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第一女官 第311章

作者:顾四木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轻松 穿越重生

  要是一个寻常的礼部官提出此事,长孙冲早就站出来反驳甚至喷人了。

  但……这人还是东宫侍读,长孙冲只好憋住了。

  毕竟长孙家(主要是长孙无忌老人家)原来是坚持立过庶长子李忠的,因而在当今太子这里,行事就要格外小心。

  而且,长孙冲郁闷想起:他们家何止得罪过太子啊,他亲爹长孙无忌当时可聚众狠狠抵制得罪过当今皇后啊!

  朝局混乱,长孙冲在朝上就没敢说话,准备等着请示完妻子再正式做出政治表态。

  毕竟……长孙家是真经不起折腾了。

  见姑父来了,曜初就起身见礼然后告辞。

  长乐公主还道:“曜初若是回宫,就帮姑母给皇后带句话——我明早进宫看她。”

  曜初应了。

  在马车上说完此事后,曜初略微有些沉默——她刚刚领悟到母后与兄长间难以弥合认知鸿沟,就亲眼见了这件事。

  不,也不仅是关于礼法的认知鸿沟,更是权力的归属。

  如媚娘十几岁认识到何为权力,曜初也是于十五岁,真正体会到权力之争。

  曜初想起昨夜与姨母摆的一局棋戏。

  身处棋眼之位,哪怕东宫不争,也会有人推着他去争的。权力只有这么多,皇后拿着就分不到太子处。

  既然有争,就有输赢,那么……曜初扪心自问,这两个至亲,她希望谁赢?

  曜初很快有了答案:从‘道理’上来说,太子是继承人没错。但她打心底是希望母后赢的,且赢得越久越好。

  因她想要的是公主幕府、是自由,而不是兄长所说的给她添多少食邑。

  长乐姑母也是这样想的吧。

  还有……曜初抬头看着对面的姜沃:姨母一定是世上最希望,也是最支持母后赢的人。

  一月的天已经有些转暖,曜初的心思也渐渐清亮起来。

  她掀开马车的帘子,看到窗外柳叶萌发,一种生机勃勃的焕然新绿。

  *

  城建署门前,姜沃仔仔细细给曜初戴好口罩。

  曜初的声音从织线密密的棉布口罩后面传出来,带了几分闷闷的笑意:“姨母放心,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了。”

  姜沃是来‘突击视察’,故而她都走到工业产区了,城建署令库狄琚才匆匆赶过来。

  她先行官礼:“姜相,安定公主。”

  库狄琚面貌生的丰柔端和,但言谈间非常明断干脆。跟她说话格外省心。

  姜沃带着曜初看了一圈后,才从生产区退出来。

  果然,三人身上不可避免都灰扑扑落了些粉尘。

  姜沃见此就道:“今日的突击检查倒还好,每个人都戴着口罩和耳棉塞。”她突击检查,并不只检查产能,更多是来检查职业防护的。

  口罩用以防尘肺,耳棉用来防噪声聋。

  尤其是尘肺,一旦得了哪怕现代科技也无法逆转,发展到后期只能无法呼吸而去世。

  然而很多匠人并不懂粉尘的危害,只觉得是土而已,在地里不也常吸?根本不重视戴口罩。就像现代许多人得了糖尿病,因一时没有症状就完全不在乎控制血糖一样。

  很多时候知识的洗脑到底还是慢,姜沃采取了最快最直接的方法:罚钱。

  不戴口罩不戴耳棉居然罚钱,那匠人们的‘自觉性’一下子就上去了。

  姜沃又嘱咐了一番库狄琚,一旦出现症状的匠人要及时离开产区等人事工作,这才问起了近来水泥的产量和城建署的财政。

  “账面上银钱充足,水泥和混凝土的产量也按年度计划,稳中有升。”说着,库狄琚还从袖中摸出一份报表,画的都是表格——

  姜沃爱跟库狄琚说话的原因就在这里。她对自己那套语言、管理系统接受格外良好,而且作为署令,很快带领城建署的女官融入了这套系统。

  库狄琚等姜沃浏览完她的财政报表,才继续汇报道:“再有,之前开展的实验效果也很好——加入动物血液后的水泥,在冬日裂缝确实少了许多。”

  “目前还在实验最低成本的加血量。”

  曜初听到这里,不懂就发问道:“姨母、库狄署令,为何加入动物血液能减少水泥裂缝?”

