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第一女官 第130章

作者:顾四木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轻松 穿越重生

  他将垂在身侧的荷包绕在指尖。

  荷包里有一条长命缕。

  今日,是她去感业寺的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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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骡车临近感业寺,媚娘就对姜沃道:“一会儿你就留在马车里,不要下去了——被里头的尼姑看到只怕不好。”

  姜沃笑眯眯:“姐姐,一会儿就能见到熟人了。”

  媚娘:?

  马车停在感业寺正门口。

  每辆马车上负责赶车的宦官都叩了叩车壁,问起需不需要帮着搬运箱笼。当然,是要‘辛苦费’的,这些宦官愿意格外赶车出来一趟,当然也是为了这个出宫嫔妃们,身上多少都有些钱财。

  媚娘看着姜沃,正要拒绝,忽然听到熟悉的一把嗓音传过来:“不用你!武才人的箱笼我来搬!”

  这声音是……

  帘子一动,媚娘就见到一张熟悉的脸钻了进来:“武才人到了?咱家等了好久了!”还不忘跟姜沃笑道:“太史令竟也来了!”

  姜沃笑眯眯:“严掖庭丞好,不,现在该唤一声严寺监了。”她还拱了拱手:“恭喜高升。”

  严承财笑成了一朵花:“都是托才人的福!”

  严承财——贞观十一年,媚娘进宫时被调到北漪园,负责照应一众新入宫才人的八品掖庭丞。

  这一处就是十年余。

  先帝驾崩后,严承财就消失在掖庭中了,媚娘原以为他是寻门路高升了——反正北漪园也不会再有人了。

  没想到是来了这里,还做了感业寺的寺监。

  严承财笑眯眯道:“原来这里两个负责管事的老宦官,都犯了事儿了。这不,仰仗太史令在圣人跟前说了句好话,咱家就过来了。”

  他就坐在媚娘车外头唠嗑,直到其余妃嫔的箱笼搬完了,严承财才令赶车的宦官,将媚娘的马车赶到东边角门去,拿出钥匙来,另外开了门:“武才人住这处禅院!这扇门是单独打通的,将来太史令想来探望,只管走这边。”

  说着把钥匙给了媚娘一份:“这是头一回开,琐才挂在外头,以后才人得把琐拴在里头锁好,别让外人闯进来。”

  媚娘走进禅院,看着极为熟悉的陈设,甚至有些恍惚:哎?我不是刚从北漪园走吗?怎么有种又回来了的感觉。

  严承财本来想表现一把,自己把媚娘的箱笼搬进来的,结果搬了一下发现沉的要命,立刻放弃,拿了钱出来让赶车宦官搬运。

  他自己则又跑进来跟媚娘和姜沃说话。

  “武才人只管住着,我早与这寺中尼姑说了,武才人身体不好得静养,可不能跟着她们去做什么早晚课跪经捡佛豆的。另外,这每日饭菜,武才人也不必管,咱家有寺监的份例。”

  媚娘转头看着姜沃,心中思绪万千:“其实,那些茹素和早起念佛的苦,我也可以吃,若是在这感业寺太与众不同……”

  姜沃摇头:“姐姐,该吃的苦咱们肯定要吃。”从前那些秉烛夜读,那些琢磨朝政,那些一步步往前走的苦累,以及将来想必不会少的风波险荡——该吃的苦,她们会往下咽。

  “但跟着这些本心就不诚的姑子们天天跪着念经,或是被她们刁难克扣——这种吃也无益的苦,要是还让姐姐经受,这十来年,我岂不都是白过了。”

  姜沃又走到屋子的一角,打开了一个早就为媚娘准备好的箱子。

  里面是满满的册子。

  媚娘也走过来,拿起一本,随手打开一看:“这是世家的《望族谱》?”

  自魏晋来,选官时门第最要紧。

  官员选拔不重本事,倒是更重视祖宗渊源。

  为防止有人冒充世家,所有家族都很重视谱牒的健全——不单是他们一姓的族谱,还有所有他们认可范围内的世家总谱。

  又因这些世家名门不停的联姻,彼此之间关系盘根错节,很是复杂,甚至还诞生过谱牒研究学。

  许多人(甚至不是世家的人),都以能盘明白《望族谱》为荣,甚至可以此谋生。

  可见是一件很需要花时间和经历去研究的事。

  姜沃笑道:“姐姐慢慢看。”!

第76章 从谏如流

  姜沃回宫后,次日便奉诏往立政殿去面圣。

  皇帝并未坐于侧殿御案后,而是坐在窗下,手里正拿了一卷《帝范》在看。

  姜沃上前行礼。

  皇帝如往常般含笑道:“姜卿不必多礼。”又点了点自己对面:“坐——她如何了?”

  姜沃将感业寺情形说了,皇帝听过后点头,微叹:“这一年,宫外只好交给你和阿朝了。”

  一年内,媚娘进宫是无可能了。

  甚至一年后……

  李治想起昨日事,就觉得一阵无力。

  他开口道:“昨日太尉去礼部时你也在吧。你觉得太尉之意如何?”

  姜沃道:“臣观太尉意,确是为了后世礼法。”

  李治脸色稍缓:“是,朕昨日原是有些不快的,但后来想想,舅舅必不会不顾母后不顾朕,倒是去为王氏和世家增彩,想来只是站在礼仪事上秉公直言。”

  因眼前是久已熟悉的人,李治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回到了过去,变回了那个烦恼于被夹在哥哥中为难的晋王。

  他叹了口气坦然道:“你瞧,我在看父皇的《帝范》来平复心境。”

  “哪怕明知该欣而纳谏,但被人直接说到面上来指责做错了,实在是不好受。”

  继续诉苦:“何况朕刚把许敬宗训了一顿,让他改了奏疏,结果,今日还得把他诏过来……”让许敬宗再改回去。

  李治想想这个场景,就替自己的尴尬,忍不住把手里的书挡在了脸上。而且,从这事后,只怕将来自己再改奏疏,朝臣就得掂量掂量要不要直接听命了。

  半晌后,李治才把面前的书挪开,问道:“对了,你觉得太尉是不是不喜许敬宗?”

