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惊雀 第72章

作者:肆清酒 标签: 破镜重圆 前世今生 穿越重生

  宋婉等着萧珏派人来送她出宫。

  而承明殿中,萧珏垂眸坐在书案前,他面前是写好的圣旨,却久久未曾拿给恭候的禄喜,最后,他沉默起身:“孤亲自去。”

  宋婉等来了萧珏安排的人,亦等来了萧珏,她沉默片刻,并未阻止萧珏同去,此行的目的是将阿诺送出去,是斩断檀石颂的执念,并不是逃走。

  故萧珏前去与否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但他执意要去,就连禄喜劝诫他伤势未愈都未能成功劝阻他。

  一行车驾从邺京城驶出,在密林之中穿梭,他们的方向明确,宋婉意识到,檀石颂的行踪自始至终都在萧珏的掌控之中,若说暗桩还未遣散的时候,檀石颂还能够隐匿自己的行踪。

  暗桩遣散之后,他即便有心也无力了。

  萧珏想要杀檀石颂轻而易举,手到擒来,而他却没有这么做,马车从官道上驶入林间小道,马车颠簸,让萧珏的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

  察觉到有人注视,他眸子微垂,不动如山。

  宋婉收回了目光,她想,萧珏较于往日当真不一样了,他不是更加宽容大度,而是更加能忍,忍到即便那么想杀了檀石颂,那么轻而易举便能成功动手,却屡次三番放过他,只为用着檀石颂威胁她。

  越是这般,越是坚定了宋婉送走檀石颂的决心。

  马车在一个普通的农户之前停下,正是午时,屋内没有炊烟,院门落了锁,昭示着院子的主人不在。

  宋婉下了马车,萧珏坐在马车内未动。

  稍许,有人影从树林中出来,他的背上背着弓箭,手中提着打来的猎物,抬眸看到停在院门前的马车与围着的人,脚步放缓,却未曾停下。

  檀石颂走向院门,看着华丽的与此处格格不入的马车,弯腰拱手:“有贵客临门,有失远迎。”

  他的声音清透冷冽,让本该温和的声音染上疏离,只这简单的一句,已经让宋婉恍如隔世,她一步一步从马车后面,走到马车对面人的视线里。

  泪水早已盈眶,只在看到那个人的那一瞬间控制不住落下,对面的人愣住,手上的猎物掉落在地上,突如其来的喜悦与不敢置信只在眼中一闪而过,很快便猜到了马车中的人是谁。

  他的动作僵住,在距离宋婉两步的距离前停下,克制住颤抖的手,缓缓躬身向着宋婉行礼:“王后娘娘,好久不见。”

  他的王妃,他孩子的母亲,时隔经年再相见,却顾及对她的影响,不能拥入怀中,不能倾诉苦楚,因为只隔着一个车帘,里面坐着她现在的丈夫。

  他说错一句,做错一点,或许都会为她带来麻烦,行礼起身,他未曾看向宋婉,只向着马车内的宿敌恭敬道:“可否容许草民与娘娘单独说会儿话,一盏茶的功夫即可。”

  他懂进退,便是沦落到乡野村夫的田地,也抹煞不了他骨子里带来的与生俱来的恪守礼仪。

  这种进退有据,温润守礼是宋婉喜欢欣赏的,却是马车之中的人永远也学不来的,人影端坐,袖中的手不断收紧,萧珏薄唇亲启:“允。”

  于天下,他是赢家,于宋婉,他却输的彻彻底底,这场较量且是他一开始占据上风,因走错一步,满盘皆输,心中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人生总归无法圆满的,只要最后陪在她身边的是自己便可,就当,就当是为了他走错的哪一步恕罪吧。

  屋内,两个人相对静坐,明明那么久没见,明明做出了那么多牺牲,檀石颂看着许久未见的爱人第一句仍旧是关切,他问:“今日你来,可是很艰难?”

