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骨生迷
“母亲。”谢大老爷罕见地提出了质疑,不赞同地道,“这会不会太轻易放过她了?而且还有事儿未问清楚呢,她那个铃铛……”
几乎是同时,江月也在这时候提出告辞。
谢老夫人看向江月,歉然道:“本只是想留你一夜,没想到这都快到年根了。你先回去和家人团聚,稍后我会让人把诊金送往你家。”
江月自然不担心谢老夫人赖账,便没再多留。
出了谢府,宝画还频频回头观望。
江月问她看啥呢?
宝画道:“当然是跟谢大老爷一样,想知道铃铛的后续啦!不就是一个古怪的铃铛嘛,为何能让谢老夫人那般惊惧?还有她那个古怪的佛堂……”
江月无奈地轻拍了她额头一下,“前头听就听了,不过是个人之间的恩怨。再往下听,那就是谢老夫人身上的旧事。万一牵扯到宫闱的秘闻,你是嫌命长吗?”
第四十二章
宝画被江月这么一提醒, 才如梦初醒道:“原说怎么天还没有大亮,姑娘就急着离开……咱们也算是一起长大,怎么姑娘的脑子就比我灵光这么多呢?”
江月抿唇笑了笑, “这方面我前头也不大懂,还是联玉指点我的。”
宝画朝她挤眉弄眼地笑起来,“那也得是姑娘聪慧,一点就透。姑娘这是想姑爷了吧?”
江月笑着啐她一口,二人说着话就往家走。
到达梨花巷附近的时候,天光已经亮了起来。
这日已经是除夕,附近虽然依然冷清, 但也有商铺和摊档如往常一样开门。
沿街的住户更是一大早都已经忙碌了起来。
喧闹的人声,伴随着食物的烟火气,一下子把人拽进了这红尘中。
用宝画的话说, 大概就是谢家那边的日子虽好, 但总感觉少了点滋味儿。
这是自然的,因为谢家那些小辈, 除了成哥儿把老夫人当成亲祖母,其他人都是对谢老夫人恭敬有余, 亲热不足。而谢老夫人身上……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郁郁之气。
谢家, 与其说像个家, 不如说更像一个上下级明确的衙门。
因熊峰宿在前头铺子里,她们便没从正门进, 而是走的后门。
进了家门之后,房妈妈等人照样已经起了,灶房里也散发出食物的香气。
宝画回来了就嚷饿, 江月也觉得胃里空泛,于是便决定先用了朝食再睡。
房妈妈把饭摆到了屋里的炕桌上, 让江月和宝画坐在热乎乎的炕上吃东西。
宝画这次算是大大拓宽了眼界了——谢家的富贵大大刷新了她的认知,因此吃了几口,就是把这几日的见闻说给大家听。
热热闹闹的吃到一半,江月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联玉,他不知道为何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口若有所思地听着。
江月笑着冲他招招手,他才回过神来,走到她身边坐下。
江月拿了桌上的筷子递给他,问他说:“两日不见,怎么脸色还这样差?”
不用江月示意,联玉已经卷了袄褂的袖子,将手腕递到她眼前。
江月就是这个意思,换了左手拿勺子,一边继续喝粥一边给他搭了个脉。
“你这几日……有些思虑过重了。多思伤脾,多虑伤胃,你肺腑和心脉受伤最重,但其他脏腑也都有伤,须得注意才成。”江月一边说一边偏过头看他。
联玉微微颔首,说知道了。
她一直知道少年的样貌很是出众,但此时见他垂着眼睛,长睫轻颤,在秀气的鼻梁上投射出一点阴影。
不知道为何,多了几分脆弱的破碎美感。
可是联玉会脆弱吗?他身受重伤也不认命,拖着伤腿也会上山求药,寻找传闻中的医仙谷。后头治伤分筋错骨,更是从来没有失态地喊过痛。
这个念头刚在江月脑海中滑过,就听宝画在一旁一叠声的喊她。
江月转头看向她,就听宝画道:“我喊了好几声啦,姑娘怎么不理我。我就是想问你,素银的事儿可以说不?”
原是宝画已经说到了这儿,但捏不准能不能说,便来询问她。
江月想了想道:“谢老夫人既说了天亮就要送她见官,后头自然还有公堂审案的一环。而且只咱们自家人说说,无碍的。”
宝画连连点头,开始绘声绘色地说起素银害人的过程。
江月吃的也差不多了,便觉得眼皮子开始打架。
自己家里,她也不用讲究什么礼数,硬熬着相陪,便直接去洗漱睡下。
她这具身体前头十几年都养的娇贵,因此一旦累着了,就得缓过好一阵儿。
一觉睡下去,又是不知道多少个时辰,中途还依稀听到许氏和房妈妈在张罗着写福字、贴春联,还压低了声音商量说,等她睡醒了再正经吃年夜饭。
到底是在这世间过的第一个年节,江月潜意识里也不想一觉把年关睡过去,加上除夕这日家家户户都会燃放爆竹,所以当天晚上,她便醒转过来。
睡醒之后,江月便立刻撩开帐子。
没有点灯的屋子里,联玉静静地坐在炕上。
“什么时辰了?”江月揉着惺忪的睡眼,将帐子挂到勾子上。
“刚到戌时。”
“年夜饭吃过了吗?”
