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藿香菇
沈万川可不知道自己的底都被沈云西看了个遍,他从被女儿掌掴的震惊中反应了过来,暴怒地挥扬起手臂,意欲收拾眼前这个不孝女。
“大逆不道的混账东西,逆女!!”
沈云西自然不会像个傻子一样站着挨打,她后退几步,下意识就要往发间拔簪子使,但裕和郡主却比她快了一步,猛地冲了过去,把沈万川撞了一个踉跄。
气得脸红眼红的妇人一边捶他,一边推他,大声叫道:“你才是混账,朝朝是替我打的你,方才是我打的你!你还敢打我朝朝,你给我滚!来人,来人,把他给我赶出去!赶出去!”
沈云西方才的动作实在是太大胆,子掌父,一旦传出去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她淹死的,裕和郡主有心把这一段给岔过去,连先前和沈万川吵的事都抛到脑后去了。
院子里的婆子丫头和沈云西带回的人听到郡主的声音,尽都涌了进来,忙忙都拦挡在了这边,把沈侍郎和沈姑母往外面请。
“老爷和姑太太还是先走吧。”
“是啊是啊。”
沈侍郎两脸还青紫发胀的,这一出下来,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地方撒出来,怒得更肿了。
沈姑母见势不对,也低声劝道:“哥,你歇歇火,还是先去擦擦药吧,正好朝朝回来,都是一家子人,有什么话等大家都冷静下来,再坐在一起慢慢说。现在这样闹,是闹不出头绪来的。”
旁人的话,气头上的沈万川是决计听不进去的,但沈姑母一出声,他见妹妹眉心蹙蹙惊惶不安,双唇嗫嚅了一下,哪里说得出个“不”字,僵着脸应了。
沈姑母扶着沈侍郎出去,跨出门槛前,她扭头往后看了一眼,却正对上沈云西平寂得如同深水寒潭的视线。
不知为何,她心头突地涌出一股凉气。
月姐儿说的对,她这个侄女,和以前很不一样了。她似乎冷静得过了头,自进门到现在神色不惊。就连刚才对着亲父扇巴掌,沈万川一个皮糙肉厚的大男人都疼得打哆嗦,她的眉眼间却从始至终没有过一丝的变化。
“你的手不疼啊,尽是胡来!”裕和郡主按着沈云西在榻上坐下,牵住她红烫的手,一面轻吹着气,一面直呼柳嬷嬷,叫她快拿药膏。
沈云西收回心神,摇头:“不疼的。”
裕和郡主没管她口上说的话,只收着力心疼地给她擦药。沈云西凝望着她,妇人的动作很轻柔,就如同她的人,柔软得没有力道,让人怀疑根本承受不住所谓的真相。
但即便如此,沈云西也不打算隐瞒。没有必要瞒着,也没有必要去拐弯抹角。
她仰起头,把除了柳嬷嬷之外的人都打发了出去,然后在裕和郡主不解的疑问下,直接开口:“母亲,有一件事,你应该知道。关于沈万川和沈传茵的不为人知的私情往来。”
裕和郡主柳眉舒开,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啊了一声,冬日里不怎么见太阳的雪白的脸上透出茫然来。
“沈万川抱回来的那个儿子,是他和沈传茵生的。”
“沈传茵被你赶去庄子,不过是顺水推舟的有意为之。”
“秦芙瑜也是沈万川的女儿。”
“多年来,他们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做尽了苟且往来。”
沈云西说得很慢,确保每个字都能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的每一句都是一道晴天霹雳,劈得裕和郡主双耳轰鸣,她只觉得两侧有沸天震地的巨响,把她心神都给震碎了。
她强装镇定地扯出一抹笑,干巴巴地轻声哈哈了两下:“这、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会有做哥哥的会背着妻子,和做妹妹的暗度陈仓呢,这不可能啊,什么样寡廉鲜耻的禽兽才会做出这种事?!
裕和郡主被明王府护得单纯的脑子里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岂止是难以置信,简直是洞心骇耳,有违人伦!
第26章
◎给洛北秦家的信◎
“我就知道!难怪他对秦家表姐们好, 原来他就是秦家表姐的爹!”
