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藿香菇
正是饭点,一时半刻菜上不来,沈云西将随身带的帕子放在桌上,吃起剩下的两块松子百合酥,说道:“吃完就没有了。”
荷珠笑道:“这也不是多稀罕的点心,小姐喜欢,叫李姑平日里备上就是了。”
这里头说了会儿话,菜陆续地上了。
一顿吃下来说不上多惊艳,和秦兰月小厨房的手艺相差不多,只能说还不错。其中主食萝菔面,是用白萝卜汁和面而成,高汤打底,做法简单但筋道清鲜,当为最佳。
吃饱了又在窗边坐了片刻,云西估摸着卫信等人该是已经散了,她才让荷珠结了帐,一并下楼去。未曾想才出门就被福昌长公主驸马堵了个正着。
宋修文就倚在雅间门外,“沈夫人,好久不见,时隔一年,你还记得我吧。”
沈云西特意待了许久才出来,就是不想遇上熟人,她不想应酬,一点也不想,可不防都这个时辰点儿了,宋驸马居然还在。沈云西心中叹气,却也礼貌性地停住脚步,听他来意。
“自沈夫人成亲以后,就不大在外头走动了,今天好不容易见上一面,缘何冷淡至此,别不是把我们之间的旧情忘个一干二净了吧?”
他浓眉大眼周正得很,在一身好行头的陪衬下,更显得正派,又故意作文人的气度行事,从外相来看,一眼就能让人生出好感,但他此刻的语气却是令人不悦的怪气轻慢,话里话外也没有分寸,听得荷珠竹珍直皱眉头。
“驸马慎言,我们小姐和你可没什么旧交情。”竹珍用重音强调“旧交情”三个字,以期掩盖过对方口中称得上冒犯的“旧情”二字。
宋修文没把竹珍放在眼里,自顾自地又说:“当初沈夫人一心想嫁入皇室,心比天高,看不上我们这些小人物,可惜天教心愿与身违,叫你空梦一场。你说这老天爷还真是长眼。”他哗地将折扇打开,大冬日他也不嫌冷,悠悠地扇着风,怪笑的嗤了声,“痛快啊。”
沈云西听得一脑袋雾水,这人在自说自话些什么,原主和他之间是一段比较戏剧性的往来,怎么就说得她像个嫌贫爱富的负心女一样?
为避免有疏漏,沈云西又仔细回想了一下。
宋修文是宣恩伯府的庶子,他六岁便能成诗,出口便是美赋,且精通算术,自幼便有神童的名声,而今不过二十六的年岁,却已是京中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是人人称颂的无双才子,隐有文曲星的美名。
原主比他小几岁,但也可以说是听宋修文的诗长大的,从诗中窥人,原主对能写出绝佳篇章的宋修文是很有好感的,这个好感与爱情无关,完全是对其才华的推崇和叹赏。
后来年岁渐长,原主也有美名传出,她开始频繁出入诗会,也终于找到了机会和宋修文相识。
说来也是巧,原主和宋修文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个仙临居,当时宋修文也吟诗一首,原主和今天的卫信一样惊为天人,越发叹服。
原主前两年名声好的时候,常在外头走动,私下也曾替太子寻摸接触过有才华的年轻学子,宋修文本就是原主的偶像,这样的大才若能为太子门客,以后天下有才之士还不尽皆归附?
于是原主主动上前结交,一心想给他和太子牵线搭桥。
但没想到后续相处下来,却大失所望。
她发现这人脑子不大好,表面规矩,实则轻浮无礼没有边界,虽能做出惊艳篇章,对典史文书倒背如流,却根本没有自己的理解,言之无物,时常在草包和大才之间来回横跳,且还自带一种不能言说的莫名骄傲。
才华横溢的人,身上有点傲气不算什么,但宋修文总让人觉得不适,尤其是他看过来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
原主一度怀疑宋修文找了枪手,有人替他代写诗作,可暗查许久也没得到个究竟。那段时间,原主是百思不得其解。
而就在这个时候,宋修文突然向她表达爱慕,原主大惊,她不愿与其有过多纠缠,婉拒之后,就没再往来了。
之后听说他到侍郎府找过几次,原主也都拒而不见。
这一系列的过程里,并无出格之处。
他现在这副样子,简直莫名其妙。
沈云西看傻子一样地斜睨了眼,一声不语,径直就要下楼去。
宋修文一把拽住她,“旧还没叙完,沈夫人怎么就要走了?”