  未曾说他的相思,未曾说他的不易,只问了宋婉今日来见他是否艰难。

  只这一句,便让宋婉泪如雨下,檀石颂脸上温和的笑意消失,他叹口气,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泪痕,温热的指尖蜻蜓点水一般落在她的脸颊,心疼道:“婉婉来见我,定然很不易,都是我的错,当日未曾……”

  听见檀石颂要怪自己,宋婉泪眼婆娑的摇头,她声音哽咽的说不出话,只想要叫他不要怪自己,他都为她至此了,便不要怪自己了。

  “你瘦了,你身边照顾你的人呢?”宋婉的声音哽咽难过,空荡荡的衣袍中,包裹着的身躯消瘦的只剩下薄薄的一片,虽然知道檀石颂过的不好,却在亲眼看见的时候仍旧觉得难受。

  胡叔死了,邓长林被抓了,暗桩被檀石颂遣散,最后的银两都赠与旁人,他无所牵挂,亦无所依靠,天地间唯独只剩下他一人,他却偏不觉得有什么难过的。

  看着哭意难止的宋婉,檀石颂有些无奈,像是每一次包容她做错事,说错话,戒备他时候的无奈一样,他转移话题,问:“阿诺在另一辆马车上吗,我刚刚看到马车帘子后面的眼睛了。”

  那一双很像宋婉的眼睛。

  说到阿诺,终于使宋婉停止哭泣,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说:“我将阿诺送给来给你。”

  自此以后他便不是一个人了。

  檀石颂没有拒绝宋婉,素来,宋婉说什么他都不会拒绝的,檀石颂答:“好。”

  “以后你要陪着阿诺好好吃饭,要吃好多好多好吃的食物。”不能在消磨自己。

  “好。”

  “以后,你和阿诺每日都要过的开心,陪他做木马,陪他习字,陪他练武,陪他好好长大。”

  “好。”

  “以后你们离开邺京,天大地大,自由自在,去看很多很多美丽的风景,踏遍天下大好河山。”

  “好。”

  宋婉每提一个要求,檀石颂都好脾气的应下,仿佛无论宋婉说什么,他都会应下。

  这种顺从与纵容,使得宋婉的泪意再度打湿了眼眶,她看着对面温和稳重,虽然那般难过,自始至终都带着一缕笑意掩饰的人。

  这般好的人,这一生为何要认识她呢,宋婉鲜少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却后悔当初答应了他的提议,将他拉入这万丈深渊之中,终身不得安宁。

  明明是雄才伟略的天之骄子,却因她沦落到如今额地步,怎能不愧。

  最后的最后,宋婉在泪中绽放一缕笑意,说出了对檀石颂的最后一个要求,她道:“檀石颂,你带着阿诺离开邺京,永远忘了我吧,此生是我负你,原来生你能好运,再不遇我。”

  这句话落下,明明还是笑着的人,眼中却生出了泪,许久许久,檀石颂道:“好。”

  宋婉的要求,即便是让他放下她,忘了她,他亦应下,只因这是宋婉所求。

  一盏茶的时间算不上长,但是对于告别的人来说够了,桃枝与小桂子带着阿诺进来,宋婉将阿诺搂在怀中,亲了亲他的脸颊,而后起身,在屋内四人的目光下缓缓走出屋内。

  登上马车,她终究没有忍住,掀开车帘看向屋内,在此一别,此生恐怕便不复相见了。

  有些人情深缘浅,宋婉今日未曾对檀石颂说,她爱他,在分别很久很久之后,她意识到了她对他的爱,可惜明白的太迟了。

  马车之中,萧珏未曾阻拦宋婉,只在马车驶离很远之后,宋婉仍旧舍不得放下车帘的额时候,道:“婉娘,再是不甘,此生你都只能陪着我到老,终究是我赢了不是吗?”

