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陌于之
但只要无愧于心,每一步都走地坚定。
西三所是承乾宫的附属宫殿,随着四皇子迁宫出府以后就只剩下长宴在住,短暂的距离只需要盏茶功夫就能抵达。
吴总管正在门口守夜,小吴公公也在旁陪同,明明该困到哈欠的时间,爷俩却一个比一个精神。
尤其在看到长宴以后,这种精神化做激灵,年纪不大的小吴公公甚至带起惊恐。
“吴总管,怎么您老人家亲自守夜。”长宴不动声色打探,“可是父皇有什么要事处理?”
“没,没有。”吴总管立即笑着摇头,“不过是想在这外头坐坐罢了,殿下里头请。”
没有就怪了。
今天晚上从温知允到侍卫,再到吴总管跟小吴公公身上都透着诡异。
长宴收敛眉眼,下意识摆出戒备姿态,缓缓踏入承乾宫大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整个大殿空荡到有些可怖,明明角落放着炭火,却依旧透露出森凉。
有点像十里铺村的那个破庙,在他们兄妹离开以后迅速凋零,姜笙说是因为失去了人气。
人气啊。
想到哥哥跟妹妹,长宴的眉眼松弛下来,人也安静柔和许多。
可承乾宫身为帝王居所,不应该空无人气才对。
他再次蹙眉,三两步走进东殿,在龙床上看到了平躺着的中年男人。
金黄的龙被盖到胸口,两只臂膀搭放在外侧,微蜷的五指莫名干瘦,像曝晒在荒野的枯枝。
这个人……还是记忆中的天家吗?
长宴有点怀疑看错了,但这里确实是承乾宫,眼前也确实是龙床。
他再上前两步,终于看到被褥下微微起伏的胸口,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长宴很早就不喜欢这个偏心的父亲——幼时独坐在池塘边,总能看见祝长鸿被抱着路过,他却连余光都难以被分到。
刚开始年纪小不懂事,还会追着询问母亲,“为什么父皇不抱我?为什么新来的夜明珠没有我的份?”
燕皇后苦笑着摇头,千言万语道不出来,最后只能亲自抱住这个孩子。
再后来小长宴明白了,因为他的母亲不得宠爱,所以他也得不到父皇的宠爱,更得不到父皇的怀抱,以及琳琅满目的珍宝。
渐渐的,满心孺慕之情被厌恶取代,他再也不会从池塘边爬起来踉跄着跟上,更不会眼馋会发光的夜明珠。他只会冷冷地用食物喂鱼,再冷冷地看着祝长鸿父慈子孝。
得不到的那就不得,索不来的那就不索。
他心中对父亲的情逐渐干涸,到如今也不曾恢复。
他所孺慕敬仰的只是父亲那个形象,从来都是不是具体的谁,更不是龙床上躺着的人。
他以为自己足够冷漠,尤其在母亲离世,只身逃离皇城以后。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无论是回宫时推许默做状元,还是算计鞠贵妃在奉先殿下赌约,他心底都没有任何波澜与情感。
他一直都在等待,等待名正言顺接替皇位,掌控天下苍生,护卫万民安宁。
直到刚刚,床上的人枯树般平躺,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连带着情绪疯狂蔓延。
不是欢喜,不是紧张,而是畏惧。
他居然在畏惧失去……
可笑,他跟天家从来只剩下名义上的称呼,他们并没有任何情份。
幼时的忽视,偏心的独宠,生命的缺席,横亘在他们之间,永远难以消除。
如果真的有什么情感,或许只剩下对一位懦弱帝王,却还能维持住朝堂与边疆的敬佩吧。
他不敬爱父亲,但他愿意尊敬帝王。
长宴稳定住情绪,再次回看龙床上的人,才发现天家竟然已经醒了。
中年男子的面容枯瘦,唯独眼睛黑亮通透,带着摄取人心的力量,直逼他瞳仁。
倘若没有经历过千帆风雨,长宴还真难以招架。
幸运的是,他招架下来了。
爷俩就在这静谧地大殿里,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肯退却,谁也不肯服输。
不知过了多久,天家爽朗的笑声响起,“好,很好,你小子有种。”
能跟皇帝对视而不怯懦的人,天底下能寻几个?
“虽然说这话有些马后炮,但我还是想说,你很好,全都很好。”他吃力地坐起来,几次吞咽似乎在压制什么,“真没想到,千娇万宠的鸿儿没能强大,反倒是忽略的几个孩子各有能耐。”
或许这也是人性的弊端——越是顺风顺水的人,越难以有野心与建树。
长宴对此不予置评。
外人只看到了挫折下成长出的野心跟强大,却没问过那个孩子,究竟愿不愿意吃这个苦。
“长煜有几分能耐,可惜出身限制他的眼光,方家二房虽然掌握权势,却是在走下坡路。”天家犹自分析,“他一个孤身皇子跟方家合作,将来成就的只有方家,自身反而会被架空成为傀儡。”
“况且……”男人顿了顿,“能够迫死长嫂,戕害侄儿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与虎谋皮罢了。
天家语气清淡,却叫长宴听得浑身直发毛。
他几乎是下意识后退两步,“你……你全都知道?你全都知道还任由方家胡作非为,任由大房嫡子流落在外?”