  姜沃点头:“不喜。”

  以长孙无忌的性傲,他能看上许敬宗也就怪了。

  李治这才笑了笑:“也就你肯跟朕说实话了,朕昨日将此事问起于志宁和褚遂良,他们都道‘太尉无不喜之朝臣,皆是量才而用’。”

  姜沃莞尔:“臣这不也是私下说实话吗?到了朝上,臣也不这么答。”

  这句话,却又勾起李治旁的思绪:“也是,朝上也听不见旁的声音了。你既在朝,自知如今这几位宰辅。”

  姜沃脑中再次迅速过了一遍如今的三省宰辅——中书令两位,长孙无忌(知三省事)与高季辅;门下省侍中:于志宁、张行成;尚书省左右仆射:李勣与褚遂良。

  “当年刘洎事后,太尉就有意推褚遂良和于志宁任宰辅,当时朕说与父皇,并未用褚遂良,而是换了张行成。”

  张行成是李治东宫的少詹事,掌东宫机要事务,也算是李治的半个老师。

  俱李治看下来,他倒是与旁人并无牵扯,当年就推他替换了褚遂良。

  可如今,褚遂良还是做了尚书右仆射——尚书省掌六部。

  而李勣虽是尚书左仆射,但他是军伍出身,且从前许多年不在京中,对中枢朝务并不熟谙,出于谨慎常一言不发,基本由着褚遂良去处置尚书省诸事。

  李治看着窗外秋色。

  做了皇帝后,他时常有种回到十年前做晋王的错觉,无人可用,说出来的话,也不会真的被人听见。

  就像当年,他去鸿胪寺为崔朝说话,鸿胪寺只是面上恭敬答应着,其实却未听从。

  与如今似乎无甚区别。

  “陛下勿急,如今都尚未改元呢。”

  李治点头:“也是。”

  顿了顿:“舅舅是父皇留给朕的辅弼良臣,凡有建言,朕该纳之。”又对身边宦官道:“一会儿去请太尉过来。”

  昨日答应的不情不愿,想来舅舅也看得出,那今日便弥补一二吧。

  *

  而此时,长孙无忌倒是也如李治一般,面对着令他不甚痛快的建言。

  来自他的长子,长乐公主夫婿,长孙冲。

  先帝丧仪已完,作为通州刺史的长孙冲,就该离开长安回任上去。走之前,便向长孙无忌小心翼翼建言道:“父亲日后若谏陛下,是否可缓和些?譬如昨日礼部事,让陛下朝令夕改,损伤颜面,怕是有些不好。”

  长孙无忌看他一眼:“是你的意思,还是长乐的意思?”

  长孙冲只好赔笑。

  接着就被长孙无忌瞪了一眼:“你倒不像我的儿子,像是魏征的儿子——怎得如此惧内?”

  长孙冲努力为自己分辨:“也是儿子觉得有道理,才来劝父亲。是怕父亲与圣人生嫌隙。”

  长孙无忌摇头道:“长乐为陛下长姐,如今对待陛下,还是跟从前看幼弟一般,总不忍心加以言辞,且总想护着哄着。”

  “可陛下已经是皇帝了,他该像先帝一样从谏如流!当年诸如魏征、孔颖达、张玄素等人多少回当面直谏,先帝都是有过即改,从不觉得什么‘朝令夕改伤了颜面’,陛下当如先帝一般才不负先帝社稷!”

  长孙冲是长孙无忌长子,那从小也是被严父‘严加管教’大的,此时见长孙无忌语气严厉,就有些怕了。

  只是他除了怕亲爹,也怕媳妇,于是顶着长孙无忌的不善目光,硬着头皮把媳妇交代的话说完。

  “话虽如此,但父亲也要虑到,陛下与先帝不同。”他声音都有点发颤,被父亲瞪的都顾不得措辞委婉了,直接把长乐的意思全都秃噜出来:“先帝是戎马半生亲手打下天下,登基之初便威望已足,朝臣莫不从之。”

  “然当今陛下是年少继位,父亲应为陛下树威。”

  长孙无忌皱眉道:“长乐这是什么话!帝王之威,出自功业。如今陛下初登基,正该学着如何做一个明君,将来好建功立业,那才是为自己树威。难道由着陛下为私□□而误礼仪大事,才是立威?”

  又摆摆手道:“罢了,我也知道长乐的意思,无非是怕稚奴年少,皇位坐不稳当。你回去告诉她,我受先帝所托,必会为陛下稳固帝位,不令他人有可乘之机。况且——”

  “凡是无关紧要的小事,陛下有意我都已顺着来了,还要如何?”

  长孙无忌觉得,其实自己对当今陛下,真的已经很爱护很留情面了啊。

  当年谏先帝的时候,可比这个言辞激烈多了——

  譬如当年先帝又犯了慈父病,动了心思想要令李泰回京,他可是直接当面怼了回去,怼的先帝人都蔫巴了。

  对稚奴这个外甥,他已经柔和许多了。

  因此,听了长子在跟前说了一通长乐公主之意,长孙无忌心中甚至还有些委屈,于是直接下逐客令。

  “话说完了?那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回去向你媳妇‘回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