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四木
几番调任,几乎是横跨整个大唐疆域。
哪怕是一切都按最快的速度推进,也是到小半年后,这几位文臣武将才各自按圣旨就位。
江夏王交待过安西屯兵事与吐蕃事,终于能安心卸任回京养老。
这一年秋日,江夏王时隔多年,再次看到长安城门时,心中无不感慨:当年他被长孙无忌诬陷涉谋反事,被流出京时,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回来。
又有些痛快地想:倒是长孙无忌自己,此生可是再回不了京城了!
*
也就是这个秋日,巡幸洛阳的皇帝,接到了黔州传来的书信。
赵国公长孙无忌自去年冬日起,多有病症,如今渐成沉疴。
毕竟是年纪在这里,他已然是六十七岁的人了。
皇帝终是决定,太子于长安监国,皇后于东都代理政务。
而他,今岁要亲至黔州。
*
贞观十七年,皇帝见将要被流放黔州的兄长毫无生志,便与他约定:“等很多年后,去吃兄长种的葡萄。”
时隔十八年。
他终能赴约。
第140章 朝堂如浪
东都洛阳贞观殿。
偏殿里堆着许多装满器物的箱笼。
皇帝这次并不摆全幅皇帝仪驾往黔州。只是轻装简行,速去速回。
媚娘边与皇帝一起走到一只开着的木箱前,边与皇帝道:“还好有苏大将军率亲卫随行护驾。”
皇帝颔首:“媚娘勿虑,路上所有船只与馆驿,都已然提前安排好了亲卫驻兵。”
媚娘又道:“皇帝一应要用的药,我都与程望山交代许多遍了。”
边说话,皇帝边伸手从开着的木箱中取出一物,是一只精巧的罗盘——
这只箱子是姜沃送进宫的,是她带给大公子李承乾的谢礼。当年与他在师父坟茔前的一夜彻谈,于姜沃而言,实在受益良多。
只是黔州万岭谷的所在特殊,无皇帝手书也去不到,没法亲自再去道谢。
此番皇帝下黔州,姜沃就把一箱器物送进宫来,经呈御览。
除了罗盘、船只模型等新鲜器物外,甚至还有一匣子钱币。
皇帝打开一看,里头是西域各国用的金银币,铸造的工艺和花纹各不相同。
“姜卿有心了。”
皇帝不免感叹人生际遇:兄长做太子时,姜沃还在太史局做太史丞,从未能单独与东宫说过一句话。倒是兄长后来隐居黔州,她倒是成了朝上见兄长次数最多的朝臣。
看过这一只木箱,帝后二人就往后殿走去。
“陛下早些歇着吧。”
见媚娘坐在妆镜前,皇帝忽然想起一事道:“对了,媚娘,多给朕带两盒海棠色的口脂。”
媚娘正在取簪子的手就是一顿。
她从打磨的异常明亮的铜镜里,看到皇帝的身影。但到底是铜镜,看不清面色。
媚娘就转过头来,看着披着厚绒衣的皇帝。
京中多干燥,秋冬时皇帝也会赐给朝臣口脂。只是皇帝和朝臣们用的,多是只用蜂蜡制成的无色口脂。
此时皇帝特意要海棠红色的口脂……媚娘的目光落在他唇上,如面色一般淡白无血色。若是风疾发作时,还会泛起明显的瘀紫。
“好。”
皇帝要遮掩唇色。
原来,朝臣们皆知皇帝圣躬不安,黔州,却是不知的。
**
十数日后。
洛阳紫薇宫的九洲湖上,一叶兰舟划过平静的湖面。
站在船头的船娘有些紧张,小心地尽量平稳地操纵着这艘小舟。
毕竟,里面坐的可是皇后。
“就停在瑶光台外。”
有声音传来,船娘连忙应是。将兰舟稳稳停下,又拴于岸边石柱,这才告退。
瑶光台是赏景台,无人居住。此时四下一片寂静。
姜沃推开所有窗子,看外头秋水长天一色,只觉神清气爽。
随口道:“不知陛下有无到万岭谷。”
皇帝此番出行的一应行程,都是苏大将军安排的,朝臣们也都不知——窥探打听圣踪也是忌讳。媚娘也从来不刻意去问,只是皇帝说起她就听着。
此时便回答道:“若是路上没有风雨耽搁,应当到了。”
圣驾离开洛阳城后,媚娘倒是比从前更忙——因皇帝不在,万事才要更谨慎。有些小疏漏,皇帝在时还无妨。若是皇帝不在,闹出什么事儿来,才显得她这个皇后无能。
因而直到今日,媚娘才有空歇歇,邀姜沃一起于湖上泛舟,还备好了酒馔。
**
这日下晌,李治到了黔州万岭谷。
入谷后不久,转过一道山弯,便见豁然开朗,疏落几处房舍。
且说此处的房舍图,还是当年李治亲手交给兄长的,他自然在图上见过万岭谷的样子。
如今卷图成真——山明水秀,有竹林有清溪的山谷,几处房舍恰到好处地坐落在其中。
但真正走过去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李治竟然有些恍惚:到底是画卷成真,还是他自己走进了画中?
