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第一女官 第165章

作者:顾四木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轻松 穿越重生

  忽然想起了一句话:坐的位置决定了脑袋。

  太尉横扫一片宗亲,其实诸如周家这种中等官宦人家,感触是不深的——那离他们太遥远了,他们又没有李唐血脉,这辈子也不会想着去谋反。

  他们绞尽脑汁想的是怎么在朝上站住,最好再往上爬一爬,将来能荫及子孙。

  哪怕长孙太尉真的对着宗谱,把亲王们挨个干掉,许多朝臣也不过感慨一声好凶。

  但长孙无忌将御史韦思谦发落出京这件事,给中等官宦人家的震撼就太大了。

  韦思谦是御史,干的就是弹劾的事儿。

  且韦思谦出身京兆韦氏,也并非无家族庇护之人。

  结果太尉一句话,立刻从京中御史,发落成下县县令,且眼见遥遥无归期。

  对许多官宦人家来说,便是悬在头顶的利刃,有些让人透不过气来了——便是努力往上爬了,若是不慎于公事上得罪了太尉(甚至只是太尉一脉的朝臣),官位便要付之东流吗?

  而更令他们窒息的是,所有上层的官位,已经被太尉垄断了。

  正如——

  姜沃给元宝倒了一杯茶,问道:“若我没记错,令尊是兵部职方司郎中吧。”兵部之首为兵部尚书,其次是两位侍郎,再次之,便是兵部各分司的郎中。

  周元宝点头。

  圆圆的脸有点皱成了肉包子状:“家父在这个职方司郎中位上,已经坐了十来年了。”

  “还是从前英国公任兵部尚书时提上来的。”

  “可自当今登基,英国公拜相离开了兵部,崔侍郎做了兵部尚书后,家父这官位就再也动不了了,估计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太史令,并非我偏着自家人,而是论资历,论这些年的考评记功,家父比崔尚书提起的那位,更该挪到侍郎位上。只是,我们家没有崔氏那门好亲戚罢了!”

  现任兵部尚书崔敦礼,早已加入太尉一脉,他推向三省的官员,自然不会有什么阻力。尚书右仆射褚遂良(他下头管着人事部门吏部)直接就给他批了。

  到底是多年同僚相处,周元宝又是个比较大大咧咧的性情,直接就露出了内心最真实的抱怨。

  管中窥豹,姜沃想,与周家一样,心内含怨不敢言,伺机而动的朝臣,一定还有许多。

  而周元宝在关键的时刻,留在了太史局,兢兢业业与她一起共渡难关,必然也不只因为他们是多年搭班相处的来的同僚。

  更因为,本来就在同一战线上。

  本就是利益共同体。

  那段时日周家想来也在观望——若是皇帝连太史令都不保,那他们也没必要往上凑了,直接都躺平接受在太尉领导下慢慢熬的日子吧。

  也别想升官了,先祈祷太尉一脉没有人盯上自己的官职,直接把他们踢走就谢天谢地了!

  可如今,皇帝与太尉,舅甥之间已生嫌隙,已有对立。

  这时候再不向皇帝表态,更待何时。

  朝堂之上,永远都不缺等待机会,等着利益重新分配好分一杯羹的人。

  姜沃随手拿起案上放着的三枚骰子。

  这还是将作监于少监送给她的中秋礼,三枚用特殊兽骨打磨的骰子,光泽奇异。

  她随手掷出——这朝堂上,也永远不缺赌徒。

  姜沃收回三枚‘一点’朝上的骰子,对周元宝道:“职方司掌舆图、军制、镇戍等诸多兵部要事,当年英国公既然择中令尊为职方司郎中,必是择以才。”

  “向来兵部侍郎多由职方司郎中升任,陛下想来也更乐于任之以才,而非任之族望。”

  周元宝松口气起身:“多谢太史令解惑。”

  姜沃莞尔:“多谢府上重阳糕。”

  *

  姜沃与皇帝说起周家事时,媚娘也在侧。

  她如今白日几乎都呆在立政殿偏殿,替皇帝分阅奏疏。若有朝臣觐见,她也只是到帘后去暂避,并不离开。

  姜沃来回事,媚娘就连帘后都省了,依旧坐在窗下阳光明媚处,将眼前一道道奏疏熟练地分开——她深谙皇帝的习惯,知皇帝若是阅久了奏疏,或是睡得不足以及动气过后,便会头疼。

  于是会将需皇帝细看细察的奏疏单独归出来,让皇帝在精神最好的晌午时分看。

  此时听姜沃回过周家事,皇帝颔首表示记下了,还提笔写了张字条,然后搁到案上的抽屉里。

  姜沃好奇:这是白匣子吗?

  她回完话要告退时,媚娘也起身:“陛下,我们去后面看看弘儿。”

  皇帝于案后抬头:“好,你们去吧,朕便不去了——每回过去都要来回换衣裳,朕晚上再去。”

  姜沃与媚娘往后殿走去。

  路上她便问道:“姐姐是有话跟我说?”

