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岸 第140章

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轻松 穿越重生

  皇宫北四所是宫女太监的住处,负责宫廷一切事宜的内廷司也在这个地方,北四所最大的一间矮房住着这个宫墙内权力最大的太监,屋头内光是伺候他的宫人就有四五个,几人抬着热水桶跨过门槛,其中一个资历较长的内侍道:“行了,你们先下去吧,我伺候干爹就行。”

  话音落下,几人相继告退,矮房的门轻轻合上,榻上坐着一个头发几乎快要全白的老太监,膝上放着手笼,陈屏在去年宫变中为了保护中风的成元帝,双腿受过伤,如今难以行走,先前认的干女儿便给他缝了一张厚实的绒毯,盖在腿上极为舒适暖和。

  陈屏低着头,时不时伸出手翻一下小几上的清单,裴淑仪寿宴将近,内廷司少不了忙活,陈屏说是领着闲差养老,实际上内廷司的大权仍旧掌握在他手中。宫中宴会等种种事宜,内廷司的大太监都能从中捞到不少油水,据说陈屏光在宫外的田产便有数百亩。

  方才拎着水桶的内侍走上前,恭声道:“干爹,热水来了。”

  “嗯。”

  陈屏放下宫宴清单,一边扶着内侍的手臂艰难站起,一边笑道:“你不是在淑仪宫里伺候么,今儿怎么有空到我这来了?”

  内侍答道:“儿子今日不当值。”

  “原来如此。”

  “若不是干爹举荐,儿子哪有机会去长春宫得淑仪娘娘赏识,无论儿子在哪儿,只要一有空就会回来伺候干爹您,儿子还怕有一阵儿没来您会怪罪我呢。”

  陈屏欣慰地点了点头,“难为你有心了。”

  他坐进浴桶中,随口道:“淑仪娘娘近来一切都好吧。”

  “娘娘一切都好,傍晚看了织造局送来的布料,心情正好呢。”内侍仔细给他擦着背,应声回道:“说起来,干爹明年便七十了吧。”

  “老咯。”陈屏笑着摆了摆手,“将才看底下呈上来的单子,只看了一会儿便眼花,我啊是不中用了。”

  “干爹说笑呢,明年七十,后年不就六十九了,儿子看您是越活越年轻呢。”

  陈屏笑骂道:“就你会说话。”

  说完又忽然想起什么,“诶”了一声道:“不对啊,我记得你月底当值,一向忙得很,你刚刚说……”

  话说到一半,身后的内侍便猝然发狠,掐着他的头一把将他摁进水中,陈屏的惊呼声被堵住,四肢顿时剧烈挣扎起来,净室的地面被迸溅出来的水花沾湿,陈屏的双腿在水下猛蹬,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内侍用尽全身力气,从齿缝间挤出声音,“干爹……您在这位子上坐了三十多年,是时候该给、给后人腾腾位子了,别怪……儿子……等您走后,每年中元儿、儿子都会给您烧纸!”

  陈屏整个人被摁在水下,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他后背被西洋雕花灯烫出来的疤痕在水汽的熏蒸下愈渐鲜红,上面的夜莺似乎即将冲破皮肤的屏障振翅高飞,最终囿于这一方净室,缓缓沉于水中。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陈屏也没想到,裴家会那么快就把刀伸向自己人,不,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没将自己当盟友,而只是一块能助他们往上爬的垫脚石,等他们上去了,就会毫不留情地将自己踹下。

  这个入宫六十年,在内廷司掌权近乎四十载的大太监不甘又无能为力地溺毙于自己的洗澡水中。内侍收回手,心中还有些后怕,他按住胸口缓了缓气,低头看向浮着几缕白发的水面,伸手将尚有余温的陈屏从水里捞了出来。

  临近裴淑仪生辰的前一日,内廷司大太监陈屏被发现溺毙于北四所外的护城河中,抬上岸时尸体已经泡发,面貌丑陋不堪,隆康帝得知后颇为叹息,感念陈屏伺候过三代帝王,遂让人将他厚葬一番。

  消息传到宫外时,季时傿正在博文馆帮梁慧芝整理刻板,去年中秋前梁慧芝带着李倓前去锦州探望姨母,谁知没多久端王造反,再之后战乱,她和李倓便一直待在锦州避难,近期才回来。

  博文馆在炮火中毁坏了一大半,其中便包括许多孤本的刻板,后续的修复加重印需要花费很长的一段时间,京城中尚保存的书局屈指可数,博文馆重开那日,店内涌进了许多人。

  梁慧芝一边收拾刻板,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她们在锦州半年发生的事,季时傿时不时地搭两句话。

  “这下啊,仗打完了,小六进了翰林院,眼睛也治好了。”梁慧芝吹了吹刻板上的灰,“就是大哥怎么就,哎……”

  亲手把梁齐盛送上西天的季时傿笑得灿烂,“姐姐,过去的事情就当它过去了嘛,人还是要往前看。”

  “也是。”梁慧芝喃喃一声,“说这些做什么,不吉利。诶说起来,时傿啊。”

  “啊?”

