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深夜的裴宅内灯火通明,各方人聚集在一起,裴次辅目光缓慢扫过一圈,年老者眉下堆叠的眼皮艰难地撑开,露出一双如狐狸搬狡猾深邃的双目,“诸位,时不待人啊。”
赵嘉晏与季时傿双双回京,都察院上奏裁减冗官,去年端王与周家连谋造反后,季时傿从四境军队调出一批人编入禁军,以后入此者必须有军功在身,世家再想塞自己那些登不上台面的废物儿子进去混吃等死就再也不可能了,不知道砸了多少人的饭碗。
裴次辅的嫡子名叫裴玟,因为妹妹在宫中极为受宠,获庇在周适祥死后接替他掌管南衙禁军,闻言出声道:“晚辈听说,叛党造反时,先帝被困养心殿期间,可是将虎符交给了季柏舟。”
“全境兵马任她调配,季柏舟拥兵自重,如今仗打完了,虎符还在她手中,楚王回京,诸位还坐得住吗?”
裴次辅眼神狠厉,“谁知道她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带兵逼宫,拥立楚王,断头刀就要落下来了,肖顷与李玮已经死了,下一个就是我们。”
众人神色凝重,无不忧心忡忡。
“次辅大人可有什么妙计?”
“不瞒诸位。”裴次辅站起身,冷笑道:“挲摩诃虽死,但他生前恨季柏舟入骨,新可汗继位后,他过去的亲信找上了本阁。”
众人抬起头,惊骇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新可汗向我朝递交归降书后不久。”裴次辅握紧拳头,“待局势稳定之后,两方需要派人至岐州关外参加归降仪式,季柏舟身为主帅必定出席,到时……”
裴次辅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叫她有去无回。”
作者有话说:
第168章 请帖
待商讨完后, 众人相继离开,花亭内只剩裴次辅一个人,他摸索着杯璧, 神情凝重,片刻后,亲信走上前,躬身道:“老爷, 人都送走了。”
裴次辅淡淡“嗯”了一声,亲信走上前, 扶他站起身, 又道:“将才在走廊上遇到了三郎, 他还问起今夜府上是不是有宴席。”
随从口中的“三郎”即裴逐,西洋使团走后, 户部要核对赔款单子, 近日忙得厉害, 裴逐万事一向亲力亲为,每日回来得便都格外晚,有时候就宿在户部值房。
裴次辅愣了一下,“你没告诉他吧。”
“没,老爷放心,小的一个字儿都没说。”亲信摇了摇头,过了会儿又不解道:“只是……老爷, 小的不明白,三郎敏慧, 老爷的这些筹划为什么不能让他知道, 说不定三郎还能帮老爷您出谋划策呢。”
裴次辅闻言却冷哼了一声, “怀远心里有那姓季的丫头, 告诉他,让他坏事吗?”
“哎。”亲信忍不住叹道:“三郎也是,京城的名门闺秀众多,怎么就偏偏喜欢那个。”
“呵,被儿女情长这种没有用的东西牵绊住,日后能成什么大事。”
裴次辅心情不悦,斥骂几句后,由亲信扶着自己前去后院,让美妾伺候着歇下了。
月明星稀,屋外的草丛中有蟋蟀不停叫唤,临近夏至,气候越来越热,本就烦闷再被外面的虫子一吵,心中越发郁结成气,裴逐解开外袍后随手扔在一旁,烦躁地在案边坐下。
前段时日修建皇城,大战过后,隆康帝率百官至祭坛敬告天地祖宗,时隔半年,先帝的灵柩终于可以迁入皇陵,只不过很不巧的是,今年春天数日连雨,以至于皇陵所在地有些塌方,这件事情只能暂且搁下。
皇陵的所在地是在谭桐被迫辞官后,新上任的礼部尚书所敲定的,这名礼部尚书素来以裴次辅马首是瞻,皇陵塌方后,申行甫那群疯狗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们的错处,根本不肯错过。
从前肖顷等人借亲耕礼下雨一事攻击谭桐与戚方禹,时隔一年多,两院清流又以礼部尚书未曾听取堪舆人员的建议,致使先帝陵寝并未选到一个绝佳的地址,将新任礼部尚书逼得同谭桐一样被迫辞官。
皇城要修建,先帝陵寝塌方,且不谈这里要花多少钱,偏偏裴淑仪过几日寿辰,以他们的意思,定然是要大办特办一场的,裴逐去年年末刚说要缩减开支,现下就要为其妹大肆操办生辰宴,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愁得他都要疯了。
后进来的小厮捡起地上的外袍拍了拍,将外袍挂到架子上后,转身试探道:“郎君,时辰不早了,可要小的去给您打盆热水,早些歇下?”