大约是万岭谷没有其余人居住的缘故,李治发现,门上连锁条都没有,一推就开了。
他望着院中摆设:一株海棠树下放着两把躺椅,一如当年昭陵凝英殿院中。
方才门口的亲卫已经与他说过了,秋高气爽的时节,大公子都会上山。
算时辰,差不多快要回来了。
李治就走过去坐在其中一张竹木躺椅上,仰着头看云。
自从做了皇帝后,他好像也很久没这样看云了。
黔州多山,在此处看云,竟然真有些像昭陵处的青山白云。
*
直到门扉声响起,李治才坐起来,正好与进门的兄长四目相对。
一瞬间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李治来之前并未书信告知兄长。
因此李承乾见到院中身影时,一瞬间是怔的,也有些讶然,但很快归于平静。
李治望着兄长——在他眼里,大哥与十一年前从昭陵离开时并无变化,令他安心。
虽说在李治眼里,兄长一切如旧,然在李承乾眼里,相隔十余年,弟弟却是变了的。
哪怕面容没什么变化,但多年帝王,早已由内而外改变了一个人。
虽说李治就这样简单坐着,穿着的也是常服,但李承乾却从他身上看到了曾经父皇的影子……不,是帝王的影子。是在一个位置上坐久了的烙印。
但那又如何。
李承乾开口如旧:“雉奴。”
听这一声,李治眼眶发烫,声音微哽:“大哥。”
*
李治觉得,他到了万岭谷后,非等到大哥从山上回来,才一并去探望舅舅,实在是个正确的决定。
因舅舅见了他后,简直像是见了鬼。
先是惊怔了好几息,以至于李治都摆手让带来的奉御赶紧去扶脉,长孙无忌才反应过来。
接着便一连串发问道:“陛下怎么能离京至黔州?长安群臣可知?圣驾如何而来?这一路又是谁护卫陛下?京中诸事如何料理?若有军国大事,又该怎生报给陛下裁决……”
长孙无忌越说越焦虑,神色间全然是不可置信。
他这一串话砸下来,完全没有给李治回答的一点空隙。
李治甚至觉得,舅舅的病都被他刺激好了,起码质问起来中气十足的……
倒是他自己开始泛起隐隐熟悉的头疼。
还好,这不是曾经永徽年间的朝堂上。李承乾很快在旁截断:“舅舅别管这么多了,雉奴既然至此,便是一切都安排好了。”
之后依旧坦诚而直白补了一句:“便是安排不好,舅舅也是管不了的。那何必问。”
长孙无忌:……
李治见舅舅被大哥噎住,没忍住笑出了声。
之后轻轻咳嗽了一声收住笑,这才问起舅舅近来觉得如何。
长孙无忌只摇头道:“也并不是什么大症候,不过是人老而已。”
李治沉默片刻:“舅舅好好养着。”
之后留下奉御诊脉——也留给长孙无忌平复心情的时间。
他们兄弟二人则往外走去。
上一篇:明月别枝
下一篇:重生后万人迷竟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