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樊徊璋皱了皱眉,“大帅不是不让收百姓的东西吗?”
“人家硬要送,我不好意思不收,酒而已,大不了过两天给他们送钱嘛。”
“要是她在,你可得挨板子。”
罗笠大摇大摆地转过身,一面走下城墙一面笑嘻嘻道:“等大帅回来,我已经毁尸灭迹了。”
樊徊璋无奈地低下头,继续绣他的老虎。
过了片刻,同他一起在城墙上巡视的士兵忽然出声惊叫道:“樊大哥,你过来看,那是什么?”
樊徊璋站了起来,走至垛口,从他手里接过千里眼,此物是谢丹臣经手改造的,长筒状,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的景象,近来才开始投入军营使用。
只是这东西有个弊端,镜片上容易起雾,尤其是北方,戴着它的时候得屏气凝神,时不时还得伸手擦一下镜片,否则上面就会凝结水雾,看不清东西。
千里眼所视之处,一排巨型漆黑的重甲正在匀速往南行进,外形看上去很像现在所使用的战车,但前方却装置着如同火炮一样的柱形长筒,樊徊璋顿时后背下了一层冷汗,鞑靼人的战备一直不如中原,这个东西他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但却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推了推身侧的士兵,声音发颤,“敲、敲钟,放烟……”
一旁的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愣愣道:“什么?”
说话间的功夫,方才必须借助工具才能看到的战车已经出现在肉眼视线内,小士兵腿一软,樊徊璋顾不得收拾地上的羊毛,慌忙拿起铁锤,猛地敲响城墙上的大钟。
信号弹“咻”的一声冲上了天,烟尘拢绕,钟声激荡,平靳关内数个城池立刻开始了紧急戒备。
正在巡视辎重地的罗笠听到声音后抬起头,先是愣了一瞬,随后脸色骤变,大喊道:“有敌袭!”
他猛地拔出佩刀,然而刚跑出几步,腹部便传来巨痛,随后双腿一软扑倒在地,怎么都使不上劲。
罗笠惊慌地望向四周,刚才被他分过酒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原来那些酒真的有问题。
就在他挣扎之际,敌方的重甲已经逼近西北军营,由季时傿等人一手建立起来的通商路被一寸寸碾为平地,繁荣景象顷刻间荡然无存,烟尘四起,巨大的炮声在耳边炸起,按捺隐忍多年的鞑靼人疯一般地杀了进来。
岐州一线十三城短短片刻从紧急戒备到被迫开战,樊徊璋做了一半的手笼在混乱中不知道掉到了哪里,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指挥将士展开城门防守,忽然听到西北军营的方向传来一声冲天巨响,一瞬间地动山摇,满天火树银花。
樊徊璋脸色煞白,辎重地被敌方炸了。
————
经历过三日血洗的宫墙透着一股黏重的腐烂味,北衙禁军已经撑到极限,谢丹臣折了一条胳膊,浑身上下遍地开花,养心殿前铺满了尸体,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还有许多尸体在混乱的打斗中被踩成肉泥,铲都铲不下来,大理石砖也被染成了血红色。
周适祥率军逼近养心殿,台阶前只剩不到百人,剩下的禁军要么缺胳膊少腿,要么佩刀都拿不稳,绝望笼罩在整个皇宫上空,沉重的死气顺着门缝渗进了养心殿内。
陈屏扶住瘫痪的成元帝,涕泪交加。
“时、时傿咳咳……还没回来吗……”
“陛下,快了,您再等等,大将军马上就赶回来了。”
成元帝睁开浑浊的双眼,半张脸都是歪的,他紧紧盯着大门的方向,一手抓住陈屏,干枯的手背上筋络凸起,斑痕暗沉,无处不在彰显着这个御宇多年的帝王已经行将就木。