裴逐抬起手在眉心掐了掐,满脸躁郁之气,刚想让人滚出去别烦,话涌到嘴边又改口道:“等等,你先别出去,过来给我研墨。”
“是,郎君。”
裴逐坐直身体,方才还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展几分,季时傿护送西洋使团回京已经有些时日了,只是平日事务繁忙一直未曾跟她好好说过话。
他提起笔,细细写了好几张帖子,生怕字不好看或是有言语不得体之处,半晌才停笔挑了一封写得最好的道:“明日你替我将这封帖子送到镇北侯府去。”
小厮依言接过,转身退下。
裴淑仪的生辰在四月底,各州的宗室官员早早便带着贺寿礼入京,江南的织造局送上的是一件百鸟羽衣以及锦缎百匹,新招降的鞑靼竟也极为识趣地送了狐皮等名贵的贡品。
隆康帝的寿诞还早得很,刚打完仗,有人借机进言说要将裴淑仪的生辰宴大肆操办一场,一是为了彰显中原大国威仪,以免再有哪个不长眼的东西以下犯上,二是自隆康帝登基开始,宫中一向节俭,连新帝的践祚礼都格外简陋,再这么寒酸下去未免显得太小家子气。
以裴家现在在京中的地位,一门两个阁臣,更不说裴淑仪在宫中的受宠程度,没谁这个时候还敢冲上前煞他们的威风,两院的人再怎么跳脚也没有用,礼部与内廷司便着手开始准备寿宴。
送走西洋使团后,季时傿每日窝在家中养伤,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没事坐在小院里晒晒太阳,温玉里有时会过来看看她受过伤的右腿,以免日后真的留下难以痊愈的隐疾。
梁齐因的休沐日很少,经常要给隆康帝讲解经史,平时怕她在家里无聊,便搜刮了一堆话本游记,侯府的书房甚至为此多设了一个架子,专门用来放这一类的“闲书”。
临近裴淑仪寿辰的前几日正是四月的最后一次经筵,结束后梁齐因从宫里出来,先是绕到坊市买了份刚出锅的点心,而后回到侯府,正好在门口看到一名有些眼熟的小厮,向门房的下人递了一张帖子后告辞离开。
下人看到他走近后抬起头,笑道:“大人回来了。”
梁齐因微微颔首,看了眼他手上的请帖,轻声道:“这是什么?”
“是裴尚书身边的小厮送来的,说是务必要交到咱姑娘手中。”
“嗯。”是了,他在宫门前见到过裴逐的随从,难怪会觉得眼熟。
梁齐因伸出手,“给我吧,我顺带拿进去给阿傿。”
“好嘞。”
回到后院,季时傿正翘着二郎腿看边关发来的军报,敌军撤退后,后续的部署还需要她操盘。梁齐因跨过门槛,将油纸包放在她手边,探头看了眼军报上的内容,轻声道:“西南来的?”
“对,我在想,既然南洋港口开放了,是否可以解除禁海令,允许沿海渔民出海经商。”季时傿合上信,“我让马观同先观望观望南洋的情况,再决定要不要上书询问陛下。诶……好香,是杏仁酥吗?”
“对,刚出锅的。”梁齐因笑了一下,“不过不能多吃,一会儿厨房传晚膳,到时你又不好好吃正餐。”
季时傿正在拆油纸包,闻言瞪了他一眼,点心炸得很酥,一碰就往下掉碎屑,季时傿连忙伸出另一只手兜住,嘴里含糊不清道:“对了,方才看见你手里还拿着其他东西,是什么啊?”
梁齐因捏着请帖,宽大的官袍衣袖垂着,半遮半掩,听她问起才不情不愿地拿出来,“那个谁给你的。”
季时傿拍了拍手,一边接过,一边莫名其妙道:“哪个谁?”
打开看到署名,顿时恍然大悟,“哦~”
梁齐因坐在一旁,神情淡淡,干巴巴道:“上面说什么?”
“怀远邀请我过两日去茶楼喝茶。”
“哦。”梁齐因应了一声,心里忍不住腹诽道:不过是喝杯茶,弄得多么正式似的,还务必要交到她手中。
心里是这么想,嘴上又忍不住道:“那你要去吗?”
季时傿仔仔细细将请帖看完一遍,末了摇了摇头,“不去了,一会儿让下人去裴府回个话吧。”
裴家京城望族,权倾朝野,且具有极高的时局敏感性,先帝在位时蛰伏良久,望风而动,如今挑中了隆康帝,直接一跃成了朝中最难以撼动的一个存在。
裴次辅结党营私,裴淑仪差点害死楚王妃与小世子,更别说裴逐手上还沾着几百条人命,这样一个庞大的族系,不是一夜之间就可以连根拔除的,所以季时傿与赵嘉晏商量之后,还是觉得暂时按兵不动,等时机成熟之后再将其一击毙命。
然而自从知道了裴逐曾经做的那些事之后,季时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她怕她一见着裴逐就会忍不住质问他,在害死那么多无辜之人后,怎么还能在他们面前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
听到她说不去,方才还绷着脸的梁齐因嘴角忍不住牵起,抿唇憋着才没让自己笑出声,“那我现在就去跟门房说。”
季时傿挑了挑眉,不住失笑,要是梁齐因身后有尾巴,现在怕是都能摇出花儿了。
“没出息!”