  她回过头,轻笑道:“你和小六什么时候成亲呀?”

  季时傿一愣,眨了眨眼,磕绊道:“再、再说吧。”

  “什么再说啊。”梁慧芝瞪大眼睛,扬声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有倓儿了!依我看,下个月就把事办了!”

  “办什么事?”

  “阿娘!小舅母!”

  梁齐因下了值,顺道去学堂将李倓接回来,将他送回博文馆时,刚穿过后堂的屏风便陡然听到这么一声大喊,下意识追问道。

  季时傿伸手接住向她跑来的李倓,听一旁的梁慧芝声音又大了几分吼道:

  “办什么事?”

  梁慧芝回头见梁齐因满脸困惑,瞪了他一眼,横铁不成钢地骂道:“当然是终身大事,问问问,你自己心里就没数吗?还问!”

  梁齐因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骂震住,目光移向坐在一旁抱着李倓似笑非笑的季时傿,顿时明白过来什么,连忙辩解道:“我、不是……我有在……”

  “有在什么?”

  梁齐因刚要回答,便忽然听到屏风外客人的交谈声。

  “内廷司大太监陈屏今早死了。”

  “怎么死的?”

  “说是夜里没看清路,失足落下护城河淹死了,早上捞上来时候人都要泡发了。”

  另一人唏嘘道:“这老太监快七十了吧,先帝在世时内廷司便是他掌权,熬走了两任君父,我当他还要再嚣张几年呢。”

  “谁知道呢,死了也好,以免宦官弄权。”

  季时傿若有所思,当听到外面的人说陈屏淹死时她猛然站起,梁齐因回过头,担忧道:“阿傿,你怎么了?”

  季时傿神情凝重,梁慧芝看出他们要谈正事,知趣地领着李倓走出去,远远还有客人的交谈声从外面传来,季时傿愣了一会儿,回过神道:“陈屏不是自己淹死的,我七岁那年和赵嘉礼打架掉下太液池,是陈屏跳下来将我们救上去的,他水性很好,绝不会失足溺亡。”

  梁齐因想了想道:“我在宫里时已经听说了这件事情,陈屏确实是被人从护城河里捞上来的,我记得他不是在宫变中伤了腿吗,或许行动不如从前了?”

  “不会。”

  季时傿否定道:“北四所住着那么多宫人,他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监身边必然有许多人伺候,何至于让他一个人淹死在护城河里?”

  “这事不对。”季时傿在后堂踱步了几个来回,“他地位高,除了君王不会有人敢随便打杀他,在宫里死得不明不白,要么是仇杀,要么是灭口。”

  梁齐因看向她,“你觉得是什么?”

  季时傿沉声道:“灭口。

  作者有话说:

  零点还有一更,别等,明早起来看,我要发力了哼哼

第170章 平安

  裴淑仪的生辰是在四月廿二十九, 礼部与内廷司早早开始准备,只不过陈屏死得突然,长春宫后来一个名为吕圭贤的领事太监顶了他的职位, 负责寿宴的相关事宜。

  月台上站着许多人,宴席快要开始,宫人来来往往穿梭其间,鼓乐筝鸣, 席上甚至有夷人,番邦人士, 官眷来使纷纷上前献上贺礼, 一个宫妃的生辰宴办得如此奢侈, 可见隆康帝对她以及母族的宠爱重视程度。

  席上一名官员举起酒杯,向裴次辅的方向示意, 嬉笑道:“我等今日可是沾了裴阁老的光啊, 娘娘端庄贤淑, 难怪陛下如此喜爱她,阁老可务必要传授传授这育女之道。”

  裴次辅脸都要笑僵了,举杯受下这段奉承,“好说好说。”

  宴席进行到一半,月台下有内廷司准备的烟火为裴淑仪庆生,她穿着江南织造局送上的百鸟羽衣,身轻如燕, 一眼望去如临云端的瑶台仙子,仿佛随时随地都会乘凰而去。

  季时傿端坐席间, 目光扫过暖阁正前方, 隆康帝正在看歌舞, 两侧各坐着王公侯爵与后宫妃嫔, 唯独没有皇后李茹,听人说起她似乎病得越来越重了,隆康帝让她在坤宁宫中休息,李茹身患咳疾,平日连风都吹不得,更遑论出席这样的宴会。

  对于一个没有背景权势的女人来讲,坐在皇后之位上究竟是她的福还是不幸,大概除了她自己,没人能知道。

  暖阁里的炭火烧得太旺,待久了后背生出一层薄汗,季时傿想出去透透气,对一旁的人知会一声,便从角落里离开暖阁,站在月台下吹了会儿风。

  陈屏死得蹊跷,他的尸身已经被处理,更何况季时傿并非久居宫中之人,再想探究些什么便难上加难。关于几年前季暮被诬告贪墨军资修建别庄那件事,当事人相继离世,过往如何也随着这些人的埋骨而烟消云散。

  倘若陈屏真是被灭口,是否会跟这件事有关,季时傿想了想又将此否定,成元帝都成了一把白骨了,还怕他会将这件事情泄露出去?更别说这事做得那么隐秘,根本没有多少人知道,谁会时隔这么久对他下手?