这一拽,宋修文的半辈子都被拽进了沈云西的脑子里。
这宋修文……居然也是穿越的。
宋修文上辈子也叫宋修文,他前世活在没有丧尸的和平年代,穿越前差不多三十出头的年纪,被公司解雇后成了无业游民,赋闲在家,不肯上进,也不出门找工作,天天在家打游戏,刚被失望至极的女朋友甩了。
穿越后,宋修文成了宣恩伯府六岁的小公子,他摩拳擦掌,想要以自己超前的思想学识,在这个落后的时代干出一番大事业,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权力美色尽在手中,实现在现代的不可能。
可他没想到这是个小说架空时代。
这个所谓的大梁被作者设定早出过一位穿越而来的理工科大佬公主,什么香皂玻璃水泥她都会,什么粗盐提纯、科学种植、母猪产后护理她早都干了,造船远航海上贸易也都有,哪怕人都去世了还留下了一本未来发展指南书供工部日夜研读,被历代皇帝奉为圣典,牛的一批。
宋修文白捣鼓一阵后傻眼了,理工科这一块是没有他发挥的余地了,他决定走文科。
他天生的记性好,这条文抄公的路确实走得不错,写诗做赋抄名著,集百家之长,让他一跃成为了大梁的神童文曲星,崇敬者无数,爱慕者成群,名利双收,送上门的傻白甜女人更是数不胜数。
宋修文意气风发,直到原主成为他的第一个滑铁卢。
宋修文有很多女人,当然都是私底下,明面儿上他一直都是洁身自好风度翩翩的无双才子。
原主是梁京贵女中的高岭之花,出了名的端庄大方,温柔淑雅,宋修文早就相中她了。
他也到年纪了,家中父母也催得紧,再不成家说不过去,在他看来,原主这样的就很适合做他的大妇。
他以后肯定会有很多女人的,就得挑一个仰慕他又家世好的,不会捻酸吃醋,且压得下妾室,能叫他的后院们和平共处的。
在宋修文看来,原主就是他的天选大老婆。
然而,原主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严词斥他无礼,并且直接断了往来。
自穿越以来,宋修文在哄诱女子这一道上无往不利,原主却给了他沉重的一击,他这般夜郎自大,器满意得的人焉能不记恨她。
尤其是后来打听到原主和太子的关系,心中越发不忿。认定原主是故意吊着他,拿他当舔狗。
在原主意外和卫邵成婚,进东宫无望,名声扫地的那阵,他也没少在暗中传风搧火,像极了传说中相亲不成转头就败坏别人名声的那伙子烂人。更别说,原主和他连相亲都算不上了。
第15章
◎恼羞成怒的驸马◎
“福昌驸马,你太失礼了!”荷珠喝道,就要上来拉人,无奈沈云西宋修文两人此刻距离楼梯口也就一步之遥,她和竹珍怕发生意外,不敢使太大的力气,才扒拉了两下就被宋修文身边的小厮给硬隔开了。
一边畏手畏脚,一边有恃无恐,两方人一时陷入了僵持。
顶层西面雅间之中,殷白夜和卫邵将这出争执一点不落的收入眼底。
“这福昌驸马不知道又在发什么疯,光天化日下还动起手来了。”殷白夜往底下抬了抬下巴,唾弃了一番宋修文,挪过眼看向站在窗框另一边的男人,问道:“表哥,你不下去看看吗,好歹是你夫人,怎么算也是我表嫂。”
卫邵听了,还是纹丝不动的,只望着那处浅笑了笑,“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就不下去给夫人添乱了。”
殷白夜一言难尽地额了声,许是被他的话给噎住了,老半天嘴巴里才干巴巴地蹦出来一句:“表哥,你在文字语言上的造诣可真高啊。”居然可以把冷漠无情的“我不去”三个字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像他这种不爱读书的,打死他都想不出来。
卫邵没搭理殷白夜的闲话,仍然关注着底下的动静。
宋修文从前也是应天书院的学子,和他曾是同窗,此人的不妥是早就在他这里挂了号的。
而他现在的这位夫人,也是同类。
一个宋修文,一个沈云西,都有异怪,而今两人相交,他很想知道,这两个异怪之人聚首之后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又会各显出什么样的神通来。
他神色淡淡的,唇角习惯性地勾着若有若无的笑,任谁看来,都是光风霁月的温润公子。然而那殷白夜对着这位表兄,却是打了个哆嗦。
什么谪仙人,分明是冷玉霜。倒是很会装!
“这张脸生给表哥你,真是亏了。”殷白夜双手搓搓肩膀上的鸡皮疙瘩退了一步,又十指交叉抵在后脑勺上,吊儿郎当地嘟囔道。
这上面说话间,底下还在拉扯,宋修文并不管竹珍荷珠她们,沈云西和卫邵成亲后就不大爱出门了,他一直没有逮到说话的机会,今天好不容易撞上了,他自要一泄心中憋闷,哪能就这么放人。
他低声对沈云西戏谑地说道:“听说那卫三常年病得连床都下不来,沈夫人深闺寂寞,想来很是难熬。说起来,我也不是那等无情的人,若你说两句好话,念在往日交情上,咱们也不是不能再续前缘的。”
沈云西用力挣手,不大高兴地看向他,“放开!”
