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鱼仔
一口气跑出两里地,才停下来,躲进附近人家的草垛里,就那么猫了一夜,天色将明,这小子才偷偷摸摸地回来。
回来去其他几人家里一问,都没回来。
这小子当时心里就一咯噔,坏了,三子他们没跑掉!
马福又急急忙忙跑去公社打听情况,派出所昨晚抓赌派出去很多人,事情闹得很大,消息一打听就知道。
马福假装是某个人的家属,进去问了问,抓回去的人全都关了起来,派出所同志说严重的可能还会被送去劳改。
事情闹大了,瞒是不可能瞒住的。
马福这才慌忙跑回来报信。
马有田一辈子要强,听到孙子被抓进派出所,还是因为赌博,当即就倒下了。
“有田叔这会儿还躺着呢,早饭都没吃……七叔听到消息,拎着棍子就去了有田叔家里,那小子现在还在院子里跪着……”
七叔年纪比有田叔还大,他爹他们怕七叔也出事,这才让他来叫队长叔。
马老爷子这早饭也吃不下去了,亲家家在京城,人还没走呢,就听到这么一出大戏,不光他家丢脸,队里也丢脸,脸都丢尽了!
苏长河瞅着老爷子气狠了的样子,赶紧起身扶着他。
马老爷子是真气,三步并两步,急急忙忙地就到了马有田家。
还没进门,就看到马福跪在门口,马七叔手里拿着根棍子狠狠地抽:“我让你赌钱!我让你赌钱……”
马福的亲爹马解放怕老爷子抻着腰,在旁边扶着老爷子,也被敲了两棍子。
亲爹都被连累了,马福更加不敢躲,被抽着嗷嗷叫,他妈又心疼又气急,捂着心口大骂王八犊子不学好,他媳妇扶着他妈呜呜哭。
马庆华他爹马有粮他们又拉又劝:“事已经犯了,横竖不能打死孩子不是?”
“七哥/七叔……”
大门口乱糟糟的,马老爷子额头跳了跳,喝斥道:“都干什么?还嫌事情不够乱是不是?”
“七哥,要打回头有的是时候打!解放,把你爹扶到屋里去!马福家的,把你婆婆也扶进去……都别吵吵!”
马老爷子又瞪一眼马福:“混蛋玩意儿,你也给我滚进去!”
把门口的混乱制止住,马老爷子领着苏长河去看马有田,马七叔推开儿子,也默默跟上。
马老爷子回头看他,他把手里的棍子一扔:“我不吵了还不行吗?我去看看有田,那家伙心里怄气,只怕得怄死……”
马老爷子懒得和他再说,朝他后面看了一眼,其他人纷纷停下脚步。
苏长河见这一幕,心道,他爹大队长当了这么多年,积威犹在啊。
马有田家和老马家布局一样,马有田他们老两口的房间也在一楼左拐第一间。
马有田躺在床上,半合着眼睛,昨天还精神矍铄的老头今天却面色灰败,像是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有田婶看他们进来,便把位置让出来,她看了苏长河一眼,欲言又止。
“有田啊,你说说你……”马七叔一屁股坐在床边,道,“这帮小子不干人事,等他们回来,你揍他们就是了,腿给他们打断,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了?你跟自己气什么?”
马有田闭口不言,马老爷子叹了一口气,道:“有田啊,咱们先商量商量,把人救回来再说……”
马有田眉头深皱,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不、救……”
“这个时候还讲什么气话,不把人救回来,等派出所送他们去劳改,就晚了!”马七叔道。
“那就让他们去劳改!他们敢干,就自己受着!”马有田神情激动,说着说着捂住了心口,脸色难看。
苏长河一见不好,赶忙上前,扶着他,替他顺了顺心口,等他表情和缓了,才面带笑意道:“不至于,有田叔,真不至于!”
“就算真犯法了,也分轻重不是?三子他们现在只是被拘留,还没判呢,更何况,还没了解清楚情况,兴许他们只去过这一次,倒霉被抓了呢?”
“那些组织赌博的人兴许要被送去劳改,三子他们才哪儿到哪儿?在那一窝人里,顶多算这个!”
苏长河比了个小拇指,故作不屑,道:“说不定就是关几天,教育一顿,就放回来了。”
“他们这次确实不该,等回来,我肯定要好好教育教育他们,到时候还得你们几位老爷子替我看着呢,有田叔你自己先倒下了,回头谁来帮我教育他们?”
“我姓苏,他们姓马,万一我罚他们的时候,他们不满,说‘你就是一外人,凭什么管我们?’”
“他们敢?!”马有田“唰”地坐了起来,马七叔也重重地拍在床上,“谁说的?哪个浑小子敢说?我打断他们的腿!”
马老爷子瞥了他一眼,长河这话就是故意说给有田听的,为了激起有田的心气,你还当真了?
苏长河再接再厉,又道:“这次还只是小辈犯事,我还能管一管,队里还有这么多长辈,哪天要是长辈做了什么错事,我怎么管?”
“您几位就是咱队里的定海神针,有你们在背后撑着,我管教他们才名正言顺不是?”
