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四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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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国公府。
见到忽然来访的二人,长孙无忌很高兴——
不只李治自己发愁支持他的官员实在太少,长孙无忌比他更发愁:主要是长孙无忌还愁着李治本性‘不争不抢’,他还得每每点拨李治的上进心。
此时见李治居然歪打正着,把李勣带了来,长孙无忌心里的算盘立刻拨的噼里啪啦响。
这要是不趁机拿下,简直是对不起自己啊!
尤其是李治婉转告诉他李勣的为难后,长孙无忌越发觉得:没错,就是你了,李大将军,来做我的同谋吧。
“看时辰,也到了该用膳的时候了。大将军留下用顿饭如何?”长孙无忌发出了示好的邀约。
李勣也很快顺着台阶答应下来:“今日叨扰赵国公了。”
酒桌上一向最适宜套交情。
且本朝‘食不言寝不语’的礼数,并不是整顿饭都寂然无声,不许人说话。相反,这些官员们都很习惯边用膳边谈事,只要不嘴里含着东西说话,仪态不雅就行。
比如朝廷公厨,最高级别的就是宰相们一起用饭的“政事堂”。
唐朝是群相制度,凡是三省六部的头部官员,都能被人称一句‘某相’,进入宰相队伍,一起吃小灶政事堂。
这些宰相们就惯于午膳时议事——平时各忙各的,能有这种各部门宰相凑在一起的机会,当然就是边吃边开会的绝佳时机啊。
谁要是光吃不说话,还会被人指责是个摸鱼混子哥。
边吃边谈正事,才显得‘废寝忘食’‘为国鞠躬尽瘁’。
于是长孙无忌是很惯于酒桌上谈事的。
果然用膳不过半,长孙无忌和李勣之间的关系就明显近了不少,一个亲切改口称李勣的字‘懋功’,一个也改口尊称一句‘长孙兄’,其实长孙无忌就比李勣大半岁。
好一番倾盖如故。
长孙无忌还很夸了一番李勣的字‘懋功’,这两个字本就有建立大功的意思,可见李勣的字,极符合他的身份。
一顿宾主尽欢的酒膳后,长孙无忌拿定了主意。
他手里捏着一个极重磅的消息,可以说提前放给谁,都是极大的一份人情。
今日,他决定把这份人情给李勣。
“雉奴去寻小十二他们演练骑射去吧。”
长孙无忌想了想,有雉奴在,有些话不好说透,于是温和道:“你上回不是还说,在宫里练习骑射侍卫们都让着你,有些没意思。今日正好泽儿也休沐在家。叫人抬几筐鸟雀,你们比骑射去吧。”
长孙泽是长孙无忌的第十二个儿子,跟晋王年龄相仿,如今在宫里做千牛卫,跟李治关系也最熟悉。
李治应了一声,熟门熟路就自去了。
出门后,他仰头对着灿烂日光笑了一下。
果然,姜太史丞算的没错,今日是个吉日。
真是个一箭双雕的好日子。
而长孙无忌一直看着李治走出门去,身后还稳妥地跟着宦官和长孙家的小厮,这才收回目光,又嘱咐身边老仆道:“去看着些,可别叫晋王伤着。到了时辰,就劝着他们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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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只剩下长孙无忌和李勣。
李勣既然肯来,就不再矫情。
此时将自己被太子和魏王招揽,不胜其扰的困顿说与长孙无忌。然后拱手道:“我自问心无愧,只一心报国御敌,绝不掺和国本之争。但晋王好意提醒于我,只怕我领兵在外时,会有小人进谗言。”
“若有此等事,还请赵国公为我直言,李勣不胜感激!”
长孙无忌一面托住李勣,一面暗中点头:武将就是这样痛快,哪怕李勣已经算是有心思有筹谋的武将,但真决定了的事儿,也就大大方方坦然求助,肯欠下人情。而不搞什么文臣之间惯用的彼此试探,甚至彼此拿捏做利益交换。
爽快人,他很喜欢。
“大将军为国征伐,训整戎旅。将来若有小人诬陷,我必为大将军于御前分辨清白!”
李勣再次谢过,他并不怕欠长孙无忌的人情,毕竟如今争储位的两位,都是长孙无忌的亲外甥。
因此,长孙无忌算是朝上最置身事外,不怕牵涉其中的重臣了。
只要于国本之争这种大事不牵扯,李勣倒不怕欠点人情——以后长孙无忌让他帮什么忙,帮回来就是了。
心中大石落地,李勣又不免生出感喟:多亏了晋王替他引见,否则他自己实难唐突结交长孙无忌。
晋王,真是纯善之人!
此时酒膳已经撤下,李勣便以手中甘蔗饮代酒,敬了长孙无忌一杯。
放下杯子后,又不免念叨了一句:“只盼着能早些出征——我不过一武夫尔,在京城时才有几分用处,等离了京城,太子殿下和魏王处,应当也就罢了。”
长孙无忌放下手中杯盏,笑容里带了一丝玄妙的味道:“懋功啊,我若是你,就不会急着离开京城。”
李勣:?
长孙无忌直接抛出重磅消息:“圣人要建立一座凌烟阁,择定开国来功勋最著的二十四位功臣,图形凌烟阁——这样名传千古的大事,你便舍得此时离京?竟不一争?”
