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四木
只能是曜初。
姜沃道:“并不是因为曜初是我养大的,我就格外偏心她。”
而是,只有女皇之后,依旧是女皇,才不会把武皇称帝的这段时间,打为异端,斥为乾坤倒悬!
只有接任的是女皇,才会尽力的维护武皇帝王之名。
因维护武皇这第一位女皇帝,就是在维护她自己!
是真正的根本利益一致。
但如果……
姜沃面对媚娘,是真的直言不讳:“如果再将皇位传与儿子,或者孙子,对他们来说,姐姐称帝的这段时间,只会是阴影。”
别说媚娘会真的称帝,就算是只如吕后一般,太后临朝称制,对接下来的帝王,都是会极力预防和避免的阴影。
因媚娘绝不是周公那种,等到君王年长,就还政退下的圣人。
不过……就算周公这种及时还政的圣人,也很惨。
姜沃说的不只是周公还政以后,被人诬陷谋反只得逃离的事情。更有周公在后世的待遇——因有过代天子掌政的行为,曾经被称为先圣的周公,直接被请出了文庙,失去了文庙供奉的资格。
而这件事是谁干的呢?还是熟悉的李隆基。[2]
大概是武皇留给他的阴影太深了,以至于曾经‘主政’的周公都被创到了,在玄宗年间失去了文庙供奉。
看看周公的遭遇,姜沃不免觉得,这做圣人,真不是人能干的事啊。
所以只有曜初。
且不但她们的延续需要曜初,曜初如果有野心的话,也更需要母后登基!
她们是彼此不可或缺的——
因曜初在被加封镇国公主的时候,就已经明白,父皇从来没有把她列入过继承人的考量范围内。
就像幼年,考过太子哥哥后,父皇并没有考她。
二十年过去了,依旧是一样的。
父皇真正在考察的,还是两个弟弟,甚至是虚无缥缈的皇孙们。
她已经被父皇定位到‘镇国’的位置上——镇,守,但永不是持国,不是真正名义上的拥有这个国家。
无论她做的好不好,她在父皇那里,其实从来没有进考场的名额。
曜初当然明白,作为儿女,她或许是父皇最疼爱的孩子。
但在皇家帝王与继承人这件事上,她从来没有得到过来自于皇帝给予的竞争机会。
于是在加封镇国公主之后,曜初反而更加明白:能把她列入继承人考量的,只能是母后。
**
次日,姜沃入洛阳城紫微宫。
帝后见了她,自然先问了些长安城内儿女之事。
之后皇帝喝了药后歇着,媚娘则与姜沃一起出来。
两人在冬日的紫微宫中散步,远远跟着的宫人,只见天后与姜相挽手同游,言笑晏晏,甚至路过九州池的时候,还有兴致停下来,要了些鱼食来喂鱼。
是严承财亲手将装着鱼食的小碗捧过来的。
见天后面容上的笑意,他还在心中感慨:天后自摄政来,总是繁碌加身,见朝臣,掌庶务亦是神色端严。
也唯有跟姜相,是年少旧相识,才这般放松,可以聊一聊家常事。
任谁见了,都不会想到,两人言笑晏晏聊得‘家常事’,其实是军权。
姜沃伏在栏杆上,边看一只大头锦鲤吃饭,边道:“这次我回去,看左右羽林卫与新建的千骑营了。”
这是守卫宫禁,稳定皇城最要紧的禁军。
尤其是千骑,其实最初的雏形是太宗所设立的百骑,是天子亲卫,直接隶属于天子。
说的直白一点,如果想要发动宫廷政变,这基本就是举足轻重决定成败的力量——史册之上,武皇被逼退位的神龙政变,也是因禁军也被策反,以武皇之明,知势不可挽。而后来,李隆基不管是诛韦后,还是太平公主,都少不了禁军的身影。
尤其是这武皇称帝时的‘千骑’。不过那时候已经被李隆基改名为‘万骑’了。
这是一定要握在手里的力量。
如今的千骑,被分为左右两支,一支依旧是过去传统意义上的,择禁军中优异者入‘千骑’,还有一支,则是女亲卫组成的,理由也很正当。
天后往返于长安与洛阳两京,需人护卫,而镇国安定公主亦需人护卫,自然是女亲卫更便宜。
而这一支千骑的中的禁军,则是如今的安西大都护李文成所精挑细选的女兵。
是真正的,除了天后之令,并不从于旁人。
*
而文成送训练有素的女兵回来后,媚娘曾经感慨了一次,文成也并未如裴行俭一般,师从哪位名将。
莫非是天生的训兵将才?
姜沃闻言,默默取出了几本兵书。
媚娘看过后:……
她再算一算文成去吐谷浑开始训兵的日子,就什么都懂了。
彼时她抬眼望着姜沃道:“好在你还没胆大到,直接把这套兵书拿出来交于朝堂。”
姜沃笑道:“是啊,所以我都冤枉死了,这些年来,姐姐总觉我行事太出格,为了朝堂太‘舍身忘己’,其实我都特别小心了。”
媚娘:……合着甭管是‘资考授官’还是‘检田括户’,这种往死里得罪世家的事儿,还都是你小心后的结果?