  媚娘点头:“下月,陛下准备带后宫往汤泉宫小住。”

  姜沃脚步一顿:“陛下这就要动魏国公府了吗?”

  媚娘点头:“可以动了。”

  两人就在后殿院中的石桌前坐下来,石桌上还摆着皇帝与媚娘未下完的一局残棋。

  媚娘随手拿起一枚光润白子握在手里:“其实这两年,我一直在想,陛下为何会觉得两手空空。”

  何为一个能够掌权的帝王——

  “为君者,当政令通达,凡有诏能令于朝野之间。”

  姜沃点头:这是行政权。

  “当能审官建亲,选贤举能。”

  这是任免权。

  “当能悉知宇内百姓户籍、赋役、使朝中钱粮丰足,以应国事。”

  这是财政权。

  媚娘又道:“还有最后,却也是最要紧的——君王当掌军权。”

  姜沃:是啊,最重要的一点,枪杆子里出政权。

  媚娘将手里的棋子一一摆开:“陛下觉两手空空,是前两者几乎都被太尉所掌。让陛下觉得人不由己,令不能行。”

  “但说到底,能保证前两者的根基,是军权。”

  太尉手里,可从来没有掌过兵。

  “故而去岁宗亲谋反事,实则要比太尉事凶险,荆王是拉拢了掌过兵的薛万彻的。”

  “陛下之所以被太尉压至如此难受,无非是还想着君臣相得,想着太尉是辅政大臣,又是元舅。若真闹至无法回转,朝廷免不了一场大动荡,将来史书工笔,圣名有碍。”

  姜沃听明白了媚娘的意思:皇帝之前,一直是想双赢,甚至是多赢的——舅舅也要、名声也要、皇权也要。

  能和平过渡,自然是皆大欢喜。

  但现在,是不能了。

  “太尉若此时能固请致仕而不是固请太子……”媚娘摇头而笑:“罢了,如今说这些也无甚用处。”

  “陛下心意已决。”!

第98章 按名单走

  十月,皇帝下旨,因冬日宫中湫湿,颇觉湿寒侵体。

  故要往汤泉宫去小住几日。

  且不似先帝移驾九成宫一般,令朝臣相随,而是只携后宫前往汤泉宫。

  因皇帝有旨只去小住几日,冬至前必归,长孙太尉便也没出言劝谏——就当是年节下陛下数日不朝罢了。

  三省六部该怎么运转,还是怎么运转就是了。

  长孙无忌于朝上叹口气:皇帝近来显然也在与他置气。

  说来他也有些懊悔,之前中秋、重阳两宴皆不至,皇帝给了药材补品做台阶,他也没有走下来。

  以至于现在舅甥两人彼此僵住了。

  如今皇帝在朝上待他,也不似从前亲近。他往立政殿去,都得先通传而候见。

  既如此,或许皇帝去汤泉宫待些日子散散心也好。

  长孙无忌想:待陛下归来,再与陛下切谈此事吧。

  之前自己的话,也是重了些。

  *

  听闻皇后要随驾温泉宫,魏国夫人再次入宫——命妇入宫需递名刺给皇后,皇后准了便可入宫。

  王皇后自然不会驳生母的名刺,每次都愉快准了。

  她颇觉宫里的日子无趣。皇帝不见她,自她不去亲蚕礼后,连宫务也不令她掌。

  于是除了画画也无甚事做。

  可就算是作画,也得有景有情可做。

  而她入宫十年,所见的只有大差不差的皇城或是行宫景色。以至于她提笔,画的还是与昨日的飞鸟或是年年相似的花。

  于是母亲或是舅母入宫陪她,王皇后就很高兴。

  这回因要去温泉行宫,兴头更高涨一些。

  见了魏国夫人便先笑道:“先帝二十二年修成温泉宫,我还一直未去过呢。这回倒是可以去瞧瞧了——据说骊山是三皇旧居,绣岭温汤犹如画境!”

  王皇后对出游有多欢喜,魏国夫人见了就有多发愁。

  恨不得把自己的脑子跟女儿换一换。

  让她在正事上,多多用心。

  魏国夫人拉了皇后坐下:“娘娘别光惦记着去骊山游玩,这一去汤泉宫,虽然日子短,但朝臣皆不随行,命妇自然也不至——我都没法进宫护着娘娘了。”

  “那武宸妃独宠惑上,如今膝下又有儿女,她如何不觊觎皇后之位,如何不替她儿子想着太子之位!”

  “这一年多,若不是我时常进宫,帮着你训斥弹压武氏,她还不翻了天去。”魏国夫人叹气:“偏生她又是个奸滑之人。原本我想着,她今岁又得一女,娘娘为嫡母,若以增公主出身为由,将公主记作嫡出抱养过来,也好压着武氏少动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