第474章 帝王心
“那又如何。”帝王给出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答案,“我一个皇帝,总不可能随意插手管臣子家事,将来长房嫡子有能耐拿出证据,我便秉公执法,若是客死异乡,难道我要不顾朝堂灭掉方家?”
世家势大,方家先后经过科举舞弊,欺君之罪,外加方远策反朱陶两家才成功没落,确实不是天家能随意站出来主持公道的。
可方恒那么幼小的孩子,在遥远的安水郡被禁锢束缚,又辗转流浪,当真就能袖手旁观?
功臣若知道自己的后代被如此放逐,还会于战场上拼搏厮杀吗?
做人,怎么能寒凉至此!
长宴握紧拳头,满心愤懑。
“你在生气。”龙床上的男人突然笑起来,“可是吾儿,如果方恒不是你的三哥,未与你有相知相识的情份,你会在意方家发生过什么吗?”
长宴的身躯再次紧绷,后背汗毛不仅竖起,还冒出微微冷汗。
他当真什么都知道。
知道方家发生冤案,也知道长宴与方恒关系,那他是不是也知道那五年,知道长宴在背后搅动的风云。
“整个丰京数不清的世家,总是发生着大大小小的冤情。”男人依旧淡淡,“孟家的嫡女欺侮庶女,李家家主宠妾灭妻,周家家主荒淫无度,但只要他们在官位上兢兢业业,我难道要把手伸进他们后院?”
“你与方恒关系亲密所以为方家鸣不平,却为何不帮扶孟家庶女,不为李家正妻撑腰,不管束周家主?”
“说到底,人在意的只有亲近几位,做不到事事公平公正。”
方家大房的没落源自于方将军战死沙场,二房处心积虑抢夺权柄,其不择手段连帝王都要嗤之以鼻。
可狼子野心又岂是一日养成,大房夫妇未能提防自保,又能怪到谁的头上?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丰京从来都不是傻白甜拎裙摆的舞台,而是无数心机谋略与手腕的角斗场。
随着二房将方家权柄收拢掌控,整个大房近乎销声匿迹,帝王又怎么可能为区区主持公平,跟势大世家硬碰硬?
这世间爱分很多种,同时也有限度。
就像许默更偏爱黎民百姓,方恒更偏爱武将众生,温知允更关心贫穷疾苦,姜笙更在意姑姑姨姨。
皇帝的爱太散,只在意整体的民生与存活,在意谁能够在官位上造福黎民,在意谁为江山立下汗马功劳。
说功利,有一点。
细琢磨,没毛病。
连方恒自己都没能掌握证据,在皇城门口告个御状,如同小孩过家家。
身在高处不胜寒,有些黑白难以分明,或许并不能完全怪罪于他。
“当然了,我也得承认,我性子里的懦弱。”天家语气认真,“从青梅竹马做妾,再到燕家没落,我没有足够的胆识与魄力,战战兢兢守护这个王朝。”
“我害怕守不住祖辈打下来的王朝,也害怕没有父皇开疆拓土的魄力,更怕史书记载我昏庸无能。”
懦弱是种性格,也是长久世家势大带来的弊端。
不同君王性格中的差异,造就百般王朝光景。
“我用和稀泥的方式守护这个王朝,处处受到掣制的滋味并不好受,我什么都知道,但又无法改变。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为这个王朝挑选最合适的继承人。”
男人的眸子突然慈祥,眼底带起期盼的光芒,“小五,你很好,你很合适。”
这是种肯定,但长宴并不欢喜。
从跟方恒的关系被揭露开始,他就有种预感,他这些年在外流浪奔波的事情,天家全都知晓。
乃至于回宫搅起风云,拉拢江家窦家贺家。
那么几位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呢,在他眼里算什么?
养蛊么。
苗疆有蛊人饲养杀器,以万虫互相残杀,留下最后的蛊凶猛残忍,可噬万物。
今有皇帝放任子嗣争斗厮杀,只为选出优秀继承人。
行为无可厚非,做法略显残忍。
也许在天家的心里,他疼爱的子女仅有大皇子祝长鸿,其他人都是物品,是器皿,是可以通过厮杀斗殴选出来的蛊虫。
长宴扬起嘴角,明明是在笑,心里却觉得空落落。
人真奇怪,在百姓的角度他能算个好皇帝,在世家的角度他有点过于懦弱,在祝长鸿的角度他是慈父,在其他子女的角度他真可恶。
也许长宴应该庆幸自己成为那个胜出的蛊虫,而不是蛊王的磨刀石。
只是对于这个父亲,他心中终于再无半点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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