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但电光石火,离得远远,他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年轻面庞。
剑眉星目,身姿笔挺,缓缓驱马而来,一刹那之间,那年轻将军的面庞尤其是眉梢眼角,与那个盖世英雄般的严肃将帅重合在一起。
血缘非常奇妙。
而谢信衷是那么地让人铭心刻骨。
如同放弃在沙漠的苦行信徒,突然望见了他们的曾经梵音金顶。
这些都是耿直的汉子,不是已经活不下去了,愤慨又难过,他们不会走上这条路。
但一刹那之间,击中了他们的心。
“将军,是谢将军!谢将军——”
骤然之间,贺元他们刹住脚步,淅淅沥沥的雨,热泪陡然满眶,他们一下子就认出了谢信衷之子,一时之间,手足无措,眼泪哗哗。
秦关卫真等人对视一眼,奔至近前,明显消瘦并有不少差不多皮包骨的人,看得极清晰,他们不禁目露错愕。
……
归夷州的事情最后当场解决了。
本来就是在煎熬,带着拼死之心给女人孩子留下一些生存物资的归夷州男人。
他们叛了之后,女人孩子将会离开归夷州四散遁入深山,实在不行就翻越阴山,跋涉回到草原生存。
哪怕这个过程恐怕十不存一。
但他们真的没有办法了,他们快活不下去了,去年冬天归夷州死了好多老人孩子,所有希望都放在春天,可这天还是这样!
他们真的没有法子了!
归夷州的男人铤而走险,但不代表他们不难过不煎熬,这是他们生养了两三代人地方了,是他们的家乡了,但凡有一丝可能,他们也不会走这条路。
可以说,谢辞的出现,一下子击溃他们内线某一点,霎时泪如雨下,跪在地上痛哭失声。
谢辞额面染血,目光凌厉,他一下子就发现了贺元他们之中北戎人,后者面色大变,立即掉头往大河方向而去。
“刷”一声细刀出鞘,谢辞闪电般击杀了那两个北戎人。
贺元他们看见,愣了一下,却怔怔坐在地上,片刻贺元一骨碌翻身爬起,抄起长刀带人掉头回去,把剩下的那几个北戎人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按住干掉了。
这是为防他们泄露谢辞的身份秘密。
贺元紧紧握着刀,握拳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不知怎么解释,他们不是想反叛的,真的不是,但想起族人,又……
这波补刀印证了谢辞猜想,大家对视一眼,松了松一直紧握兵刃和马缰的手。
谢辞翻身下马,将贺元扶起:“你们为什么会这样?”
贺元痛哭失声:“我们也不想的!可是这几年年景不好,我们已经有两年颗粒无收了!自从谢帅去世之后,州里再也没给我们发过一次赈灾粮食,山里的猎物越来越少,我们族里的人连一天一顿都维持不下去了!……”
归夷州羌氐栗特混居,还有胡汉和各族混血,其实从前摩擦也是有的,谢信衷让他们消除隔阂良性竞争,但这两年却艰苦的生活让他们真正结合成一体。
谢辞一下子握紧双拳,愤慨直冲天灵盖。
从前的朔方大都护是赵恒,那个和秦显一样是谢信衷左臂右膀的赵恒。谢信衷去世之后,赵恒愤慨不已,不顾一切要为谢家翻案,最后……追随谢信衷去了。
赵恒下马后,朔方被一分为二,一半的归卑二州都护为郑守芳的心腹汪权,另一半的宁朔州总督司昕则是卢信义的妻弟。
从此,归夷州就再也没有到手过一点赈灾粮。归夷州前后几次去人往州府讨要赈灾粮,每次都被打伤而归,最后一次打死了人,贺元才绝了讨赈灾粮的心,铤而走险。
“谢帅,谢帅啊——”
贺元一个四十几岁的大男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他愧而无颜面面对谢辞,却又悲怆难忍,归夷州真实在太难太难了。
一时之间,连陈琅都沉默了,这个桃花眼青年低头默不作声,用力眨眨眼睛,艹!他就说他不想参军了。
秦关沉思片刻,最后一咬牙,低声和谢辞说:“灵州仓廪还有存粮,可供归夷州这边渡过难关。”
“好!”
谢辞深吸一口气,他一个箭步扶起贺元:“秦关立即遣人回灵州安排运粮。”
他对贺元说:“你立即回去,把北戎的首尾解决干净!”
贺元本来就打算立即回去把剩下的北戎人也解决掉的了,闻言大喜过望,噼里啪啦倒插蜡烛似的跪倒一地,一大群人喜极而泣,贺元激动极了,“啪”一声,他端正单膝跪地抱拳,肃容:“归夷州愿听将军差遣,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所有人激动至极,异口同声。
他们本来在不得已,无路可走的情况下也第一时间杀了北戎人,叛变可一不可再,他们当下毫不犹豫决定追随谢辞。
追随他们谢帅之子,他们相信,这个果然决断不逊其父的少年将军,也必如他们心中的盖世英雄谢将军一样。
这次,即使前路走到末是死,他们也都不怕了!