“还没,天黑前简单的吃过了一些。现下房妈妈在带其他人包饺子,说到子时之前再开饭。”
“那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年夜饭了,从今年吃到了来年。”江月好笑地打趣了一句,想着既现下饺子还没包好,自己身上也有些乏,便也没急着从被窝里出来,只半靠着同他说话。
联玉低低地说了一声‘是’,并没有接她的话茬。
“你有心事。”江月就算再迟钝,也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了。
不过离家了一段时间,她也不确定联玉是因为年节上,想到了不在世的家人,亦或是别的什么事。
换成从前,江月并不会对别人的私事产生什么好奇。
但此时不知为何,她忽然就想到了早上用朝食的时候——
阖家都坐在一道,听着宝画眉飞色舞的讲话,房妈妈和许氏配合着间或惊叹,间或发笑。
热热闹闹的氛围,联玉和大家坐在一道,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孤寂冷清之感。
所以她试探着问:“可以和我说说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联玉轻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在过年这种时候,这样的氛围里,也会想到一些旧事,一些家人。或者说,曾经是被当成家人的人。”
‘曾经’其实是个很残忍的词,代表着过去是,而现在不是了。
江月抓住了一些关键信息,“那个曾经是你家人的人,伤害了你?”
联玉目光幽远,似乎是在回忆曾经的旧事,但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忽然转了话锋,“可以跟你借一样东西吗?”
江月点头,“银钱的话虽不是很多,但可以借给你一半……”
联玉脸上神色一直淡淡的,此时听到她这话,才有了个浅淡的笑影,“不是借银钱,是那把匕首。我有用。”
那把匕首本就是联玉所赠,只是江月习惯了日常携带防身,此时就在她枕头底下搁着。
“本就是你的东西,怎么还特地说‘借’,害我还以为你想跟我借钱。”
江月把匕首摸出来,递给他。
联玉接过,站起了身,拿起了搭在一旁的大氅披上了身。
他虽然过去就有夜间出门放风的习惯。但除夕夜出门,总是有些奇怪的。
江月难得地多问了一句,“做什么去?”
恰逢窗外有焰火升空炸开,焰火的光彩照亮了联玉半边脸,而另外半边脸则仍然隐于黑暗之中。
联玉似乎也没想到江月会问这个,怔愣了一瞬,他道:“我也不知。”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等他走到门边,江月心头莫名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就好像若她再不做些什么,便要发生不可挽回的事。
“早点回来。”江月再次出声,声音里多了几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要紧和关切,“家里等你吃年夜饭。”
联玉脚下一顿,瘦削颀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此时的谢宅,高朋满座,济济一堂。
不止有谢家两房人,还有谢家其他子孙,都聚集在了一道。
族长带着众人祭奠过先人之后,一族人热热闹闹的开了饭。
桌上摆满了连成哥儿都平时吃不上的珍馐美馔。
可小家伙仍有些恹恹的,并没有和族中其他小孩一同去玩闹,而是凑到陶氏耳边,低声询问说:“母亲,奶娘怎么今年非得过年回家呢?”
素银已经按着谢老夫人的意思,送官查办。
虽说她没有真的害到人命,但害人未遂的罪名却是板上钉钉的,最少也得被关上几年。再放出来,谢家人不去寻仇就算好的了,也不可能再用她。
而且不论这个,素银已经接受不住打击,变得疯疯癫癫,再也没有回来照顾成哥儿的可能。
只是成哥儿年纪还小,暂且不好和他说这个,是以谢家人都只说素银回家过年去了。
陶氏耐心地哄着他道:“是呀,从前素银在府城陪着你,今年她不是回到家附近了嘛,哪有让她过家门而不入的道理呢?”
“那她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呢?”成哥儿撅了噘嘴不大高兴,“而且也不说什么时候回来。”
“那会儿你不是在睡觉吗?她走得急。便没有亲自跟你说。成哥儿是大孩子了,你想想你日日都能和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很高兴对不对?素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你就别想这个了。素银不在家里,可家里不还有我们……”
陶氏说到这儿顿了顿,她才嫁进谢家两年,论和成哥儿之间的情分可能还真的不如素银,于是继续道:“不还有你祖母陪着你吗?”
听继母提到谢老夫人,成哥儿不由看向谢老夫人居住的院子的方向,嘀咕道:“祖母也很奇怪呐。自打我有记忆以来,便从来没跟她一起吃过年夜饭,每年她都把自己关在佛室里头。”
陶氏虽也有同样想法,但无论如何也不敢对谢老夫人的行为置喙,便只笑笑,催着成哥儿去和其他孩子一道玩。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很快便只听到成哥儿的咯咯笑声。
此时那昏暗的佛室里,静谧冷清,和谢府其他地方格格不入,只能听到珠串转动的声音和谢老夫人低低的念佛声。
这间佛室是仓促之下布置的,里头并无太多家私,只有一张供桌,一把椅子,一个蒲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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