  宋婉放下车帘端坐,她与萧珏隔着些许距离,不算疏离,却也算不上亲密,神色平静:“我会陪着你一辈子的。”

  当一个囚在皇宫这座牢笼里的王后,与自由诀别,端正、庄严的成为一个合格的王后。

  屋内,宋婉搁置在木桌之上的圣旨被檀石颂缓缓打开,他的目光落在上面的一字一句上,而后他弯腰抱起阿诺,目光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

  檀石颂生来便从未有过自由自在的时候,往日困于朝堂,后来困于爱与责任,但宋婉让他自由自在,他往日便会如她所愿,自由自在。

  他道:“阿诺,听闻江南好风光,你是不是还未曾见过,爹爹带你去看好不好。”

  “好。”

第91章

  ◎新年◎

  有了王后的王宫,并未热闹更多,亦或者言,多了宋婉的王宫于往日并没有多少变化,整个王宫还是如昔日一般安静。

  从邺京城外回来后,萧珏曾召集宫中管事的太监与嬷嬷来未央宫里听候宋婉的吩咐,宋婉看着规规矩矩的人未曾重新树立规矩,只吩咐了一切照旧。

  萧珏不赞同,怕有人欺瞒宋婉,在她眼底下做出什么违逆之事,宋婉只言:后宫之中的人不多,她不喜轻易改变。

  如此,萧珏并未在多说什么,只在离开未央宫后,将宫中管事的大太监与嬷嬷叫到跟前吩咐:“日后,整个皇宫需要对往后尊敬,若是让孤知道有人敢做出欺上瞒下,轻慢王后之举,定然严惩不贷。”

  大太监与嬷嬷躬身称是,回去之后告诫了手下的太监宫女,让其约束好自身与手头下的人。

  他们在后宫中混迹一生,经历过先帝妃嫔众多的时候,自然知道,宫中的皇后娘娘该不该敬,是认真对待还是敷衍了之,除却娘娘们前朝父兄家族的分量,便是帝王的喜恶了。

  眼下这个王后娘娘,看着和善,但帝王却关切的很,这样的情形,自然不敢轻慢薄待。

  是以,起初,阖宫上下严阵以待,奉宋婉的命令为圭臬,更有一些心思复杂的,担心宋婉只是让他们放松警惕,若是拿着错处了便会杀鸡儆猴,故而万事小心翼翼,操办事宜的时候,前来问宋婉那章程,宋婉坐在厅内,听闻了禀报后,眼皮也不抬,只教他们自行决定。

  后来事情办完了,宋婉也未曾刻意找了什么错处来为难他们,便明白宋婉不是个事事较真的主子,便如往常一般照旧办事情,只是在事前将所作的安排报于宋婉听,事后再将办完的事情告知宋婉。

  宫里头没有强势的主子,下人耍心眼子找事情,后宫便这么风平浪静的过着。

  未央宫中有许多太监宫女,宋婉却未曾与之亲近,她对王宫上下保持着不亲不疏的态度,唯有萧明毓来时保持着亲昵,在这日,太皇太后派人传话来未央宫,想要见见宋婉。

  此时,萧明毓正在未央宫中,送走传话的嬷嬷后,有些央求道:“阿姐,皇奶奶年纪大了,你万事顺着她些,莫要与她置气。”

  与宋婉见的多了,稳重的明毓公主又生出了些许小孩子对着大人撒娇的模样,宋婉摸了摸她的头,道:“我知道。”

  便是萧明毓不说,宋婉也感念当年太皇太后出手相助,护住明毓的恩情,不管她说出了什么过分之话,做出什么过分之举,宋婉都不会与之计较。

  太皇太后的头发已经花白,精神仍旧矍铄,她见到宋婉的时候很是和蔼,仿佛生来便是这般和蔼的性子,笑眯眯的招呼着坐下打趣:“皇帝未曾登基的时候本宫就在想,日后我那孙儿的妻必然是你,虽然过程兜兜转转万般曲折,但如今看来,我这个老太婆还是没看走眼。”

  宋婉闻言,挂在脸上的笑意淡了几许,却未曾反驳老太太的言语,她见礼后坐下。

  与萧珏,她少时曾真切的期盼过嫁给他,后来时移世易改了主意,生出许多爱恨,但如今确实如太皇太后所言,她还是嫁给了萧珏,宋婉眉眼淡淡,道:“皇奶奶所言甚是。”

  她看似顺从,却能让人一眼看出她并不认同太皇太后所说的,太皇太后看出她所想,笑意稍浅,认真了些,道:“你还年轻,不知道人这一辈子长的很,你看我这老太婆,活到了这个岁数都还死不了,斤斤计较是过,糊里糊涂也是过,若想活的开心,何不糊涂些呢?”