  水泥混凝土也面世几年了,无可避免迎来了维修工作。

  最常见的问题当然就是裂纹。

  听安定公主发问,库狄琚便道:“请公主稍候,我去给公主拿一块实验样本。”

  说着从身上开始摸钥匙——珍贵的实验样本都由她亲自保管。

  库狄琚去取样本之时,姜沃就与曜初讲起了原理:也是她之前购买的《有用化学物质的人工合成和危害》指南里的基础知识。

  但知识如何转化成技术,当真需要实验与群策群力。

  比如关于水泥中加入动物血液,其实书上只有一句原理:碱性物质与血液脂肪会发生皂化反应,产生细小的气泡。

  其实这也是制作肥皂的原理。

  以上是化学知识,等库狄氏拿来了样本,姜沃则开始讲最基本的物理:零度以上水是水,零度以下水是冰,这个循环过程就叫做冻融循环。而众所周知,冰的体积比较大,这样反复的体积变化,就容易产生裂缝。

  “曜初看,只加一点血液产生化学反应,产生的这些小气泡,就能减少冻融循环的压力。”

  曜初发现这块水泥的横切面,确实能看到一些很细小的气泡。

  姜沃给曜初讲完,又特意对库狄琚道:“等实验做完,别忘记发实验补助。尤其是那个提出可以用动物毛发来代替血液的实验员。”

  碱与脂肪的化学反应,是姜沃最先提出来,城建署去实验的。

  但知识的普及已经开始产生新的灵光——有女官提出如果要抗冻融循环,是否可以加入纤维状的毛发?如今试验了马鬃,效果也还不错。

  库狄琚应下:“姜相说过,要格外厚待技术人员,要鼓励她们每一次奇思妙想。实验经费不能省。”这话每次姜沃都会说,库狄琚也都会每次认真应下。

  姜沃颔首。

  转头见曜初还捧着那块样品,似乎有点发怔,便唤了她一声:“曜初,姨母带你去看水泥工艺品坊。”

  虽然姜沃觉得,那其实算不得什么工艺品……不过,这个专门生产水泥摆件的工坊,可是城建署的印钞机!

  看在金钱的份上,姜沃已经逐渐开始接受水泥审美。

  曜初回神抬头,她看着姜沃和库狄琚身上的灰尘,忽然语气坚然道:“真该把那些满脑子只想着‘礼法规矩’,只盯着谁家的庙修的好,谁家庙旧了的朝臣,抓来这里磨水泥!”

  他们在朝上满口‘仁义礼智信’,以武氏家庙逾越做文章,想把母后赶回后宫,之前亦有很多次想把姨母的官位夺走……

  为何不想一想做点真正的事儿!

  他们是看不见这些年长安城内修起的路吗?

  何况,有利于百姓的不止有路——

  听曜初这愤然之语,姜沃还未及答话,就见一个专门负责传话的官吏跑进来道:“库狄署令……”一见姜沃也在,眼睛一亮:“姜相正好也在,可得去劝劝——司农寺吴正卿和工部刘郎中又坐在咱们待客室不走了!非要署令今年多批给他们水泥和混凝土才走。”

  库狄琚难得露出了头疼的表情,也带着期待看向姜沃:“姜相请。”

  姜沃:……来的不巧,这是过上了从前辛尚书的日子,让人堵在这里要账啊。

  *

  曜初跟在姜沃身后一并出去。

  边走边想起姨母告诉她的,城建署所出产的各种建材不只可以修路。

  其中硬石膏凝固后,防水效果极佳,是用来建储粮仓库的绝佳材料——之前朝廷粮仓不得不派人定期晒粮,就是为了避免粮食湿度过大而陈腐。

  此外,水泥混凝土还可以修筑堤坝、围堰和海塘,防水患!

