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施黛
她心思细腻, 隐隐之中已有察觉,大概是她今世爱意释放得早,在两人误会尚浅之时, 她已将芥蒂解除, 龃龉说?清, 更没有经前世的私奔、背叛、家?族衰微……此时此刻,他们爱得纯粹, 无人可介入, 故而容与哥哥再面对她时,没了?先前患得患失的小心翼翼, 只?余情浓热烈,占有欲强。
周妩贴在他胸前,指尖拽紧,眉眼轻轻地弯扬。
他是对自己愈发显得霸道?了?,可是这样,也很好。
……
下马,两人并肩进入宗门正厅。
主?堂内里席位将近坐满,见?门主?大人携新婚夫人现身,堂间众门徒纷纷起身揖礼。
周妩迎着几道?目光,被容与高调牵手?带进厅堂,此刻二人已褪下婚服,衣着的只?是寻常款式的红袍红裙,可红衣并肩,踏进门来只?叫人眼前一亮,俨然如新郎迎妇,婚仪正举。
容宿正居主?位,满堂只?他辈重无需起身,他目光慈然,见?孩子们相携时模样如此般配,当下欣慰同时,却不忍更加愤恨玉莲楼那群鼠辈从中作梗,毁了?他们准备好的正式婚仪,补办虽是容易,可轻易咽下这口气,绝不可能。
闫老头带着他儿子老早便上?山请罚赔罪了?,两人被晾在偏厅将近一整天,倒还算能沉得住气,全天一次也没敢叫人催促,可这才哪到哪,方才厨房备餐,容宿特意吩咐敞开大门,大起灶火,将席面做得味美丰盛。
香味远溢,偏厅又与厨房相离不远,里面老的能忍,小的却难挨,容宿明?知这滋味不好受,还偏偏连一口水也没叫人往偏厅送,既是负荆请罪,有什?么脸往人家?地盘来吃吃喝喝?
暂压住心中的火,容宿朝两人招手?,示意来坐。
他左右两侧的位置预留都是空的,再后面是向塬,其余弟子也是按辈分长幼有序落座。
“都坐吧。”
容与叫众门徒免礼,迈步带着周妩去上?座,站定后看?了?眼空出位置,他瞥眼觑看?向塬,开口:“你去对面,挨师父坐。”
向塬一愣,赶紧挪。
容与满意,如此和周妩位置相邻,他能照顾她多吃一些,前几天一直赶路能吃什?么好的,今日?又睡了?整天,就算没有胃口也得督促她多吃些。
周妩顾及礼数,与宿师父还有众人打过招呼后,起身主?动倒酒要敬师父一杯。
容宿笑得开怀,正要接手?,容与却忽的抬手?,悬空压在周妩杯面上?作拦。
他解释道?:“师父,可否先叫阿妩吃些饭菜,她胃里太空,咱们青淮山上?的酒又大多烈性,我怕她受用不了?。”
容与话音刚落,席面上?骤然有好几束目光向周妩投去,不少?门徒皆错愕,震惊于门主?大人对这贵族小姐的爱护程度,他们很多不知情的,事先只?听?说?这桩婚事是双方长辈做主?的联姻,照道?理,两人应没什?么感情基础才是。
可现在看?这样子,门主?大人似乎并不像受长辈施压,被迫迎娶。
那眼神,粘稠得好像从人家?小姐身上?移不开一样。
周妩同样没想到容与哥哥会临众阻她喝酒,承受目光打量也就算了?,偏偏向塬在侧,语调尤为奇怪地起哄一声。
她脸皮薄,顿时几分羞然,于是逞强道?:“没关系宿师父,别听?他的,我可以。”
容宿笑着摇摇头,把酒杯一放,给了?态度,“先坐先坐,敬酒着什?么急,与儿说?得对,你先前受了?惊吓,身上?还带着些伤,再不惜着自个,这金贵身板怎么受得了??”
说?着,他又看?向容与,交代说?,“你看?着周丫头多吃些,若是上?了?我们青淮山反而给养瘦了?,我怎么和周……不是,我怎么和你岳丈交代?”
