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第一女官 第170章

作者:顾四木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轻松 穿越重生

  这一刻于志宁后悔的要命。

  似乎时间都被拉长了,直到听到——

  “放肆!”

  于志宁心直直往下坠。

  陛下果然大怒,击案而起,御案上的砚台都被拂落在地,晕开一滩过于鲜艳的赤红。

  一支搭在砚台的朱笔,也跟着咕噜噜滚下来,就滚在于志宁脚边。

  他看着靴子上一抹血一样的红色,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待他再抬头,发现殿中忽然多了一人。

  陛下身后的帷帐还犹自在剧烈晃动中。

  震惊中的于志宁忽然想起,是了,方才那句‘放肆’不只是陛下一人之声,同时,还有一女子声!

  武宸妃自帘后走出:“褚相此言,实是以臣欺君!简直放肆至极!”

  “武帝托霍光?”

  “武帝驾崩时,昭帝八岁,政事方一决于光!”

  “昭帝驾崩,霍光内不自安,弃长立少,后又废昌邑王贺,令立宣帝——”

  “褚相此言,是要效仿霍光‘坐于中庭’废立皇帝吗?!”

  褚遂良完全惊呆了。

  他这是被一个妃嫔给劈头盖脸训斥了吗?

  不,更严重的是,他是被一个妃嫔钉在有‘废立皇帝’之心的罪名上了吗!

  *

  这是长孙无忌第一次见到武宸妃。

  第一眼看过去,他根本没怎么注意到这位武宸妃的容貌。

  长孙太尉只看到一双过于明亮的,对着眼前几位宰辅,也丝毫没有回避,没有畏惧的眼睛。

  他心头下意识就掠过不喜。

  这种……不安分的眼神!

  长孙无忌怒道:“帝与宰辅论朝政事,焉有后妃僭越插言之处!”

  皇帝亦怒:“朝臣都要做霍光了!太尉竟觉理所应当,倒是反过来训斥忠君之人!”

  长孙无忌从未见过皇帝这样勃然大怒,也从未在皇帝眼底看到如此分明的冰冷之意。

  有那么一瞬间,长孙无忌觉得,皇帝甚至不会顾及先帝遗命,要杀了褚遂良。

  于是他便先不顾后妃在侧之事,放低了声音安抚皇帝道:“陛下,褚遂良方才是念及先帝,口不择言,还请陛下恕罪。”

  褚遂良亦跪了请罪,心中也有懊悔:先帝嘱托之语那么多,他怎么偏背了这一句出来!

  “只是口不择言?朕看未必!”

  “既然说起霍光,朕亦记得,霍光当年奉汉武帝‘出则奉车,入侍左右,出入禁闼二十余年,小心谨慎,未尝有过。’”[3]

  “只怕武帝见其恭谨,也想不到日后晏驾,霍光会行废立汉朝帝王事!”

  皇帝声音里透着一种深深寒意:“你们三位皆是先帝旧臣,父皇驾崩前托孤之语,皆所亲闻。”

  “难道都只记得父皇所说‘汉武寄霍光’事,忘记了后一句吗?”

  李治望着舅舅长孙无忌,像是回到了父皇驾崩那一日。

  他一字一顿与长孙无忌重复:“父皇道——太子仁孝,卿之所悉,必须尽诚辅佐,永保宗社!”

  被点名的三位宰辅中,长孙无忌很快沉声答道:“臣从未忘过。”

  褚遂良则是继续叩首,为方才之言请罪。

  而于志宁在听到皇帝说‘你们三位’,显然没有忘掉他的时候,心简直是比外头的冬日还要凄冷。

  *

  见皇帝怒火未消盯着褚遂良的神色颇具杀意,长孙无忌忍不住抬头捏了捏眉心。

  原是为了废后事来的,偏生褚遂良一句话说错,场面闹得如此不可收拾。

  长孙无忌先道:“陛下,褚遂良失言当罚,不如……”他略微顿了一下。

  若是罚轻了,皇帝今日怒火只怕难消。可若是再如前贬出京——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少不了褚遂良。

  *

  “陛下,臣有一言进上。”

  另外一道沉静的女声响起时,三位宰辅才想起,殿中此时不但站了一位后妃,还有一位女官。

  于志宁站的比较靠后(被朱笔砸的),都不必回头,只要一侧脸就能看到这位太史令。

  只见她神色从容,语气也一如既往不徐不疾:“陛下,此事有旧例可循。”