  在此前,朝廷修的多是土坝,然而土性松浮,难于长久捍御水患。再有便是更高级一点的碎石加固的堤坝,但这种多需做成大挑坝,撑水外出,且修的越高,将来坍塌的风险就越大——总之朝廷每年都在治水上要花许多银钱。

  直到水泥混凝土的出现。

  曜初还记得姨母笑眯眯告诉她:“修堤坝最好用的倒不是混凝土,而是‘硅酸盐水泥’——还好有倭国的火山灰啊。”

  因想到水泥的这两桩作用,曜初也就知道,为何司农寺正卿和工部郎中会来这里静坐了——

  司农寺必是想多申请水泥建高档存粮粮仓。

  而工部内的水部郎中,负责天下川渎,堰决河渠事。每年立堤防之事也归他们。

  *

  果然,见到姜相竟然也在,吴正卿和刘郎中顿时都眼睛锃亮如探照灯!

  “姜相做主!”

  “姜相定夺!”

  这两嗓子下来,姜沃都不免有些怀疑自己不是宰相,而是包青天……

  刘郎中目光焦急,但先闭嘴等司农寺正卿说话——没办法,官大一级压死人啊,他只能第一个说。

  司农寺吴正卿开口道:“粮食乃国家根本。且如今东南的占城稻丰收,又能走海运送到北边,正该多修粮仓屯粮!”

  还引经据典:“《汉书》中就道:实仓禀,备水旱!”听他引用汉书,姜沃还真有点刮目相看。

  她跟吴正卿相识的很早,那时候王神玉还在做司农寺正卿呢!当时这位吴正卿还是少卿,全权负责栽培棉花事。故而姜沃知道这位是很朴素的‘农官’,这会子却都开始引经据典了,可见做足了功课来的!

  吴正卿从来认为粮食是世上第一重要事:“姜相,两京人烟稠密不说,北边本就多人口。一旦有旱灾水灾粮食储备不足,百姓可要饿死的!”

  见吴正卿终于说完,刘郎中再也忍不住了:“姜相!百姓不只有冻饿之危,还有洪患之危啊!”

  “圣贤书都道:守堤如守城,防水如防寇!”刘郎中边说边心道:引经据典谁不会?我们水利工程也有很多名言警句啊。

  他这一骄傲,下一句话就不小心说错了:“且粮仓什么时候都能修,但堤坝正该春日加固,以备夏、秋霖潦啊!”

  果然刘郎中话音未落,吴正卿那常年务农被晒棕的脸都气红了:“这是什么话?春后青黄不接的时候最需储备粮食,怎么能耽搁?何况边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有战事,不更需要粮草?”

  刘郎中憋的脸通红,先道个歉,然后继续跟吴正卿掰扯起来:“可是去岁朝廷已经重修了卫州黎阳仓两百多个粮窖。黎阳仓西边是永济渠,东边就是黄河,往北地各州运送粮食都很便宜——从隋朝起就有‘黎阳收,固九州’的俗语,也暂且够了。”

  吴正卿就听不得‘够’这个字,很快反驳道:“刘郎中这话说的不对,难道去岁朝廷没拨给你工部水泥?我记得拨给工部的正是最多的!”

  刘郎中崩溃:那一座堤坝就要用多少水泥啊?能跟重修粮仓比用量吗!

  ……

  姜沃还有闲暇掸了掸身上的灰:毕竟,根本插不上话啊。

  曜初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幕。

  如果说在来的马车上,曜初还有些纠结,那么到现在,曜初已然完全坚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