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雨落窗帘
北方的冬天冷,坝上的冬天更冷,尤其到了夜里,温度能到零下三十。
这大娘是魏家隔壁的,魏家发生了啥事儿她最清楚,她这话一出,大家看着魏家两口子的眼神儿都不对了。
这当爹妈的,得心多大啊才能把孩子关在外面冻死。再说了,这魏家两口子也不是那么讲究的人啊,这么冷的天,谁家不是把尿盆放到屋里来的?就外头那么冷的天,不说小孩儿了,就连大人也不敢出去啊。
林舒月听到她们说的话,打开了系统,善恶雷达显示,她径直打开抱着孩子哭的妇女的资料:【姓名:曹满金,罪恶值10%,善值30%,灰色地带:2,综合评价:是个有点小善良的普通人哦~】
林舒月关闭她的资料,点开在她边上抓头发的男人的资料:【姓名:魏国勇,罪恶值15%,善值10%,灰色地带:10,综合评价:怎么说呢,有点小自私吧?要自己判断哦~】
林舒月关闭系统,曹满金哭得依旧那么凶,但她可能哭得太多了,这个时候已经连眼泪都掉不下来了。
听着大家对他们两口子的议论,曹满金痛苦地闭上眼睛,她轻轻地把孩子放到地上,站起来一脚就把魏国勇给踹到地上去了。
“魏国勇,老娘跟你拼了!昨晚上是你的门,睡觉之前,老娘问你三丫睡觉没,你说你你看着她睡的。你告诉我,这就是你看着她睡的觉?”
“老娘说了多少回,夜里就在房间里放个尿痛,你那个娘啊,就嫌弃尿桶有味儿,偏要出去上,三丫就在屋里尿个尿都不行!老娘在老娘屋里放,你他妈的跟你那老娘一唱一和的说屋里有味儿!”
“现在还有味儿吗?你女儿冻死了,你还有味儿吗?”曹满金踢了倒在地上的男人好几脚,男人抱着头,一声也不敢坑。
再转头,曹满金扑通一声跪在三丫的面前,抬手对自己就是哐哐几个大耳光,她梳的板板正正的头发乱了,脸肿了,嘴角的血也流出来了。
她的这副动作,让在场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刚刚还嘈杂如菜市场的院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她哐哐给三丫磕了个头:“三丫,宁宁,是妈对不起你。你妈这一辈子有四错,第一错,是我不你们姥姥姥爷的劝告,找了魏国勇这样的没有担当的男人给你们当爹。”
“第二错,是我性子外头强家里软,总想着都是一家人,能退一步就退一步。导致了今天这样的惨剧。”
“第三错,是我本该在你大姐没的时候就醒悟,我明明知道这老魏家就是洪水,是猛兽,我那时候就应该带着你二姐走,但我没有。我思想陈旧,总觉得能过就再在一起过过。没必要做到离婚的那个程度。”
“你二姐被送走的时候,我更应该离开,但我没有,我最该死的,是我明知道老魏家不是好东西,却还是把你生下来,让你在魏家受苦。”
“第四错,是妈明明知道你在老魏家不受喜欢,在昨天下午回你姥姥家的时候,没有把你带上。”
曹满金的话,让最开始说话的大娘一拍大腿:“对对对,没错,昨儿下午满金时回娘家了。”
“我正想说这话呢,昨儿满金回娘家的事情咱们都知道的,你刚刚说那话就有歧义!”
“就是就是,要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满金咋的了呢!说起来,魏大娘呢,家里出这么大的事情,咋没见她出来?”
“嘿,来啥啊?我老早的就见她出门了,穿得花里胡哨的,大摸又是去坝底了,她不是跟坝底的老韩头儿好了么?这三天两头的她就得下去一回。”
“你说这老婆儿心也大,她不是一直搂着三丫睡的吗?一觉起来孩子在没在她就不知道?”
“就是,就是。”
········
曹满金的话对躺在地上装死的男人没有什么威慑力,她爱踢几脚就踢几脚,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罢了,等没人了,有的是机会收拾她。
但街坊邻居越来越离谱的猜测让魏国勇一下就待不住了,他噌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曹满金,你在瞎几把扯什么淡?!什么你有四错?什么老魏家是洪水猛兽?你不想过了?”
“大丫丫是落水没的,这一点都有人看到,她那是意外,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老二的事儿就更让我想不通了。我是有正式工作的,那时候计划生育抓得严格,把她送走对咱俩都好。”
“再说老三,她都四岁了,在外面冻了不知道叫人起来开?就非得冻死?这种傻女儿,不要也罢!”
魏国勇的话,无情无义,曹满金却笑了,她早就知道魏国勇是这样的人,但心底,总对他还抱着那么一点点的希望。
她只觉得自己的这一生啊,都是一个笑话,她站起来,朝着魏国勇就冲过去,魏国勇到底是个男人,曹满金一冲过来,他就抬起了脚。但还没踹到曹满金的身上,他就被人拉住了。
他那脚怎么也踹不出去,他侧头看去,抓着他的人,有一张他十分看不顺眼的脸:“给老子放开!”