悄悄躲在帘子后头的沈南风蹿了出来,小孩儿双眼鼓得大大的,仿佛要喷出火来, 一脚踹在旁边的小杌子上,仿佛那小杌子就是沈万川,尤嫌不够出气,又恨恨地再踢了两脚。
裕和郡主没有心思管撒闹的儿子, 她六神无主地看向女儿,红通通的眼里含着自己都没发觉的祈求和期盼:“朝朝,不是真的,对不对……”
这太荒谬了!
自打沈传茵住到家里来,她和沈万川的感情确实没有从前融洽和顺了,但也不能说有多不好。
他对秦家外甥女处处都和气, 却对自己的儿子女儿严厉苛刻, 她当然怨,她也气,每每免不了和他吵一场, 但吵完后, 沈万川消过气, 也会转回来安抚。
解释说秦家姐妹虽是外甥女却也是客,他们当然得有待客之道, 但自家孩子却不能放任, 又说严师出高徒,严父出好子之类的话。
她想想也觉有些道理,溺子如杀子, 他凶一些, 那她就软和一点加倍补回来, 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也不是不行,很多家里包括她的父王母妃从前都是这样的。
他不像旁的男人那样贪花好色,从来洁身自好,他对自己应是有些真心的。
他只有朝朝和南风这一双子女,这是他唯二的子嗣,他也应当和她一样,是为孩子考虑的。
是以,哪怕他素日偏心外甥女,她以为那只是他心疼怜惜唯一的妹妹,所以不够理智。人都有不理智犯错的时候。
她可以劝,可以说,他总能改的。
后来,朝朝出事,他不就听她的,把沈传茵也送到庄子里去了吗?
虽然年后那次,沈云西和卫邵回门那回,她和沈万川吵后陷入冷战,心凉了大半,她也只当沈万川和那些愚忠愚孝的人一样脑子坏了,老匹夫拎不清偏心眼儿没救了。
这是裕和郡主的逻辑思维。
但现在她的女儿却告诉她,母亲你错了,你错得离谱!
若是真的,那这些年、这些年,她的朝朝和南风该有多委屈啊,她竟还在中间来回地和稀泥,她算什么?她算个笑话!她像个傻子一样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呢!
裕和郡主的呼吸变得急促,她又叫了一声:“朝朝……”巴望着女儿告诉她,这只是一场玩笑。
但沈云西却回望过来,缓缓地说道:“是真的。母亲。你知道的,这种事情,不能随便拿来开玩笑。他们通奸,我亲眼看到的。”她用异能亲眼看到的,不算说谎。
裕和郡主一个乏力跌坐在地上,她剧烈地喘着粗气,捂住心口,两眼直往上翻,沈云西忙捞住人,柳嬷嬷腿一软磕在地上,手脚并用爬过来掏出药丸子来喂。
她边喂药边哭道:“丧尽天良、丧尽天良啊,怎么会有这种事!”
沈南风吓得跑过来连着声儿唤娘,又推开门叫人请大夫。
看着裕和郡主这般难受,沈云西有一点后悔自己说得这么直白了,但也就一点,不多。
长痛不如短痛,迅速地了解事情原委,迅速地作出决断,在她这里永远都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沈云西替裕和郡主抚背。
“娘,你不用自责自怨,正常人想不通禽兽的思维,没能及时发现他们的行径,这很正常。”
尤其沈万川还是个披着衣冠的、人模人样的禽兽,惯会装相,她这在家是娇女儿,出嫁也没经历过后宅倾轧,勾心斗角的郡主娘被他欺瞒哄骗,就更正常了。
裕和郡主拉着儿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大夫来了,扎了几针才勉强冷静下来,沈云西没再说什么了,留裕和郡主自己休息消化,又交待了柳嬷嬷几句,牵着沈南风出了院子。
天已经黑透了,仆从们已经点挂起了灯笼。沈云西不打算回国公府,去了原主未出阁时住的居所,和沈南风一起用晚饭。
沈南风吨吨吨地喝汤,大口吃饭大口嚼菜,彷佛那些汤饭菜全是他的仇人。
等吃干净了,他才用力把碗砸在桌子上,气呼呼地道:“姐姐,不行,我还是好气,我今天晚上不睡了,我要去捉老鼠捉虫,我要全倒到父亲呸,是沈万川沈传茵和秦芙瑜他们的被窝里,我要吓死他们!”