他脑海里逐渐浮现出数日前在南华苑,廖重真同他说的那些话,“异星光掩紫微,有冲撞之相,犯帝座甚急。”
或许这就是他们父子的命运,这个江山迟早要交到赵嘉礼手中,只是他不甘啊,不甘就这么死去,这世道怎么如此荒唐,父子相杀,何至于斯啊。
“陛下。”
门口传来谢丹臣疲惫的声音,“臣等无能,有负陛下委以重任,叛军来势汹汹,三日过去,台州军恐已至城门。”
陈屏与宇文昭华双双流下泪,他们都知道,仅凭外面那几千人,能撑三日实在已是奇迹。
成元帝无力地闭上眼,他忽然想起,外面的这个青年也才和他的儿子们一样大的年纪,今日可能就要以身徇君了。
季时傿还没有回来,有可能她再也回不来,成元帝终于不得不承认,他的帝王气数已经走到了尽头。
“陈屏……”
“陛下,奴才在。”
成元帝艰难地伸出手,“扶朕起来,将、将那封诏书拿给朕。”
陈屏双目微怔,意识到成元帝是妥协了,叛军攻进来是大势所趋,他已无力强撑。
陈屏别过头,抹了抹眼泪,起身从批阅奏折的桌案下拿出了那封册立太子的诏书。
成元帝喘了一声气,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诏书,口齿不清道:“去……给他们。”
大殿门轰然打开,守在外面的谢丹臣回过头,“陈公公,你这是……”
“谢统领。”陈屏强颜欢笑,“辛苦你们了。”
谢丹臣愣住,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
陈屏抬头望向叛军最前的赵嘉礼与周适祥,缓缓打开诏书,刚要开口时,地面忽然传来震颤,像是有大军袭来。
谢丹臣脸上绝望之色一闪而过,“完了,台州军入京了,天意如此啊——”
赵嘉礼挑了挑眉,身旁的周适祥谄媚笑道:“殿下,恭喜您大事将成。”
“父皇将要龙驭宾天,你们可以吩咐下去准备准备了。”
周适祥低了低头,轻笑,“是,殿……”
话还没说,便蓦地有人出声打断他,“现在就说这种话为时尚早了吧?”
赵嘉礼猛地回过头。
陈屏张了张嘴,眼前一亮,随后嚎啕大哭道:“大将军,您总算回来了!”
季时傿跨过门槛,身姿挺拔如刃,面色平静如水,闻言略一颔首道:“陈公公,告诉陛下,孙琼玉已被臣斩于京郊,台州驻军也已全部归服。”
说完目光移向脸上血色尽褪的赵嘉礼,“在场所有人同理,缴械者不杀,胆敢违逆者……”
季时傿冷笑一声,抬手一掷,孙琼玉的头颅在地上滚了一圈,死不瞑目,“有如此人。”
九月十三,季时傿从漠州调兵三万南下,于京郊拦截台州驻军,将首领孙琼玉斩于马下,随后率军进京勤王,南衙禁军见风使舵,立刻倒戈,叛党赵嘉礼,周适祥,肖皇后等人被生擒。
至此,笼罩在皇宫上方三天四夜的乌云终于消散。
作者有话说:
第144章 担心
宫变过后, 又是漫长的修整环节,叛军中有人趁乱浑水摸鱼,许多宫殿被烧毁, 宫女内侍死伤无数,最严重的是内廷女官,尸体横陈,衣不蔽体者数不胜数, 光是给这群人准备棺木,就多达几千口, 更多的只能一张草席, 丢到京郊的乱葬岗上草草了事。
成元帝被困在养心殿内三日, 起初是中风,后来有半边身子则完全动不了了, 太医院里的所有太医在龙榻前商谈了一夜, 也没想出什么救治的法子, 季时傿在殿外默默低下头,明白过来成元帝这是要不行了。
肖皇后变得疯疯癫癫,她暂时被关押在坤宁宫内,没有服侍的宫人,每日除了给她送饭之外便任其自生自灭,听闻给她送饭的宫人提起过,肖皇后从早到晚都在发疯, 大笑大哭说自己儿子是太子,有时也会自称太后。
成元帝昏迷数日, 醒来第一句话便是让人拿着白绫去坤宁宫赐死肖皇后, 底下的人试探着询问对于赵嘉礼的处置, 成元帝沉默了半晌, 招来陈屏,让他拿着已经不作数的诏书去牢里给赵嘉礼看,其余什么都没说。
陈屏带着诏书去了刑部大牢,赵嘉礼满面颓唐,见到陈屏时,有气无力地讥讽道:“怎么,父皇自己不敢来见我,便让你个狗奴才过来代劳?”