那些绝望的人事他们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他们宁愿追随谢辞到死!
……
秦关陈珞等人对视一眼,俱长长吐了一口气。
顺利解决归夷州的事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终于露出笑。
秦关这就侧头吩咐人回去传信给窦武了。
贺元也赶紧安排人去把掘开的丘陵和山石填回去。
接着,他们直接往归夷州而去。
谢辞他们连续鏖战和急行军这么长时间,别说甲兵,战马也亟待休息。
还有连续掘堤淋雨又只吃个半饱的贺元他们,好多青年女人都已经冷得口唇泛青。
现在跟了谢辞,不需要女人也出动,还有藏在州里的孩子们,贺元他们必须先饱餐一顿然后将人重新安排妥当。
于是,二合为一迅速往归夷州方向而去。
贺元在说着北戎人的位置和始末,谢辞在倾听,却一心二用,紧张氛围一去,他立即惦记起顾莞。
骤然,他心有所感,蓦抬起头!
只见湿漉漉的丛林山道之中,嘚嘚马蹄骤响,冲出了两乘快马,褐色蓑衣斗笠之下,最先一女骑,长挑的身姿之下一双纤长笔直的大长腿。
顾莞荀逍冲出山涧,瀑布飞流而下,两人正正好俯瞰坡下大魏骑兵和归夷州合军同行。
顾莞哈哈大笑:“我就说吧!”
她得意一扬眉,斜飞了荀逍一眼。
荀逍哼了一声。
底下众将和归夷州簇拥的最前方中心,一个年轻英武的黑甲身影心有所感,骤然抬起头来。
离得远远,两人四目相对。
谢辞大喜过望,立即策马飞奔而来,猎猎的红披被雨浸透,红得夺目,被风吹得扬起,端是英武瑰俊举世无双。
顾莞也畅快一策马而下迎上,长挑身影飒飒如风。
两人终于胜利会师了。
谢辞心花怒放,他喊了一声:“莞莞——”
顾莞心情太畅快了,根本没留意,她迎着风大声笑道:“谢辞!我就猜,你肯定没问题的。”
这不果然嘛。
……
雨势转小,终于渐渐暂停了下来了。
归夷州,阴云被风吹着,不断翻滚涌动,一块微霁的天光洒在苍翠前方的远山近陵。
战马被牵去洗刷休歇,归夷州这边的首尾也大致处理好了,余下的贺元在紧忙调配归夷州内部。
谢辞和顾莞并肩在溪边的小石子路上漫漫走着。
从仓库出去不远,沿着大路一直走到尽头,就是山边。一条小溪在此蜿蜒而过,一群小孩子放出来,最小的烂漫不识愁滋味,正在里头哈哈哈玩水,稍大一点懂事了,正看着弟弟妹妹匆匆给家里洗衣服,时不时抬头顾盼,有点像惊弓之鸟。
谢辞盯视片刻,他长长吐出胸口一口浊气。
“他们为什么这样?”他思及此事,至今仍百思不得其解,毁他父亲心血是一回事,可这么做的话,司昕等人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这样下去,就算没有这件事,归夷州也早晚要乱。”
司昕乃至卢信义都要吃瓜落。
顾莞耸耸肩,王朝末年是这样的啦。
其实她一点不意外,原书里最后变成那样,肯定不仅仅只有北戎这个主因。
她抬眼看谢辞,他没卸甲胄,仅脱了头盔抱在手里,雨水洗干净了他的易容,吸饱水分的墨发格外乌黑亮泽,皮肤褪去了他故意晒出来的浅麦色,极之白皙,眉目英俊间有一种流霜蔷薇般的瑰艳,而黑甲肃杀,夺目惊艳与铁血一起呈现。
这个将来会成长一个盖世英雄少年男子,如今还不知道这个,拧眉一脸忿忿和不解。
顾莞不禁想起那个手提银枪挡在家门,在监狱高烧满身伤痕仍挣扎着爬过来喃喃“我家没有通敌”的抽条男孩。
她轻轻一叹,心生怜悯,“好了,别管他们了,事情解决了就好。”
她主动把这个话题揭过去。
谢辞闻言立即点点头,“嗯,你说得对。”
他侧头,正好对上顾莞格外柔和一双杏眼,她脸面头发也湿漉漉的,她眼神柔和像盛了一汪雨后初霁的氤氲山水秀色。
她在心疼自己。
这个认知让谢辞像灌蜜,心里汩汩甜蜜冒出来,他心花怒放,差点没控制住自己上翘的唇角。
谢辞“咳咳”两声,偷偷瞄了她一眼,顾莞已经转过身了,正沿着溪水漫步往前行去,抬眼顾盼这雨后的山山水水。
谢辞立即跟了上去,“莞娘,你累不累?”
今天,他还是高兴的,因为这好不容易重聚和这少许独处闲暇。
谢辞冲她笑了一下。
这样抱盔而行的谢辞,展颜一笑,俊美得动魄惊心。
——谢辞不管怎么改变,在她面前,他都依然是那个仰头看她、与她携手逶迤千里的纯挚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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