容与应声,周妩则脸色赧然地重新坐下,悄悄嗔瞪了?容与一眼。
容与弯唇,照单全收,又起身给她盛粥,提醒她先温一温胃,再食用荤菜。
她早知道?青淮山的厨子手?艺有多绝,当下被席面上?的盘盏香味吊着,越发觉得胃口空,味蕾也似活灵起来,围食桌案很大,能容二十几人同坐,菜肴亦丰盛,色香味俱全。
唯一的缺点是,桌面不能动,她只?能够到就近的几道?菜。
余光打量到,桌面左上?方有她爱吃的金丝乌骨鸡,右前方又有色泽引人的果凤梨鸭片,还有斜侧方的鳜鱼粥,水晶桂花糕,甜奶酪……
都好想吃,却够不到……
以前在青淮山时,宿师父一直无法释然原谅她,故而她上?山后便和容与哥哥生活偏院,单起炉灶,很少?有现在这般众人围桌的热闹场面,虽稍有拘束,但这样热热闹闹,她心里温馨更多。
她矜持端礼,观察着后排弟子们个个活泛得紧,吃够自己面前的,剩半盘再和对面交换,一来一回?,想吃的都能吃到。
周妩看?看?自己对面,是个面容陌生且温和的师兄弟,尴尬腼腆一笑,赶紧低头吃自己盘的里。
忽的,耳边响起一声轻笑。
周妩刚侧目,就见?容与忽的站起身来,又大幅弯腰,把那盘她盯了?许久的金丝乌骨鸡高调端起换了?位置。
她一窘,立刻伪装,继续闷头吃别的。
容与把手?放下去,避人往她腰上?搂,周妩顿时吓了?一跳,立刻瞪他放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哪敢和他悖礼放肆。
他凑过来些,也是正常的距离,问:“还想吃哪个?”
周妩耳朵红了?,错过眼回?:“没,没有,我吃饱了?,你别观察我。”
容与扶她腰侧的手?开始摩挲,能清晰感受到她的紧绷与敏感,他把声音压低,“太瘦,快能摸到骨头了?,多吃点。”
周妩生怕自己不依,他又要脱口别的,于是忙抬起筷子,往他端过来的那盘金丝乌骨鸡上?夹下一块肉。
容与看?着,从她身上?收了?手?,也拿箸夹了?一块肉,添放进她碗里。
“胸肉口感差,吃鸡腿。”
“我饱了?……”
容与好似没听?到,自然而然又起身,只?是这回?他没自己去够,而是身姿端持着直接吩咐人。
“连山,你手?边那盘水晶桂花糕好像没被动过,还吃吗?”
被突然点明?的,正在闷头啃猪蹄的连山一愣,抬头懵懵然。
他看?宗主?站着,哪敢坐着回?话,于是把手?上?猪蹄一放,噌地起立,“回?宗主?!我……我不爱吃甜!”
容与淡淡一笑,朝他伸手?:“好,可那方便递给我?”
连上?依旧怔愣,下意识回?:“啊?方便,当然方便。”
如此大费周章,周妩想吃的那盘水晶桂花糕终于摆在她正前了?,若说?容与第一次起身还没什?么人注意,这回?闹出动静不小,稍有眼色的都能看?出,这是夫人想吃,又矜持端礼,门主?大人则生怕人家?委屈,全程好生伺候着。
新婚真如蜜似的甜,好几个楞头壮汉都会意地偷偷掩笑。
周妩太不好意思了?,羞得将头垂得低低。
容宿也开口:“周丫头,这里没有京城那般规矩,你无需有顾忌,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随意随性只?管舒服着来,我这徒弟,委屈不了?你。”
“知道?了?,宿师父,这杯我敬你。”
所有人都看?她,她反而大了?些胆量,主?动起身,对上?容宿。
容宿也随她站起,开怀着饮下这杯。
向塬好似喝多了?,顶着张大红脸跟着起哄,“哎,别光和我师父喝啊,你和我师兄还没喝交杯酒呢吧,不如就现在,给我们开开眼呗,喝一个,喝一个……”
在青淮山,向塬地位不低,他出声一起哄,后面几个性子活泼爱看?热闹的门徒纷纷跟着扬喊。
容与知晓周妩脸皮多薄,亲热之事他们在房里做就是,他无意被旁人看?了?热闹,虽然是男子都有虚荣心,他也不可免俗地希望能拥美妻被人目羡,可叫阿妩不舒服的事,他不会做。
他正要威慑呵止,不想阿妩却先他一步,她没有想象中的慌措,只?对着向塬淡淡笑着回?道?:“好。”
容与倍感意外,当她是被赶鸭子上?架,勉强着才答应,于是立刻起身,揽住她肩膀维护道?:“阿妩,别理他们,他们是喝多了?胡闹。”
周妩转眸看?向他,面上?并不是为难的样子,“向塬说?得对,我们确实还没喝过交杯酒,今日?席上?正好有美酒,在坐各位也都是亲朋近友,他们可为我们祝福见?证。”
她简简单单的几句话,骤然叫容与胸口发热,他凝着她,认真再问:“这酒烈,你已饮过一杯,还能再喝第二杯吗?”