他声音不大,但落在李勣耳朵里,却如同惊雷。
手里的白瓷杯,竟然被李勣吃惊用力之下,立时捏出了裂纹。
凡是武将,谁不想封狼居胥,燕然勒石,流芳百世!
而凡是臣子,谁不想位列功臣阁!
汉武帝刘彻建麒麟阁,汉宣帝追列功臣于上,朝臣无不想‘画图麒麟阁’;汉光武帝刘秀,起立云台阁,将与他一起开创东汉基业的二十八位功臣画于阁上,是世人皆仰的‘云台二十八宿’——甭管文臣武将,谁不盼着将自己的图绘姓名,永勒于功臣阁,受万世敬仰!
皇帝居然要起功臣阁了!
他们大唐的第一座功臣阁!
凌烟阁……李勣心里反复念了几遍——这名字真好,比麒麟阁和云台阁还要好!
直到凉凉的饮子从杯子的裂缝中留到李勣手上,他才反应过来,竟然失态捏坏了长孙无忌家的杯盏。
李勣有些赧然。
长孙无忌倒是笑了。
他生的很俊朗,哪怕已近知天命之年,依旧不见丝毫老态,依旧是风度翩翩气度非凡的宰相。
他摆手笑道:“懋功不必自惭,我初次从圣人口中听闻此信时,亦是心旌动摇不能自持。”
到了他们这个地位,名利已然不缺,所挣下的家业之大,只要子孙没有犯下谋反大罪,哪怕再不成器,只躺着享受,也可富贵绵延五代。
心中所追求的,唯有赢得生前身后名了。
李勣敏锐地抓住了长孙无忌话里的重点:凌烟阁的消息,是圣人先私下透漏给长孙无忌的!
这就代表,长孙无忌一定会上凌烟阁。
□□裸的保送啊。
这一刻,李勣真是恨不得成为长孙无忌。
他稳了稳神色,拱手道:“多谢赵国公将此要紧事告知,我绝不外泄!”
长孙无忌颔首:“我信得过懋功,才会提前透露于你。”然后推心置腹状:“所以我才劝你,别老急着离开长安去打仗。要紧着在京的这段时日,在圣人跟前好生表现——你虽有军功,但自高祖开国来,我大唐有军功的文臣武将,何其之多?总要圣人记得的功臣,才好!”
“再与你说一事,我听圣人言下之意,这回上凌烟阁的功臣,可不限于在世之人。”
“圣人特意缅怀了故莱国公,与我说,到时一定要将故莱国公的画像寻出,让阎立本再照着描一遍。可见自高祖起兵来,无论在世与否的功臣,都在圣人的考量之列。”
故莱国公杜如晦,是圣人深刻怀念的臣子,与尚书左仆射房玄龄一起,被称作‘房谋杜断’,是圣人曾经最有力的左膀右臂。
可惜杜如晦去得早,四十来岁就病逝了。圣人深缅之。
甚至有时候宴请群臣,圣人本正兴致高昂呢,但看到一道杜如晦喜欢的菜肴,都会伤感起来,立刻赐菜给杜家。
要搁往常,圣人如此爱才念旧,李勣只有感叹敬仰的。
可现在听来,只觉得心火如焚。
活人跟死人才不好争!
只怕皇帝会更惦念故去之人,觉得他们没享到福气,想要给一份哀荣。说不定会给倾向于将名额分给故去的功臣。
这回凌烟阁只选二十四个功臣!二十四个啊,如今就已经有俩名额出去了,除了这二位,房玄龄、魏征、李靖等人,又绝对是板上钉钉的占据一个名额。
李勣现在满脑子都是人名和数字,十分紧张的算着他能否挤进二十四人之一。
因开国的大将们,诸如李靖大将军一般,已经渐渐老去。李勣现在已是中流砥柱的武将之一,属于正当年,所以太子和魏王才会都想拉拢他。
但这也是他竞争凌烟阁的劣势:他并非是一开始就追随高祖的旧臣,且年纪资历比之老臣都略显欠缺。
最痛苦的就是他这等臣子了——那些一定能上凌烟阁的,不必紧张,那些注定上不了的,也直接躺平。
唯有他这等,心里火烧火燎。
“多谢赵国公告知!”
李勣原本想在京中安稳猫着只等出征,少出门,更少去圣人跟前表现,免得引起太子和魏王的注意。
一听这个消息,立刻改了主意。
什么太子,什么魏王,不管!
他李勣要上凌烟阁!
这一晚,李勣根本没有睡,脑子里勾勒了许多计划——如果他想争凌烟阁的一个位置,必得让皇帝觉得他够有用。
就像长孙无忌等人一样,能被皇帝深刻记住。
于是次日,李勣一早就起来奋笔疾书,准备把他平日瞧出来,却只做不见的兵部政令不当之事都写下来,然后就准备去皇帝跟前刷存在感。
接下来在长安的日子,他一定要让皇帝对他的办事能力也留下深刻印象。
然而他还没写完奏章,宫里就传召于他。
李勣奉旨入宫。
立政殿内,二凤皇帝见了他就笑道:“你与朕说了好几回急着出兵,如今可以如愿了!薛延陀终于按捺不住再次动兵,你可速速离京,前去支援阿史那思摩。”
李勣:……
夷男,你***真是一点不做人啊!
我与你势不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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