沈云西夹了一口白米饭,悠悠建议道:“未若粪坑里掏蛆。”
沈南风:“……”
要不要这么优雅地说出这么恶心的话?
不过,他眼睛一亮,也不是不行!
沈南风跃跃欲试就要跑了,沈云西叮嘱他:“今天听到的不许跟任何人说。”
“为什么啊?”
沈云西摸了摸他的圆脑瓜子:“我另有安排。”
沈南风现在对他姐姐极其信服,他姐姐的话本子他也是知道的,他年纪小,很多不太懂,但他知道,月表姐、福昌表姑和她驸马都是姐姐的手下败将,今天还能对着沈万川抽巴掌,他姐现如今不得了得很。
这小子装作自己很懂地点点头,拍着胸脯保证完,才飞似跑了。
沈云西叫了一声竹珍:“让人好生照看南风,别让他掉粪坑里了。”
竹珍扑哧一笑:“哎,奴婢省的。”
沈云西用完晚食,唤来荷珠问道:“往明王府送信了吗?”
荷珠:“小姐放心,福花早往王府递消息了,明日一早王府的骑兵护卫就会过来的。不过,王妃有问起出了什么事,福花也都听小姐的只说要收拾几个宵小,王妃也就不再过问了。”
沈云西点头,这就好,沈万川毕竟是这府上的男主子,裕和郡主现在也管不了事,府上的下人她不好使唤,想办事儿还是得请外援。
她又套上披风,叫荷珠打好灯笼:“我许久没回府来了,出去逛逛。”
荷珠诧异她还有这闲心,应声跟在后面。沈云西说逛还真逛了起来,边走,边伸出手拂过假山长廊,另一手则往嘴里丢花生米。慢吞吞地咀嚼。
荷珠看她走走停停的,心下直嘀咕,搞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小姐不会是被老爷气糊涂了吧?
沈云西不知荷珠所想,她只是在尽可能触发异能收集信息。
逛完了园子,她又去逛院子,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一遍,然后去了沈姑母住的飞雪阁。
沈云西过来时,沈姑母正在妆台前拨弄药膏。
她指尖点了一点莹白如玉的软药,轻轻嗅了一口,清甜的淡香萦绕不散,让人神往。
沈姑母叹道:“不愧是皇室的东西呀,供皇家内院用的,就是金贵稀奇嘞,我们秦家富庶,沈家也有权威,但这种东西却仍是没得用的。”
她身后梳发的贴身女婢是个哑巴,沈姑母没指望她说话。她继续自言自语:“哥哥也是太急了,急急忙忙就把孩子抱回来,都叫嫂子起疑了。不会被发现吧。”
“姑太太,大小姐来了。”院里婆子传话。
沈姑母一惊,忙放下手里东西,笑迎出去,人还没见到,声儿先传到了沈云西的耳朵里:“朝朝,你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沈云西被她挽住手,亲近地嗔怪说:“我正念着你呢,唉呀你今天可吓坏我了!你太大胆了,连你爹都敢打。”
沈云西把手抽了回来,没搭理她,直接往里头走。
一会儿碰碰瓶子,一会儿摸摸桌角,直到碰到妆台上的铜镜,她才站住了,手搁在上面,站在原地没再挪动,目光虚虚地拢在妆台。
沈姑母不知她发什么神经:“朝朝?”
沈云西回神,她冷不丁地冒了一句:“听月表姐说,当初姑母和秦姑父伉俪情深,很是恩爱,可惜我连秦姑父一面也没见得。”
“月姐儿还跟你说这个?”
沈姑母发出轻快的笑声,她似乎许久没听人提起死去的丈夫了,那双清媚的眼里满是追忆的情态。
“是啊,他在世的时候,我们是很好的,我嫁到洛北的时候,人生地不熟,他很护得住我,他也很会哄我高兴,所有的麻烦都能处理得很妥当。我什么都不用管,只需要安安心心地做他的太太。”
“可后来,谁能想到他病了呢。”
沈云西看着沈姑母,看着这个妇人,然后做出一个没头没尾的总结:“我明白了。”笑死,她还以为沈万川和沈姑母是“真爱”呢,原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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