地得以从暴晒中缓口气,却又迎来暴雨的肆虐和□□。
狂风怒吼,大雨滂沱,整个世界都咆哮起来,搅的人心惶惶。
七月半,这种天气,是哪个冤魂在发泄愤怒啊?
林旺九忍不住走到关公像前,又拜了拜,对着关二爷念念叨叨了好一会儿,才叹着气走到窗前。
“倒是不用洗车了。”林旺九抹了下自己并不很多的头发,说完了又叹气,“这晚上让我去哪里给家里老人烧纸钱啊?”
“说不定一会儿就停了。”方镇岳话音才落,走廊里忽然传来脚步声。
易家怡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跳起来,跑到门口去看。
终于!
一下午的心切难安,终于等到大光明哥。
咦?
等等——
居然是大光明哥亲自来送化验单?
“易家怡……”陈光耀看着易家怡,忍不住摇头啧了声,仿佛有千言万语在这一声啧里,“在乐群街公园抛尸案死者指缝和鼻腔中,都发现了石灰,量很少,无法确定它的纯度,但跟碎尸案的石灰比照,百分之80的概率是一样的石灰。
“另外,在孙新家搜到的石灰,化验结果也出来了,是纯度很高的食品级石灰,与尸体上发现的杂质较多的石灰不符。
“还有,在尸体手肘部粗糙的死皮中、脚底的粗茧和皮屑中,都检测到了霉菌。化验结果,与碎尸案的霉菌一致。”
这次有针对性的勘察和化验,在原有众多报告的基础上,开拓出新的方向,绽放了新的希望之光。
每一具尸体上,都有无数无效物质承载无数无效信息。
粘了泥土的尸体,可能存在任何物质,别人脚底踩过的狗屎、沙子、食品残渣等每样东西都含无数物质了,更何况这泥土里还不止这一个人留下的东西。
除了粘的泥沙,还可能有抛尸环境污染到的任何东西,这些东西要是一一化验,还全做微量元素提取化验,那法证科真的什么都不要做了。
所以,法证工作虽然要绝对细心,不遗漏任何线索。
但考虑到工作的可行性和效率等问题,为了更精准的服务于破案,而不是拖延时间做一系列长久的无意义工作,法证工作更重要的一环其实是分辨哪些证物需要详细化验,哪些不用;分辨哪些化验的级别要提升,哪些化验的级别要降。
如果不是有人怀疑,法证科恐怕不会专门去做这样微量的石灰和霉菌化验。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啊……
陈光耀摇头啧啧,将化验单递给易家怡,想到最近报纸上对小女警的描绘。第一次,他开始相信,说不定报纸上说的,都是真的……
毕竟,谁都想不到的事,不就让这小丫头给想到了嘛!
第40章 油麻地警署夸夸群
方镇岳抱臂而立,脸上含着骄傲又得意的笑容,将陈光耀送到门口,目送他去A组通知游兆华。
依靠门板,他不急着回办公室,直盯A组门口,想要嘲笑游兆华的意图过于明显。
当下,方镇岳不像个成熟稳健的探长,倒像个六岁小童,幼稚又坏心。
果然如他预期一般,陈光耀才进门没多久,A组办公室里就炸了锅。
方镇岳勾起个得意的笑,对面邱素珊办公室的门便被拉开。
才挂了上司电话的邱素珊脸色不太好。
她也好为难啊,一天三四个电话,公共关系科隔几个小时过来催案子进度,上司也要将压力转嫁到她这里,就算自己是泥菩萨也快逼出脾气了啊。
“方镇岳,我们聊聊。”madam敞开门。
“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说。”相比madam的乌云密布,方镇岳就灿烂许多了。
他走进办公室,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坐下,刚要公布好消息,邱素珊已经迫不及待先开口:
“你也管管易家怡吧。怎么她破案子,不是装神弄鬼,就是放飞自我啊。
“她是你拉进重案组的,现在调岗面试还没做,配枪都还没申领下来,就在发布会上私自表明某嫌疑人是清白的。案子还没破啊Patrick,什么变化都可能发生,她这样做不合规矩的,你怎么教的啊?”
Patrick是方镇岳的英文名,警署里也就上级会这么叫他,大多数人都喊他岳哥。
听到自己的英文名,就知道邱素珊又焦虑了。
他长眉下压,望着邱素珊时愉悦眼神转淡,整个人的气场都内敛而深沉起来。
邱素珊看到他这个样子,常常觉得紧张,就像亲爹要揍人前数123一样,令人臀部肌肉紧绷。
可每一次,她也会感到生气,自己这个督察当得呢,是有点不威风,但他也不能总拿这种眼神看她呀。
她也要面子的!
而且他知不知她为他担了多少压力,扛了多少事啊?
“那个易家怡啊,你不要让她乱来。刚开始做这行,正义感强,有了点成绩又很有动力,很容易情绪过热,一旦受挫,就可能完全被熄灭。还是看着点,多让她看,多认识多学习,慢慢来呀。”
邱素珊既不相信易家怡说的大陆仔一定是清白的,也担心最后万一证明大陆仔是凶手,易家怡信错人,承受不了工作和情感上的双重打击,会一蹶不振。
说到底,孩子只是孩子,懂什么啊?孩子出错,都是大人没教好!
结论就是,都怪方镇岳这家伙太胡来了。
见方镇岳仍只没有任何要说话的意思,邱素珊火气更胜,继续训道:
“这种初生牛犊的热忱,不要让她过度投入,要让她理性认识真实的世界啊。
“是有可能出现她帮受害者破案,但对方一直在骗她、利用她的情况。
“九叔的例子不就摆在那里,你也不想好好一个灵气十足、天赋很好的苗子,最后变得愤世嫉俗吧?
“还有啊,现在她跟着你,一则依赖你查好的东西,捋好的线索,发现一些重要证据,得以破了案,那也不能证明就是她非常非常厉害。
“将来总会遇到无论多努力,都无法破案的情况。不要因为报纸上夸,身边人夸,就真的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嘛。”
邱素珊焦头烂额的摸摸头,瞪他道:
“易家怡这样的苗子很难得,我们要保护这种热血和赤诚,避免她受挫后崩塌世界观,然后颓丧得再也提不起劲。
“你要保护好她,告诉她,做好这个案子破不了的准备,也做好大陆仔就是凶手的准备。要休息,要放松,要接受这个世界有很多无可奈何。
“不能狂妄的觉得自己看到的、想到的就一定是真相。
“不能先入为主的查案,也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时候就胡乱下断言啊,都是你——”
邱素珊窝火的咬牙盯了他好一会儿,才下定夺:
“不然你多上上心、好好教,不然你把易家怡给我带。”
邱素珊瞪着方镇岳,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方镇岳才叹气道:
“Madam,你怎么像机关枪一样?让不让别人说话啊?”
“你有话吗?你倒是说啊。”邱素珊几乎要跺脚。
她口上虽然恼他,骨子里其实是依赖这个人。
方镇岳虽然狂妄,但案子和事情从来都做得漂漂亮亮。但他可以这样,不代表别人也可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