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四木
更别说拿筹子去算吉凶了,这都靠她师门专长搞定了。
后来那些年攒下的家底,又很有指向性地用在了曜初的教育,以及城建署和兵书上。
而现在,是姜沃第一次面对手有余粮,却还没想好买什么指南的局面。
说来心酸,这简直就像是饥一顿饱一顿勉强糊口的人,忽然被扔进食肆,看着流水牌可以选菜了,一时竟然有些不知道该选哪道。
所以,姜沃想,她也该出去走走了。
毕竟从前这些年买的指南,几乎都是有需求在逼着,迫在眉睫买的——是现状选择的指南,而非她自己选择的。
现在她有了一笔可观的筹子,面对各式各样的指南,姜沃反而更慎重起来。
如何把有限的筹子,利益最大化?
她是该出去走一走,见更多民生事了。
不过在此之前,姜沃还是消费了一把的——
绑定系统三十多年,姜沃第一次进行了下冲动消费,把那本《古代的奢侈品:玻璃的制造》给买了。
毕竟,制作玻璃所需的许多前置的化学知识和仪器,城建署都已经有了。
同时,几年下来,水泥制品的风潮也差不多过去了(虽说物以稀为贵,但水泥制品的美感实在是差点事)。
姜沃想:要可持续性发展经济(薅羊毛割韭菜),还是得推陈出新才是。
有什么比清透如冰的玻璃制品,更符合世家‘阳春白雪’的格调,勋贵‘富丽堂皇’的楼阁呢?
而这本玻璃指南,正正好好一千筹子,姜沃买下后,看着里面形形色色精美玻璃制品的图片,想到这些换成的银钱,越想越觉得那口血吐的值。
若是那时候花一千筹子免了惩罚,她今日肯定舍不得冲动消费了。
而这,也是姜沃送给曜初的礼物。
她将制作透明玻璃的方子,和几种常用玻璃制品的工艺技巧,都交给了曜初。
毕竟收/养/孩子,是项漫长的,投入性很大的工作。
信念是主观的,但物质所需是客观的。
用辛侍中的话说:不是我俗,而是这世上想干点什么事儿,不要钱粮呢?
或许在荒年买下那些女孩子只需要花一贯钱,甚至许多人家都不要钱,只要能把孩子带走,赏一口饭吃就够了。
但后续若真想好好教导培养她们,必是一项庞大的支出。
曜初虽然是公主,食邑也不少,但她也有一个公主府的人要养活。
姜沃将玻璃的方子送给曜初,便相当于安定公主府与城建署的合作,将来明着账目分成就是了。
曜初可以拿分成的银钱,去做她想做的事儿。
姜沃想到这儿,还没忍住打开系统,再次欣赏了一下她的五位数余额。
啊,真是快乐。
媚娘看到她嘴角都翘起来了,不由摇头叹气道:“唉,明日才走,今日就人在心不在了。”
姜沃这才回神。
“对了,不光姐姐有话嘱咐我,我也有事跟姐姐说。”
姜沃说起的是刘仁轨事,把她这些年所知的刘仁轨的脾气秉性尽数细细说给媚娘。
说来,刘仁轨虽然是姜沃的‘中倭好代购’,两人在同僚之外还算有些私交。
但正如朝臣们最开始惊讶的那样:刘仁轨绝非天后一脉人。
媚娘选他做宰相,而且一做就是‘总任百司’的尚书左仆射,实在也是很大胆的一步:谁能保证刘仁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毕竟这些年他可没在朝上见到东宫的所为,也没见天后代政的稳妥。
对天后摄政这种前所未闻的事情,刘仁轨会赞同吗?
且刘仁轨这个人,是出了名的脾气硬,而且不按套路出牌——哪个按套路出牌的人,也不可能在自己还是九品县尉的时候,劝谏不成就直接干脆利落把一位四品折冲都尉打死啊!
那他会买天后的账吗?
朝臣们也擦亮了眼睛,等着这位宰相回京走马上任。
让非己一脉的刘仁轨回来做尚书左仆射,是天后用人的气度和胆魄。
但能不能真正收服用上这‘硬核狠人’,才是天后的手腕。
*
刘仁轨确实很急。
因他除了接到朝廷的任命外,还接到了裴行俭的信。
裴行俭不是以吏部尚书给他去的公文,而是以曾经的袍泽战友(两人当年一起打过百济)去的私人信函,提前跟刘仁轨交代了如今京中的现状。
而刘仁轨接到裴行俭书信后第一反应:国朝危矣!圣人病重到甚至不能二圣临朝;太子年纪渐长却不能监国,反而是皇后揽总摄政;而英国公病逝后,姜相年纪轻轻竟也忽然病归离朝;眼见关中旱灾在即,竟然是王神玉在挑大梁(主要是这一条)
完了,我大唐要无了!
今岁刘仁轨已七十岁整。
原本他觉得以自己的年纪,镇守辽东全境,是有点感到吃力了,也怕万一有战事起,不如年轻时应对的好。
故而朝廷调令至辽东命他归京,刘仁轨也觉得不错。
不过他倒不太想做宰相这种要职,只想加个虚官就致仕算了。
但一看这个情形,不行,大唐需要我啊!