还有城建署那种招人眼的金母鸡,也都是收敛后的行为?
面对媚娘这个疑问,姜沃用力点头:“是。”其实她现在手里攒的大笔筹子,已经被她系统规划过怎么使用了。
只是……时机还不到。
媚娘见她理直气壮点头,心中无奈:我多年看着她走在悬崖边上,为她提心吊胆,原来她觉得自己还‘特别保守小心’?
这假如是个手腕一般,压不住朝堂的帝王,只怕保不住这种臣子。
媚娘忽然觉得,压力还挺大。
第272章 九州之游
这一日,随行宫人跟着天后与姜相走完了整个九州湖。
洛阳紫微宫,原就比长安城的两宫更大,号称穷极壮丽,以至于太宗皇帝当年攻下洛阳城,初见紫微宫,便觉此宫奢靡壮丽太过,还焚烧了两道宫门表示了下‘吸取隋穷奢极欲以亡国’的教训。
可见紫微宫之宏侈。
而此湖既然以九州为名,自是紫微宫中最大的一片水景,居地约有十顷。
“严公公若是累了,就不必再跟着了。”
严承财听到这一句,觉得甚为熟悉。忽然想起当年,大明宫方重修之时,他也是随着两人去看过龙首原上的‘建筑工地’,也是,因体力不支很丢脸的被半路放下了。
只是那时候,跟随的还是武婕妤与太史令。
时日过去良久,世事变更。
但不变的是严承财的感慨:您两位也太能走了啊!真不累啊?!
不过多年跟在天后身边,严承财已经进化了,自觉不再是当年傻乎乎的他了——当年他被皇帝送去感业寺照应的时候,对着媚娘还是习惯性的称呼武才人,直到人家皇帝身边的宦官程望山过来,一口一个‘贵人’,严承财才发现,自己是个傻子。
于是严公公也没有像多年前一样,天后和姜相让他停下来歇着,就真找了个墩子坐下来了。
这回他趋步上前道:“前面就是琉璃亭了,里头已经备下了茶点,天后与姜相要不要歇歇?便是不累,手炉里的炭也该换了。”
见天后颔首,严承财就在内心表扬自己:不愧是我,进步真大。
两人坐在亭中。
九州湖这么大,隋炀帝却只把琉璃亭修在此处,自然是此地正对一片最明丽雅致的湖景。
时值初冬,奇珍花木并不多,倒是湖边有竹丛掩映水中,与初冬的露冷风清相趁,显得异常幽静,尤其是——岸边还有数只白鹤在优雅踱步。
宫中豢养何鸟禽,都是根据上位者的喜好来的。
于是这些年,两京的皇城中都多养仙鹤。天后还曾经为此格外吩咐过照管园林的宫人,到了深秋,要把残荷的荷梗都清理干净。
因天后曾听说,有白鹤落入池中时,曾不慎被风干且锋利的残荷梗扎穿过翅膀。
为此,宫中这些年一过秋日,残荷就都清理了,不再作为一种‘残荷别景’的景观而保留。
起初,有自作聪明的宫人,以为天后是喜欢看白鹤振翅腾飞之象——毕竟白鹤起舞是一种长寿延年的吉兆。而且比白鹤只安静站在原地,肯定是飞起来要更加有趣可看。于是就有宫人在天后路过或是赏景时,用石子、弹弓来惊吓白鹤,令其飞舞。
天后不喜反怒后,就再没人敢行此事了。
于是这些鹤就自自在在于水景旁溜溜达达,飞不飞全看心情。
媚娘此时望着此景道:“你不在京中的三年,有时事多烦乱,我就到湖边去看一看鹤,也觉得心静些。”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一只看起来体型还未长全的小鹤,慢慢溜达着蹭了过来。
甚至走上了琉璃亭。
姜沃笑道:“可见这些鹤在宫中活的自在,都不怕人。”一般野生的鹤,都要跟人保持百米以上的距离才安心。
小鹤慢慢走到近前。
媚娘取了一块秋梨搁在石桌上——除了吃鱼虾等物,鹤倒是也会吃些果子草籽等物。
小鹤围着桌子转了一圈,这才叨了这块梨。
两人边间歇性拿果子喂小仙鹤,边继续方才的军权话题。
说过京中禁军,自然要说起边境守军——
其实封疆大吏们反的可能性反而比较低:他们并非朝堂上搅弄风云的权臣,比如对常年驻守北庭的宁都护(宁拂英之祖父)来说,只要京中的帝王信任他,不断了军需军饷,其实帝位更迭对他影响并不大。
倒是他一旦起兵造反,手下听不听从是一回事,首先京中军饷一断,就要抓瞎。
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缘故:他们都有子孙在长安城里。
“且还有文成呢。”她们亦有会支持她们的封疆大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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