周妩点头:“能的。”
容与终于松口:“好,听?你的。”
门主?和夫人竟真的答允了?,容与话音一落,向塬眼睛登时睁得圆了?圆,在坐所有门徒也都争相伸长脖子去看?,生怕错过一点画面。
容宿亲自起身为二人斟酒,他持重站去两人中间,将两杯酒左右同时递过去。
看?着两人红衣相对,真觉应景,甚至打眼看?着,竟和拜堂无异。
容宿开口:“不用不好意思,这杯酒在这喝才最有意义,青玄门开门之祖容翌,昔日?正也是在此堂前与夫人行?礼敬拜,礼成婚仪,你二人先前历过磨难不少?,今日?有祖宗赐福,以后所行?被佑,定皆是坦途。”
周妩谢过宿师父,接下酒杯,容与紧跟在后。
只?是两人都不怎么熟练,拿到酒后,先是面对面僵持了?会儿。
太多人紧盯着,周妩方才燃起的勇气将要殆尽,她耳尖红热,更生怕一会儿连带脸颊也一并全红,她万万丢不得这个脸,于是率先主?动伸过手?臂绕上?他的,可容与哥哥太高,这般姿势之下她只?得踮起脚尖,容与立刻稍躬身来配合,如此就着她的力道?,两人仰头同饮。
这杯酒,火辣入喉,胜过他二十年来所品的全部佳酿。
饮毕,周围欢呼声、掌声接连而起,起哄笑声更是不断。
周妩一个晃神,脚尖没稳住,将要仰后倒去,容与眼疾手?快立刻拦腰将她护住,一来一回?之下,她再反应过来人已实实扑进他怀里。
众目睽睽之下,容与不知何时眼神已变得深浓,他垂首低睫,阖目霎时吻上?她脸颊。
点到为止。
此举未有不合礼数,只?显他动容爱重。
第31章
上青淮山的?第一日, 周妩与青玄门徒众们相处十分融洽,一顿晚席菜肴珍穰,氛围更是轻松愉快。
这是与前世不同的。
从前, 她很?少会来?宗门主山露面,大多?时间,她不是与容与哥哥单独索居于后山独院, 便是去青山小?住数日,陪他闭关练功。宿师父对她始终心存芥蒂,能?许她上山已?是容与哥哥几番恳求才争取来?的?宽容, 她本人亦是无颜面对尊长, 故而能?避则避,相处很?少……
今朝不同了。
此次迎她上山,宿师父是真?心以待,容与哥哥再不必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周妩心情佳,在席上多?饮了几杯,脸颊带晕, 隐约有些赭染。
容与及时拿走她的?酒杯,趁人不注意,倾身贴她耳边, 含笑声磁地道了句, “小?酒鬼。”
周妩冲他笑, “容与哥哥,你们青淮山的?酒, 味道好极。”
容与手指细微摩挲着酒杯边沿, 指腹按下的?位置,正?好沾着她唇上红脂, 他面色自在道:“师父嗜酒,各方游历时若遇佳酿,总会多?购置些带回山上,藏存窖室。”
周妩看到他的?动作,总觉他当下蹭拂过的?仿佛不是杯沿,而是她的?唇角。
脸颊不由热起来?,却不知?是不是醉酒的?缘故。
她轻咳一声,回道:“那你们不是跟着沾了光?”
容与摇头苦笑:“师父的?酒,我们可没那么大的?面子能?随意讨来?喝,今日就是你来?,否则逢年过节我们都不一定能?喝上这杯醇香桂花酿。不过,说是沾光也对,都是沾阿妩的?光。”
说这话时,他另一只手一直在桌布下牵着她,时而捏她指头,时而十指紧扣,他好似玩趣儿一样,一直逗她的?痒。
静了静,周围人渐醉,其中当属宿师父最?甚,容与正?在用?药,故而沾酒不多?,头脑也算是最?清醒的?,他吩咐席末不沾酒水的?弟子过来?帮忙安置同门,又叫醒趴在桌上睡着的?向?塬,嘱咐他把师父好生送回卧房。
筵席散了,月光静谧洒下,厅内再无第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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