宋修文本是故意折辱,好出口恶气,话里自然是万分的不客气,可才说完话,冷不丁地被那双星眼明眸一看,倒真叫他心头一动。
他视线不自觉地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对方今日披系的是一件红色的斗篷,称得容颜娇丽,气韵动人,和昔日相识之时,竟有了不同的气质和美丽。
宋修文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一双惯觑风情的贼眼最终定在她粉白的脸面上,赤裸裸地逡巡游弋。
这种粘腻的目光,让沈云西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末世,她脑子里疯狂地拉响了警报,全身戒备紧绷,反射性的,扬手就啪的给了他一个耳光。
她下了十足的力气,宋修文被打得头一偏,把人用力地往身前一扯,哈地一声喘出粗气来,“你敢打我?!”
沈云西并没有被他的狠声狰狞吓到,扇完巴掌,她反手就拔下了发间锋利的银丝木兰簪,还不待宋修文反应过来,就顺着他的力道迎上前去,刀子一样的簪尖猛地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准确无误地按住了颈动脉,以保必要时可能一击毙命。
这一刻,她整个人身上弥漫出骇人的杀意来,原本清透的眼,也变得黑森森的,语声轻平又冰冷,一字一字的:“我还敢杀了你,你要不要试试。”
楼上的卫邵挑起了眉。
宋修文则被吓住了。
他前世生活在法治社会,今生又是伯府公子,显露“才学”后被众星捧月,从始至终一直处在和平的氛围里,尤其是穿越后,他本身大男子主义,见过的女郎多是娇滴滴的弱女子,便是向来泼辣蛮横的福昌长公主,只要他多哄几句,也一样会变成软香温玉。
是以他一向把女人看得很弱。
但眼前这个女人……这种拿着刀子时的变态冷静,让他从没响过的危险雷达兹啦兹啦地疯狂响动了起来。
她杀过人,她肯定杀过人!她真的可能会杀了他!
荷珠竹珍也被吓住了。那银簪她们知道,是小姐特意嘱咐人打磨过的,利得很,能轻松地捅穿皮肉。
“小姐……”二人心惊肉跳的,生怕她一不小心真把福昌驸马给戳个对穿。这福昌驸马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不至于此,真不至于此!
这种生死一念之间的刺激,让气氛陡然变得凝滞紧张了起来。
宋修文两股战战,眼珠子黏着下眼眶,眼凸凸地盯着压在他脖子上的银簪,身后额头都沁出了汗,哪还有方才的浮浪轻佻?
他正不知如何是好,后头却有人笑了起来,“表妹,还不快松手,你都要把小姑父吓死了。”
宋修文连忙转过头去,见到来人模样,心头大松,低呼出声来,“太子殿下!”
沈云西也回目看去,举步而来的青年身高八尺,一身狐服貂裘,头戴银珠宝冠,他笑吟吟的,气质面貌和卫邵有些相似,但望过来的眼又是不屑掩饰的阴凉而无情。
太子莫名其妙地钻了出来,这是出乎意料的,沈云西皱了皱眉,并没有听他的话松开手。
太子元域眯了眯眼,因她的违逆不尊笑容淡去了,他加重了语气,又叫了一声表妹。
荷珠和竹珍忙轻拉她的袖子,沈云西这才缓缓地松开手,往后撤了些许,随大众向这位太子行了礼。
元域这才又浮上笑,伸手托住她,“你我之间何须这么多礼见外。”
在他手搭过来之前,沈云西先起身退了,站在侧边,一声不答。
宋修文见他二人这般,心下一个咯噔,这太子不会还对沈云西有旧吧?他回想了一下方才和沈云西的对话,脸唰地一白。他压下心慌先开口问道:“太子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元域回道:“出宫来有些事,刚用了午食出来,不想正遇上你们。姑父怎么和表妹闹了起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宋修文哪敢说自己调戏不成反被戳脖子,撑着栏杆往后仰了仰身,尽量露出平和的笑意,显出皇家驸马的威仪,“本驸马方才巧遇沈夫人,言语有些无状,生了些误会,冒犯了。”
成为长公主驸马这两年,拜长公主所赐,他早就练就了心里骂叽叽,面上笑嘻嘻的本领,很舍得下脸皮,说完便径直向沈云西作揖打躬,好声赔罪。
沈云西不答也不理,只把簪子丢给竹珍,兀自捏着帕子擦手。
那副被脏东西沾污了的做派气得宋修文直咬牙梆子,憋屈,真是憋屈,他堂堂穿越者,天选之子,怎么会过得这么憋屈!
太子元域见此,舌尖抵了抵腮,笑道:“原来是这样,有误会,说开了就好。既然此间事了,表妹,许久不见,不如随愚兄一道走走,说说话。”
沈云西眼睫微动,拒绝了:“府中尚有庶务。”
太子端看她片刻,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倏忽说道:“也罢,表妹既然抽不出空就算了,往后总有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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