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岸 第64章

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轻松 穿越重生

  “徐姑娘还有什么话要带的吗?”

  温玉里淡声道:“没有。”

  戚相野没了话说,又开始局促地抓着大腿两侧的衣摆。

  “二公子。”温玉里忽然唤了他一声。

  戚相野肩膀跳了一下,“在、在呢。”

  温玉里道:“人总得向前看的。你兄长在天有灵,看见二公子如今已经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他会很欣慰。”

  戚相野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但笑得极为难看,“我大哥是个傻的,我简直恨不得他能无耻一点,就不会是这个下场了。”

  “是傻。”温玉里顿了顿,“但气节这种东西就是傻的,可若没有,这个世道便乱了,我们这些精明人也活不下去。”

  “‘吾虽身死,然吾血肉筑沟填壑,能力抗山河万万世’,二公子,你兄长不悔。”

  戚相野一哽,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溢出来,要是再来一次,大哥肯定还是一样的选择,他还是会选择写那个账本,还是会选择告发佞臣,哪怕他知道自己根本逃不出去。

  他也愿意用血肉之躯做一块筑基的砖石。

  ————

  梁齐因回京之后按照温玉里给他的方子仔细调养着身体,上面还写他的病最忌劳心伤神,让他尽量心平气和,说实话,现在的情况他也没法平得下来。

  他回京当天便照例去给母亲请安,隔着远远的距离,但没想到这次母亲居然会等在庭院里,见他出现,竟破天荒地开口道:“回来了。”

  梁齐因心里翻了浪一般,立在庭院前不知所措。

  白风致淡淡瞄了他一眼,“进来吧。”

  梁齐因左脚绊着右脚,都不知道该迈哪一条腿,进了院子里才知道,原来陶叁说得不假,母亲真的种了许多花草,呼吸间满是浓郁的香气。

  “前些时日你去哪儿了?”

  梁齐因老实道:“去了中州。”

  白风致浅浅点了下头,弯下腰剪花枝。

  “娘近来……”梁齐因下意识脱口而出,说了几个字之后,才想起母亲不喜欢他这么叫,便改口道:“您近来可好?”

  “都挺好。”说罢指了指院里小石桌上的花浇,“把那个拿来。”

  “好……”

  梁齐因依言走过去,双手呈上,小心翼翼地递给她。

  他有点不切实际的感觉,总觉得下一刻可能修花枝的剪刀就对着他心口了,或者花浇会落到他头上,然而梁齐因诚惶诚恐地等了半天,没有,白风致什么都没做,她就是安安静静地剪着花枝,偶尔浇浇水而已。

  过了会儿白风致忽然道:“用过膳了吗?”

  梁齐因乖顺道:“还没。”

  “那一会儿便留下来用个午膳吧,不过是素斋,吃吗?”

  “我能吗?”

  白风致笑了一下,“自然。”

  梁齐因眼眸一震,一会儿是不可置信的神情,一会儿又喜上眉梢,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他觉得陶叁说得挺对,或许母亲真的心境与以往不同了。

  他不敢把激动表现在脸上,其实心里震个不停,根本安静不下来,想到温玉里让他心平气和,只能不停地在心里默背经文,却还是忍不住亦步亦趋地跟在白风致身后,时不时地问一句,要不要他帮忙。

  梁齐因活了二十一年,是第一次和母亲一起吃饭。

  晌午过后白风致要小憩,梁齐因不便再打扰,他脚底如走在云端一般,总有一种不真实感,心乱如麻走得也快,从庭院里出来时竟不小心撞到一人。

  对方身形比他矮一点,大概而立之年,略有些驼背,身上穿着粗布麻衣,皮肤黢黑,但五官却很硬朗,腰间围着一截雪白的汗巾,整个人看上去很清爽。

  梁齐因眯了眯眼,从模糊的脸部轮廓辨认,他没见过这人。

  对方似乎有些慌张,一开始也没认出他是谁,而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低头道:“世子。”

  “你是?”

  “小的名周译,是半年前刚来的花匠,世子不常住在国公府,故不认识小的。”

  梁齐因回想起尚在中州时陶叁同他说的话,他说母亲近来迷上了种植花草,甚至在院里辟了一块花圃,还经常请教府上的花匠,大概说的就是面前这个男人。

  “你要去我娘院里吗?”

  周译点了点头,“是。”

  “我娘让你来的?”

  “是。”

  梁齐因刚刚的心潮澎湃平静了些,微微颔首道:“好,你去吧。”

  周译连忙向他行了礼,而后便提着锄头从他身旁走过。

  梁齐因立在原地,不知道要不要转头看一眼,他沉默着僵直了片刻,才头也不回地穿过走廊。

  后来的许多日,梁齐因都会经常去白风致那儿,有时是帮她抄经书,有时是帮她修剪花草,也有几次他会撞见周译也在,老实本分地帮母亲犁那块花圃,而母亲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连他来了也不知道。

  梁齐因觉得不安,但他又不敢问,直到中秋节的前几天,第二日是楚王与大渝公主的大婚,都城内来了许多人,季时傿等被外派的文官武将也要回京述职,街道拥挤不堪,梁弼也不知道去哪里花天酒地了。