————
下了值房后,外面的天已经黑得彻底,大道上孤零零地停着辆马车,裴逐扭了扭低久了有些酸涩的脖子,小厮见他出来,连忙从车辕上跳下,迎上前道:“郎君你可算出来了。”
裴逐松了松扣紧的紫金腰带,扶着车厢壁跨上马车,刚坐下又忽然想到什么,掀开车帘一角,“昨夜我交给你的请帖你送到侯府了吗?”
“送是送了,就是……”
裴逐目光冷下来,“就是什么?”
小厮觑了一眼他的脸色,硬着头皮道:“就是刚送过去不久,侯府的下人便过来说……说季将军回绝了。”
裴逐捏着车帘的手一顿,神情错愕,好半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真的回绝了?”
“是……”
说完又道:“郎君,大将军毕竟身居要职,刚回京想来也忙得厉害,以您和她的交情,或许是真抽不开身呢,要不过几日您再写张帖子,小的给您送去。”
裴逐缓缓放下车帘,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一路上没有再开口。
他端坐在车厢内,身形随着行进的马车小幅度晃动,从前季时傿也很忙,她很少参加应酬,偶尔才会参加友人做东的宴席,可不知道为什么,裴逐忽然觉得这次哪里有些不对劲。
他两手交握,捏紧虎口,阖上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怎知心中却越来越浮躁,兴许是山雨欲来前,风满盈袖,他一瞬间好像捕捉到了什么,蓦地按紧车厢,一把掀开帘子道:“停下,先别回府!”
外面的小厮吓了一跳,犹豫道:“郎君?”
裴逐指节蜷曲,手心莫名渗出一层冷汗,他深呼吸几下,沉声道:“给淑仪娘娘身边的女使传个消息,让她告诉娘娘,务必尽快将陈屏除了,记住,一定要悄无声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作者有话说:
第169章 溺毙
宫门前负责落锁的奴才是裴淑仪宫中管事太监的兄弟, 收了消息后连忙传到了长春宫,彼时裴淑仪正半倚在美人榻上,身前低眉顺目的宫人力道娴熟地给她捏着腿。
贴身女使捧着几匹精致华贵的布料上前, 笑脸盈盈,“娘娘,江南织造局送的锦缎内廷司已经送来了,您要不要看看?”
裴淑仪半掀开眼皮, 抬起一只手支起脑袋,乌发如瀑, 更衬得榻上美人冰肌玉骨, 她微扬起秀眉, 举手投足间一股风流韵态,“拿来给本宫瞧瞧。”
女使捧着呈盘膝行向前, 裴淑仪抬起手, 染着蔻丹的指尖滑过冰凉轻盈的布匹, 姿态慵懒,“江南绣娘的手倒是巧,京城的织法花案竟也落俗了。”
“可不是。”女使奉承道:“这么好的料子,全天下也就咱娘娘能用着,坤宁宫那位都没有呢,可见陛下有多疼爱咱娘娘。”
闻言裴淑仪轻笑一声,女使倒是说得不假, 她入宫半年,盛宠不绝, 要什么有什么, 在隆康帝面前也是说一不二, 天下的好东西自然都会先送到她这里。
“马上入夏了。”裴淑仪漫不经心地翻着呈盘中的布料, “这蚕丝锦缎摸着倒是爽适,吩咐秀坊下去,做件……”
话还没有说话,殿外便忽然有一人出声,语气慌忙,“娘娘,奴才有要事禀报。”
裴淑仪手上动作一顿,眼神示意女使打开门,屋檐下伺候的小太监麻利地跑上前,俯身对软榻上的女人耳语几句。
“当真?”
小太监连连点头,“奴才的兄长将才找过来,说尚书大人看着很焦急,事关紧要,让娘娘您尽快动手,不能留痕迹。”
裴淑仪撑着软榻,女使见状走上前,扶着她缓缓直起身,裴淑仪微微颦眉,“怎么这么突然?”
她手指下意识扣紧,神色凝重,隆康帝的皇位毕竟来得不正当,事情的真相就他们几个知道,那老太监毕竟不是裴家人,要是哪天真泄露出去怎么办?也许裴逐说得对,早该将他除了。
“吕圭贤。”
“娘娘,奴婢在。”
裴淑仪目光暗沉,死死盯着北四所的方向,低声道:“做得干净些。”
陈屏年余六十,七岁因家贫净身入宫,在内书堂读过几年书,为人圆滑机敏,后来被先帝提拔到跟前伺候,成了内廷权力最大的太监,前后伺候过三任皇帝,隆康帝怜他年老,准他做个养老的领事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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