  可若不是因为这件事,那就是陈屏身上还有别的秘密,他伺候过三任皇帝,先帝的先帝作古几十年,当时的元老基本都死光了,要么是成元帝在世其间发生的事,要么就是隆康帝登基的这半年。

  季时傿心里毫无头绪,热了一身汗从暖阁出来,吹了会儿风竟然有些冷了,她拢了拢衣襟,刚想回去,身后便有一人忽然喊住她道:“时傿。”

  季时傿拢衣襟的手顿时一僵,裴逐已经走上前,轻声道:“方才在暖阁里我看到你坐了会儿就出来了,我有些担心你便出来看看,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在西南的时候受过伤?”

  他说了一大段话,季时傿耳边嗡嗡的,根本没听清几个字,只能含糊道:“没有,就是觉得有些热,出来吹会儿风。”

  “这样。”裴逐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

  他背着光站立,身着一件简单的青竹色长袍,并没有如往常见到他时穿着紫色官服,腰佩金玉带,看上去便如还在泓峥书院读书时一般。

  季时傿一时有些恍然,侧过身,淡淡道:“这半年动荡不堪,想必你的日子过得也不容易吧。”

  裴逐在她身旁伫立,闻言抿唇一笑,“本职所在,倒也没什么容易不容易的,尽力而为就好。”

  说完低头看向她,“你呢,西洋水军凶悍,江东沦陷许久,你才是真的辛苦。”

  “还好。”

  “时傿。”裴逐又唤了她一声,低声道:“还好你能平安回来。我临危受命,我老师……不,是反贼肖顷留下了这样一个烂摊子,有时候我真的快撑不住了,但一想到你在外面肯定比我们辛苦不知道多少,我就又能咬咬牙坚持下去。”

  风雨飘摇的大靖朝,几度面临被四邻瓜分的局面,武将在外,文臣在内,硬生生将这个濒危的国家拉扯了回来,其中辛酸,季时傿也明白。

  然她听到裴逐说出这么一段发自肺腑的剖白,心中却一时啼笑皆非,只道:“诚如你所言,本职所在,不过是尽力而为。”

  裴逐讪讪点头,顺着她的目光往皓月看去,半晌,忽然伸出手,“先前你南下后,我去了一趟白鹿寺,我听人说那里很灵,就、就给你求了一张平安符,保佑你能平安归来,如今看来,好像真的挺灵的。”

  季时傿一怔,又听得他道:“原本想等你回来之后给你,只是想你肯定很忙,所以西洋使团走后,我才突然给你送帖子,没想到还是打扰了。”

  裴逐将平安符递给她,看上去保存得很好,连一丝褶皱也没有,“好不容易能看到你一回,你别嫌弃。”

  “我……”

  季时傿张了张嘴,抬起头时裴逐看向她的目光格外真挚,甚至还带点小心翼翼,如果不是因为早就知道了他在中州干的那些事,季时傿大概真的会收下。

  她微微摇头,“我一向不信这些,有负你好意,怀远,既然是你亲自去白鹿寺求的,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裴逐神情愣住,“可我是为你求的……”

  话音刚落,季时傿已经转身走上月台,视线升高,宫人来来往往,很快就找不着她的身影了。

  裴逐僵在原地,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他目光震颤,差点喊出声,周围到处都是人,甚至有觉得不对劲往他这个方向看过来的,裴逐立刻垂下手,握紧拳头,掌心放着的平安符皱成一团,尖锐的边角将手心的软肉戳得刺痛。

  为什么会这样,季时傿连他的平安符都不肯收下,难道她还在生过去的气吗?裴逐手握得越来越紧,他已经照着她的意思与她做回朋友,再也没越线过,为什么季时傿反而离他越来越远了,还是说,以退为进根本没用?

  没关系,裴逐呼出一口气,缓缓登上月台,等裴淑仪诞下龙子,等这个孩子被立为储君,等一切局势都稳定下来,她会回心转意的。

  季时傿从月台上离开,实际上并没有回暖阁,她绕到一旁没什么人的地方停下,想起方才的事顿时皱紧眉头。

  裴逐怎么能装作没事人一样同她说那些话的,怎么可以有人藏得那么好?

  正想着,忽然一只手从后面抓住她,季时傿吓了一跳,差点一掌挥过去,蓦地听到一声“阿傿”,才堪堪止住掌风。

  梁齐因拉着她的手,显然也是刚从暖阁里出来,脸色被捂得有些红,“发生什么事了,我许久见不着你便出来看看,怎么跑到这儿了?”

  季时傿回过神,刚想回答他,角落里便又有人唤她道:“大将军,奴婢是柳太嫔跟前伺候的宫人,可算见着你了。”

  “柳太嫔?”

  季时傿眉尖下压,柳太嫔是先帝在世时的妃子,育有一女,曾被封为嘉宁长公主,还差点被送去鞑靼和亲,季时傿与柳太嫔从来没有见过,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找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