  在宋婉欲起身离开之前,太皇太后收了一脸和蔼的笑意,露出几分严肃,道:“说句实话,我是不太喜欢我那皇孙的,在我看来,他与他的胞兄相比太过不择手段,太过心胸狭窄,行事又过于狠辣不留余地。”

  老太太说到此处的时候顿了顿,又有些语重心长道:“可,宋婉你应当是知道的,他的母后,他的皇兄是如何死的,他心中生出些恨也是人之常情,若是他行差踏错了,也是情有可原,人这一生如何可能半点错都不犯呢。”

  宋婉行礼:“谢皇奶奶教诲,皇奶奶说的您不太喜欢萧珏,孙媳妇觉得所言并非属实。”

  今日太皇太后看似在说萧珏的不是,可句句却又都是在劝她放下,这种如何算得上不喜欢呢。

  太皇太后并未在多说什么,放宋婉离去。

  她离开之后,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对着身后的老嬷嬷道:“本宫老了,本不想管这些恩恩怨怨,但到底是我那孙儿亲自来求我,只本宫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说过太多话,太皇太后脸上生出倦色,她今日说了这么多,多是受了萧珏所托,但唯有一句话,她不太喜欢她那孙儿,虽是九五之尊,但亲情淡薄,能够为了宋婉至此,亦是令她惊叹。

  寿康宫外,丫鬟太监远远的跟在远处,宋婉慢悠悠的朝着未央宫的方向走去,她的神色并不安宁,脑海之中是刚刚寿康宫中的对话。

  她轻声呢喃:“何人能够不犯错,不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涂过一辈子也是开心的。”

  不难猜出,这些话是出在何人之口,太皇太后今日对她的劝言,恐怕是萧珏的授意,自那日送别檀石颂,回到皇宫之后。

  宋婉如她所言,她会陪着萧珏一辈子,她会好好的当一个王后,但是仅仅是大邺的王后,而不是萧珏的妻子。

  萧珏来了很多次,每一次都被拒在未央宫的门外,她做好了萧珏生怒,强行闯进来的准备,却未曾想到,他想借旁人之口劝她放下。

  宋婉的目光越过层层宫墙,看向承明殿萧珏寝宫的方向,放下二字谈何容易呢?

  时间过的很快,深冬很快来临,今年设在紫宸殿的岁宴较往年唯一不一样的是,今年帝后一同出席,高位之上,帝后一同举杯敬满朝文武。

  这杯酒之后,管弦乐器声起,歌舞升平,热闹非凡,许多大臣向帝王唱祝酒词,酒至过半,萧珏回首,不知何时,身旁位置上的人已经不见。

  酒意使人意识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年,只一瞬仿佛回到哪一年玉璧公主和亲的见辞宴上,萧珏有一瞬间慌张,举目四处张望。

  等到意识到今时不是往日,他已然抛下大臣走到殿外,冷风吹过令他清醒几分,目光所及之处,在回廊出看到心之所念的人影。

  他犹豫了一下向她的方向走去,这数月,让萧珏认识到,即便宋婉答应了做他的往后,即便送走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檀石颂檀石诺,她依然抗拒他。

  在被拒之门外的无数次中,他亦曾有过强行闯入扣住她的手质问她为何就不肯怜惜他半分,却在意识到,这样只会将人越推越远后忍了下来。

  不知是今夜她肯出现在岁宴上,还是因为今夜饮了酒,萧珏鬼使神差靠近,问:“可是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