马有田的精气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虽然脸色尤有些疲惫,但眼神总算不像刚才那样心灰意懒了。
他坐起来,靠在床头:“对,你说得对,我们不能倒下!”
马有田一把抓住苏长河的手,忧心忡忡:“长河啊,我是担心啊!”
他不光是生气这几个小子不学好,更是担心他们生产队!
马有田认识字,会打算盘,是年轻时候在县里一家酒楼当伙计偷学的。
那家酒楼是县城有名的富户刘家的,刘家有酒楼有粮铺有当铺,还有银楼,家里富的听说吃饭都用金筷子金碗。
县城里一条街都是他家的。
可是就是这么有钱的人家,在短短几年时间内,家业就败了个干净!
就是因为他家少东家是个赌徒,一开始把家里钱输光了,后来借钱赌,还不上就开始卖宅子卖铺子,连乡下的田地都卖了个干净。
酒楼换了新东家,马有田他们这些小伙计被辞退了,马有田也回了乡下,后来过了半年多,上县城卖粮,再次见到少东家。
当年那个穿着一身绸衫,胸口挂着一块金怀表、让他仰望的的大少爷,已经成了一个泼皮无赖。
听说他卖了家里最后一间宅子还不算,还要卖女儿,叫嚷着这次一定能翻本。
大少奶奶宁死不肯,在打手上门时,抱着女儿投井了。
少东家却还是没有醒悟,白天给人当乐子,别人赏了几个钱,就进赌场继续赌。
马有田看着那个在地上爬着捡赏钱的少东家,深刻地认识到了,“赌”这个字的危害。
它就像鸦片一样,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鬼!
而现在,他亲孙子、他们队里的小子们,竟然也沾上了?
人家大少爷,那么大的家业都输得干干净净,他们算什么?脚上的泥还没洗干净,跑去赌?
他们的好日子才过了几年啊,就有人沾上赌,以后要是有更多的人不学好怎么办?
到时候会不会连累生产队、连累厂子?
曾经那么苦,他们好不容易才过上这样的好日子,马有田怕啊,怕他们现在的日子被破坏,而这种破坏还是从内部开始的。
他怕却感到无力。
没有办法啊!
马有田紧紧地抓着苏长河的手,痛心又无奈。
苏长河知道他担心什么,拍拍他的手,道:“有田叔,你信我不?”
马有田看着他,苏长河又问:“我说的事有没办到的吗?”
三个老头子都摇头,长河说带他们挣钱,挣了;说带他们开厂,开了;说让他们住小洋楼,住了。
一桩桩,一件件,说过的话都兑现了。
“所以啊,你们信我,这事我来办。几个不成器的小辈罢了,谁家没有?我来给他们上一课,让他们改邪归正,以后再也不敢了!”
“至于队里其他人,我自有办法,您几位就等着配合我,行不?”
马有田他们三人不知道他要怎么做,互相看看,毫不犹豫道:“行!”
不管要他们怎么配合都行!
*
俗话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换到创业上也是一样。
前期辛辛苦苦创业,有多少苦都能吃下来,后期条件好了,意志不坚定的就容易被骄奢淫逸所腐蚀。
他们队里的生活条件还算不上骄奢淫逸,但是和整个公社,甚至和整个淮宁县的普通人家相比,已经远远超过了。
前进大队的每家每户就算一年啥也不干,光吃分红,日子都能过得很好。
在这种情况下,有人生出花花肠子,也能理解。
但理解不代表不处理。
苏长河心说,自己之前的脚步太快,也是时候整顿一下内部纪律了!
他亲自去了一趟公社派出所,这几年,他们一直在京城,但这边的老关系却没落下。
公社派出所高副所长是县运输队高师傅的堂哥,养殖场一开始没有车,就是和高师傅合作的。
后来苏长河把小舅子运作到县运输队,马向东跟着高师傅学车,两边的关系更加亲密。
高副所长这边,逢年过节,苏长河也没忘记让人准备一份节礼。
高副所长可不就对他更加亲近了?
苏长河一到派出所,高副所长就把他迎进了他的办公室,态度热情又不失亲近。
外面有同志等办公室门关上,挤眉弄眼问同事:“那是谁啊?”
所长来了也没见高副所长这么热情。
同事道:“你信不信,所长要是在,只怕比高副所长还热情。”
“真的假的?”
同事也不多解释,只介绍道:“前进大队加工厂知道吧?那位就是他们的总厂长,苏长河苏厂长。”
问话的人恍然大悟,知道那人的身份他就理解高副所长的态度了。
前进大队加工厂厂长苏长河在他们公社是个名人。
听说他本来是个知青,下乡到前进大队,娶了生产队大队长的闺女,融入了当地。
见队里生活苦,就带着大家搞养殖、开加工厂,让前进大队的人不仅能进厂干活,还能拿分红。
后来更是参加高考,考到京城去了,还带着媳妇闺女一起,然后又把厂子开到了京城。
现在谁不知道前进大队啊?谁不知道马家庄食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