  “贞观十九年,先帝亲征高句丽,大胜还朝。”

  “归京路上,先帝圣躬违和。”

  “褚相曾状告时任宰辅的门下省侍中刘洎有不臣之心——”

  姜沃望着已经有些变色的褚遂良,语气依旧平和:“说来也巧,当年褚相所奏,正是刘洎曾道:‘国家之事不足虑,正当辅少主以行霍光、伊尹事。”

  “先帝下旨,贬侍中刘洎为桂州清水县丞。”

  姜沃手持笏板:“褚相今日事今日言,恰同旧例。”

  长孙无忌厉声道:“如何等同!当时圣驾于外,先帝虽有疾却未有临终托付之语,是刘洎自出此言!与今日褚遂良念及先帝所托岂可混为一谈!”

  又斥责道:“此等朝事,轮不到太史局来论!”

  于志宁就见这位太史令颔首,很赞同长孙太尉的话:“太尉所言极是。”

  又与陛下道:“且当年臣也未随驾东征,所知自不详。”

  “若说谁所知最详尽,必是当年亲历之人。”

  “去岁刘洎之子刘弘业曾于朝上申冤,道当年其父为褚相所诬奏。”

  彼时正是宗亲谋反事发,整个晋西北短暂地乱成了一锅粥后,又被长孙太尉一勺烩了——

  宗亲都挨个赐死流放,何况是刘洎想平反事,自然不能成。

  这种小事都不用长孙无忌亲自出面,自有下头人替他摆平。

  有一御史道:若是翻刘洎之事,岂不是指先帝冤屈宰辅?

  其实这理由实站不住,先帝一朝,被贬官又被启用的重臣多了去了。

  只是当时皇帝也就罢了。

  但今岁,不同往昔。

  姜沃道:“陛下圣恩,悯刘洎七年未能归京之苦,今岁许其归朝自辩。”

  “今日又恰有褚相事,那不如于朝上,请群臣一并明辨是非。”

  皇帝颔首:“好,准姜卿所奏。”

  又目视太尉,冷道:“三位宰辅若无其余先帝之言警朕,便退下吧。”

  长孙无忌见皇帝眼中依旧怒火炙盛,也只得先退等来日再说,褚遂良更是懊悔自己多言,想早点从皇帝的怒火中离开。

  唯有跟着来又跟着退下的于志宁郁闷不已:我真的一句话也没有说啊。

第101章 贬官

  李勣往立政殿去的路上,见到不少小宦官在抬运除夕夜要烧的干竹。

  想到还有十日就要过年了,李勣由衷而叹:这两年的年节,过的真有意思啊。

  “英国公。”小山奔下台阶,格外自然就给李勣卖了好:“陛下今日可动了大气了。这不太尉与褚相于相刚走,就命人急召英国公。”

  李勣点点头,由小山引着直接入内。

  进门就见地上还有翻着的砚台,滚落的朱笔。

  *

  英国公未到前,皇帝正在与姜沃说起明日朝上刘洎事。

  姜沃点头:“臣明白。”明日朝上肯定多有太尉一脉为褚遂良说话,也不能让刘洎孤立无援。

  尤其刘洎此人,人缘也一般。且他从前交好的多是李泰一党,这几年也都被长孙无忌修理的没剩几个了。

  每到这种时候,姜沃就体会到了许敬宗和李义府这两位的好用处。

  尤其是许敬宗,出身礼部精通经史典章,笔杆与口头是真的利索,廷辩的时候一个顶三个。

  可见能言善辩的寒门子弟还是少,多半只能附议。

  御史台内几个专业对口的(专业就是弹劾,自然口才好)的人,又在三司会审中抽不开身。

  见皇帝与姜沃说明日朝上事,媚娘边听边走去把皇帝的黑匣子抱了过来。

  皇帝很快从里面拿出了褚遂良那两张——没错,褚遂良不但没有跟人分享同一张黑名单,甚至自己独霸两页。

  媚娘另外寻了砚台和新的南红朱墨。

  皇帝在纸上新添了好几行罪状后,还起身去一张舆图前站了一会儿。

  最后用笔指点道:“就爱州。”

  姜沃看向舆图:爱州……即后世越南。

  褚相这是喜提出国啊。

  皇帝写完后,把褚遂良这两页折了起来,单独扔到另外一个匣子里去,那里面已经有魏国夫人和柳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