他端坐在草席上,郁气沉沉,语气也夹枪带棒。
陈屏摇了摇头,“事到如今,殿下还是不肯幡然醒悟啊。”
“呵,我走到这一步,不正是父皇逼得吗?”赵嘉礼扯了扯嘴角,“当初连赵嘉铎那个蠢货都能当太子,从小到大,反正我做什么他都不满意。”
陈屏扬了扬声,“殿下当初残害手足,无情无义,陛下顶着多大的压力才保住了您。”
“保我?”赵嘉礼讥笑一声,“现在想来,他不过是怕我死了,没人能跟太子抗衡罢了,到时候李家独大,他这皇位坐不稳。”
“如今赵嘉晏得父皇青睐,他便终于可以舍弃我了。”
“我一直在想方设法地表现自己,父皇让我做的事情我都做了,我努力地往上爬啊爬啊,可到最后我什么都没得到,我都不知道我付出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陛下一直在对您容情啊殿下,原先只有储君才能到文华殿读书,但陛下为您开了这个先河,他对您寄予厚望,虽然对您严格,却也格外宠爱,您扪心自问,陛下可有真的重罚过您!”
赵嘉礼嗤笑,“为我开先河?那怎么不干脆立我为储君,那不是更方便吗?”
陈屏顿时哽住。
“什么宠爱,无非是觉得皇家颜面不容损伤,对父皇来说,面子可比所谓的情分要重要得多。别说我残害手足,无情无义。”赵嘉礼站起来,直视陈屏,“难道父皇就有吗?当初季暮跟随了他那么多年,还不是说杀了就杀了!”
陈屏大惊,后退了一步。
“陈公公,你心虚了,没想到吧,你们干的那些勾当我早就知道了,父皇和我是一类人,就少在我面前装什么情深义重,君臣一心!”赵嘉礼啐了一口,有些懊恼道:“也真是失策啊,当初若早点告诉季时傿她爹是被父皇害死的,陈公公,你猜她还愿不愿意忠心护主呢?”
陈屏脖颈后烫伤的疤痕忽然开始发烫,“端王殿下!慎言!”
赵嘉礼啧了一声,“死到临头了还在乎这些做什么?”
“还说我无情无义,呵……”赵嘉礼突然吼道:“李贵妃,茹嫔跟了他那么多年还不是说处死就处死了,我们那些兄弟姐妹哪个没有被他利用过,就连赵嘉晏,若不是和亲正好缺个人选,想必父皇这辈子都想不起来他还有这个儿子吧。”
“而我看似风风光光,母亲是皇后,不过也只是为了制衡世家的工具,等时机一到,便毫不留情地将我舍弃,如今肖氏,李氏都倒台了,君臣离心,父子反目成仇,那都是他自己造的孽,他活该,既然等不到别人的施舍,我自己去抢有什么错!”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父皇若是让你来杀我,那便赶紧,什么毒酒白绫通通拿出来吧!”
陈屏瞳孔震颤,盯着赵嘉礼如同看疯子一般,半晌才道:“殿下,陛下并没有让奴才来赐死您。”
赵嘉礼顿时愣住。
他缓缓从袖中掏出那封诏书,将上面的内容一字字地读出来,当最后读到“皇次子赵嘉礼,日表英奇,天资粹美,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时,赵嘉礼整个人瘫坐在地,一边摇头,一边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陈屏唏嘘地叹了一声气,“殿下,这原本是重阳节的第二天,陛下想要在大朝会上宣读的内容。”
“不可能!我不信!父皇怎么可能立我为太子!”
陈屏将诏书张开,“这上面还有御印,信不信它都是真的,只是可惜如今不作数了。”
“哈……”
赵嘉礼僵硬地扯着嘴角,盯着诏书如同中邪一般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啊——”
“父皇先将我禁足,夺我玉带,之后便说要立我为太子?打一个巴掌赏一个甜枣吃吗?”
陈屏神情凝重,“肖党猖狂,殿下仗着母族势大近来也无法无天,陛下只是想略施惩戒,并没有真的将您如何,殿下啊,您竟全然辜负了陛下的宠爱。”
“原来将我逼到如此境地,竟已是施舍,我是不是还得对父皇感恩戴德。”赵嘉礼又哭又笑,“天家无情,父子情深也像做戏一般,可能这就是我的命吧。”
“罢了。”
陈屏见与他说不通,摇了摇头,“奴才只是奉陛下之命来送个东西,说这么多话做什么。殿下,事已至此,您自己好好想想吧。”
赵嘉礼的哭笑声戛然而止。
陈屏刚要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嘭”的一声巨响,他脸色一变,猛地转过身,却见赵嘉礼的头重重撞向墙面,力道大得以至于他整个人往后弹了弹,鲜血如注,瞬间将那封诏书浇得通红。
陈屏牙齿打起颤,手脚发麻,半晌才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喊道:“殿下、殿下……来、来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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