  白风致忽然找到梁齐因,让他帮自己从庆国公府逃出去,不是简单的出门,而是永远也不会被找回来的那种离开。

  梁齐因才陡然明白,一直悬在他头顶的那把叫他不安的断头刀,是以何种方式落下来的。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破碎

  蜀地开荒进行得很快,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已经有很大一片田地开垦完,最开始从中州来的流民还是死气沉沉, 没有多久便都露出了欣喜的颜色。

  重新建造家园是难,但看着砖石一块块累积成房屋的过程却让人喜不自禁。季时傿早年在西北战场上养成的激进狠厉,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内居然渐渐地缓和了下来,她现在甚至可以蹲在田埂上, 和扛着锄头的百姓聊一下午的天。

  时间一长,大家也就意识到季时傿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凶神恶煞, 战场与军衔像是一张雾蒙蒙的面纱, 模糊掉了其人本身所带的柔和或是乖戾, 等揭掉这层面纱一看,才知道原来她其实是个十分随和的人。

  傍晚, 流民新搭建的房屋, 间隙地升起袅袅炊烟, 田埂间到处是收拾农具准备回家的人。

  裴逐抖了抖衣服上的灰尘,四处张望季时傿的身影,她正站在一处田埂上,长袖卷起,襻膊绕到背后打了个结,弯腰时被绳带勾勒出的纤和肩背,隐隐可见蝴蝶骨凸起的弧度。

  季时傿帮身旁的农妇拎起装满的篓子, 裴逐见状想帮她,季时傿单手提得轻而易举, 闻言瞄了他一眼后拒绝道:“我自己来就行。”

  “女儿家的, 不要做这些粗活, 给我。”

  裴逐不听, 一面从她手里接过,一面开口,然而季时傿刚松手,他肩膀便猛地一沉。

  季时傿欲言又止,“你行不行啊?”

  “行……”

  待二人返回时落日将尽,季时傿手里拿着农妇给她摊的粗面饼子,裴逐跟在她身后,时不时地扭扭发麻的手臂。

  “时傿。”

  “作甚?”

  “你明日是不是得回京?”

  季时傿嘴里嚼着东西,含糊不清道:“对啊。”

  裴逐往前走几步追上她,“时傿,你觉得在蜀地这些时日怎么样?”

  “挺好。”季时傿伸手接住饼子上掉下来的碎屑,悠悠道。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说话间远处落日余晖下,一个垂髫小儿牵着大黄狗跑过,田埂间响起几声犬吠,对面小矮房的农妇正举着锅铲,对着小儿脏兮兮的脸颊骂骂咧咧。

  可能作为将士的意义就在这儿,没什么力吞山河,气贯长虹的志向,只是想万家灯火不必受烽烟催折,想日薄西山时能听见鸡鸣犬吠,想遍野农田间麦浪滚滚,想春闺梦里不必泪湿衣襟。

  裴逐笑了笑,“这日子过得真快,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外来人的打扰,裴逐不止一次幻想过这样的生活。

  季时傿以为他在说眼前这幕安静祥和的景象,点了点头,赞同道:“是啊,一直这样就好了。”

  裴逐眼睛睁大了几分,侧目望向季时傿的侧脸,晚霞不及人面旖旎,他看得有些呆,下意识去勾季时傿垂在腰侧的手。

  季时傿正偏头眯眼看着远处的落日,天际霞彩熠熠,照得她发丝都柔和起来,她心想这么好的景象,如果梁齐因也在就好了,这般想法刚从心头浮现,便蓦地有只温热的手触碰了她的指尖。

  季时傿被蛰了般胳膊往回一弹,“你干嘛呢?”

  裴逐索性抓住她的手道:“时傿,这次的事情忙完后或许我能再往上升升。”

  季时傿面色不虞,“我知道,但你……”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

  她想把手抽回来,但裴逐拉得很紧,“我会越爬越高,总有一天能和你肩并肩。”

  “这样的日子,我想过得久一点。”裴逐往前靠近了几分,目光炙热,“时傿,我想与你,在这……建个家。”

  “我想有一缕炊烟是你为我而留的。”

  “我想……”

  “你想什么想?”季时傿一把抽回手,神色难以言喻,犹豫道:“怀远,你不会……”

  “是,我倾慕你多年。”

  季时傿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

  裴逐眸里含情脉脉,一时哪里按得下来,“我是认真的,时傿,你别喜欢他了,他不值得。”

  季时傿自然听得出来他口中的“他”是谁,“这是我自己的事情,用不着旁人插手。”

  “我不能看着你泥足深陷!”

  季时傿皱了皱眉,“你在说什么?”

  裴逐伸手拉她,“时傿,感情之事岂非儿戏,你不能一直糊涂下去。”

  “我没儿戏。”季时傿退后了一步,“我以为我之前话说得很清楚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怀远,你是不是有点管得太宽了?”

  “我不管你谁管你,你身边又没个长辈替你把关,我能看着你这么糟蹋自己吗?”裴逐不依不饶道:“你这样的姑娘,要什么男人没有,谁不得供着你,你非得喜欢瞎子吗?”

  季时傿脸色一沉,“你好好说话。”

  裴逐深呼吸一口气,“你打算以后照顾他一辈子吗?我可是听人说了!他是个短寿的命!又病又瞎,你图什么啊?”

  季时傿终于忍无可忍道:“你听不懂吗,我让你好好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