第209章 书令史为记
二月初九。
历书见宜出行、置产、立约。
晨起,冬日的天还是黑沉沉的,晨钟也还未敲响。
然而修政坊中,有一户杜姓人家却早早醒了,从半夜起就在收拾行装。
杜审言在屋外踱步,时不时看着天色,等晨钟敲响,心底又是忐忑又是激动,总之七上八下的。
杜母走出来问儿子道:“时辰还早呢,你要不睡会?或是叫厨下给你做些吃的,从昨儿收到吏部的调令,你就没怎么吃饭。”
杜审言还未接话,也走出来的杜父就道:“罢了,他哪里吃得下睡得着,就给他多带些干粮,预备着路上吃吧。”
杜审言确实吃不下睡不着。
说来他是去岁刚通过贡举及第的新进士——二十多岁的新科进士,自是青年英才春风得意,其父又是监察御史,也是正经官宦人家出身。
中进士后,他就在京中等着报名吏部的考官。
为避免官吏队伍臃肿,多年前吏部就开始资考授官了。
到今年,国考(京官)中许多官位,哪怕是正经进士出身,也需要守选三年才有资格报考。更别说那些祖辈荫封子弟,需等七年才能有资格报考。
杜审言不知道那些荫封子弟怎么想怎么恨,但他们这些真正考出来的进士,都是很庆幸,当年有王老尚书带头进行的吏部‘资考授官’改选制度。
而‘资考授官’能保证多年推行不变,也少不了当年主持进行这场选官改革的吏部官员,至今依旧是位高权重之辈——中书令王神玉,若非病归就是尚书左仆射的姜侯,以及现任吏部尚书裴行俭。
他们走的越高,这项制度就越稳越完善。
至今,‘资考授官’已经进行了十四年。
世家、勋贵等簪缨之族,也只能打不过就加入,接受并积极备考起来。
说来,虽然抢手的京官清贵官职需要等好几年才能报考,但有些偏远州县,其官职不需要等三年再考。
杜审言年轻,也挺想早点出去历练一番再回京,于是去岁二月刚考上进士,十月就报名了蜀州空缺的八品少府一职。
年后出成绩,他顺利通过了考试。
于是杜审言都准备三月初去蜀州走马上任了,甚至前几日,他的好友王勃连送别诗都给他写好了——一首《送杜少府之任蜀州》,还迅速在京中风靡了起来。
而自年前英国公过世后,朝堂一系列大的震动,杜审言不是不知道:姜相病归接着天后摄政,又是姜侯为巡按使,桩桩件件都是大事。
但……他也没太在意:说句不好听的,神仙打架跟他这个凡人有什么关系呢?
这种朝堂博弈,别说他是个小小候上任官。连他爹,御史台六品的御史都完全摸不着边呢!
他就只等着去蜀州上任了。
然而就在昨日,他忽然接到了吏部的调令:【蜀州不用去了,给一日收拾行装,后日随姜侯出巡。官职:八品书令史。职责:记录巡按使一路所行所见,及各地风俗、官僚诸事。】
随姜侯代天巡牧!
杜审言整个人完全傻掉了,从昨日到今天,就只草草扒了两口饭。
他知道姜侯此番出巡,必有数位随行书令史,但真没想到会落在自己头上!不过他也知道,为何吏部只提前两日通知他,而且也不告诉他将要去何处。
姜相出行的路线,至今是京中最大的谜之一。
京中流传着七八个版本的路线图呢。
这一夜杜审言几乎没有合眼,只等着晨钟一敲响,他就按照吏部的吩咐,去城外灞桥处候着,巳时姜相便出发。
此时见父母要给他打包干粮,杜审言摇头拒绝:跟着巡按使还怕没饭吃?
杜父道:“带上!虽说一路上都有各地供奉。但甭管是驿馆还是当地官府,自是先顾姜侯,难道先顾你个小小八品书令史?”
杜审言心道:那可未必,俗话说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呢,何况我这是跟着巡按使专门负责记一路所见官僚、风俗事的。
对有些地方官员来说,只怕比吏部的侍郎都管用。
知子莫若父,杜父杜依艺见儿子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立刻严肃道:“我调入京中做了六年监察御史了,虽官位不过六品,一年到头唯有考功的时候才与姜相说过两句话,然姜相为人我却清楚。”
“你这一路就把自己当成一支笔,别动任何小心思知道吗!”
“更别想着自己这书令史地位特殊,当地官员必要奉承,甚至要与你些好处。你绝不许接下!”
“这次姜侯随身带着的有陛下和天后御赐的亲卫,亦有自家亲卫,自是万事洞若观火,什么事瞒得过去?何况她本就是去代天巡事,黜陟官员的,怎么会让自己一行人中先出了事?”
杜依艺恨不得扒开儿子的脑子,给他印上‘老老实实’四个字。
这可是大唐第一回 代天巡牧事,儿子能跟随记事,是极大的荣耀,可别犯什么糊涂,若是这回出了事,这辈子仕途估计就凉了!
父亲三令五申,杜审言也三番五次应下。
然后再次抬头望日:今日的晨钟怎么敲得这么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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