杭嘉白没动,一双手就跟钳子一样,死死地抓着魏国勇的胳膊,魏国勇怎么挣扎都没有用。
曹满金冲过去,一巴掌打在魏国勇的脸上,仿佛觉得还是不解气,她反手又是一巴掌,而后一口浓痰吐到了魏国勇的脸上:“我以前,真是瞎了眼。”
魏国勇是家中独子,被寡妇娘千娇百宠的养着长大,他什么时候被浓痰糊过脸,就这么一下,他转身就吐了起来。
曹满金哈了一声,走过去轻轻地把女儿从地上抱起来。没有了生命迹象的女儿很沉很沉,曹满金的眼泪在这一刻又泪盈于眶,她一步步地抱着孩子朝着外头走,人群自动给她分出一条道儿来。
她就这么一步步地,走出院门,走在林场内的街道上,街道修得很平坦,上面还铺着许许多多的煤渣。
可她却走得踉踉跄跄的,好几次都快摔倒了。曹满金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她怀着七个月的孕,从湖边,把她的大丫,一步步地抱回来的。
加上生产完就被送走的自己只见过一面的二丫,两次丧女之痛,一次丢女之痛,让曹满金痛不欲生,喉间腥甜,她居然吐了血。
大家看着她走远了,才一步步的跟了上去。
尹欣拉着林舒月走在中间,跟林舒月说:“这曹满金啊,是个苦命人。她妈早死,她爹找到后妈对她不好,从小她就被当成牲口一样的使唤。等她十八岁那年啊,她后妈就给她找了个头儿,是一个痴痴傻傻天天拉裤兜里的男的。”
“她不乐意,在上山种树的时候,就遇见了魏国勇。魏国勇这男的吧,年轻的时候长得人模狗样儿的,见曹满金长得能干又漂亮,就口花花把人家骗到了手。”
“结果这可倒好,跟他十二年,生了仨丫头,老大落水没了,老二被送人了,送到哪儿了谁也不知道。老三也没养住。”
“她刚刚说她当初没有带着老二走,还生出老三来让她受苦。她走哪儿去啊?她娘家是个混不吝,她要离婚回去,她那后娘能干出把老光棍关她屋里的事情来。”
“她那娘家现在都不当人,三不五时的就是这疼那疼的,来这儿讹钱。”尹欣边说边叹气。
林舒月瞅了一眼前面的女人,以及落在地上的点点血花,问:“你她刚刚不说回姥姥姥爷家吗?”
“她说的姥姥姥爷家啊,是她大爷大娘家。”怕林舒月理不清人物关系,尹欣在这里解释道:“这边啊,管大伯叫大爷。她那后娘不当人,她大爷大娘就养着她,她现在嫁人了,也只孝顺大爷大娘。”
“苦哦。”尹欣边说边摇头。
林舒月听到杭嘉白在问杭玉华:“报警了吗?这孩子没得不正常。”
“这大多数的人都看出来了,今天警察队出去外面巡逻了,已经有人去场部给山下的派出所打电话了,现在应该正在来的地方。”
第175章
街坊邻居们拿着铁锨, 拿着镐头跟在曹满金的身后,他们走到一片树林的空地面前,曹满金把三丫放下, 大家上前去, 一言不发地在地上挖坑。
零下十多度二十度的天, 地已经上了冻, 挖坑就变得格外的艰难了起来。他们接力塞一样的挖,林舒月看着这些人轮流好几次,挖出了一个一米多的坑。
孩子被曹满金亲手放进了坑里, 然后一铁锨一铁锨的把土填回去,孩子的脸渐渐地被盖住了。曹满金填不下去了,她跪在地上, 哭得肝肠寸断。
谁也没有劝她。北方寒冷,坝上这个地方,情况更是恶劣,往前数很多年,在场的大多数人家, 都是夭折过孩子的。那种感觉, 她们感同身受, 有很多人,也跟着默默地流起了眼泪。
大风吹过,把树叶吹得呼呼作响, 有些人受不了这个气氛, 一边哭着一边往回走, 尹欣跟杭玉华沉默着, 一直等到了最后。
曹满金哭累了,填上了最后的土, 在土堆上放了三块石板,石板上完了,她在冰冷的土地上又待了很久,这个小小的土包边上,还有一个比它大一点的土包,土包的上面有一块石板。
杭嘉白说,那是大丫的坟墓,每年,曹满金都会来给这个坟墓填土,拔草。曹满金认的字不多,孩子太小也不能立墓碑,所以那块墓碑是她给自己做的标记,她怕时间太久远了,她忘记了大丫的目的所在。
林舒月站在风里看着,冬日坝上的风太硬,将她的脸上刮得生疼,她的心也跟着疼。
曹满金坐着坐着,瘫软在地上,尹欣来看她精神实在是不好,就走过去把她搀扶起来,曹满金顺从地站起来,她的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尹欣的身上。
两人瘦弱的女人,互相搀扶着往前走,杭玉华扛着镐头走在前面,看到地上的石头,就往边上搬一搬,踢一踢,就像是在给她们两个开路。
曹满金没有回头,她们这边的风俗,下葬的时候,家属是不能回头的,回头了,亲人就得不到安息,舍不得走了。
压抑地哭声被西北的风吹着,飘散在空中,先是曹满金的,后面是尹欣的。两人的哭声悲伤得,让林舒月也跟着眼圈发红,走在最前面的杭玉华,步伐也变得沉重起来。
杭嘉白把林舒月冻得有点冰冷的手揣在手里:“这是林场里,没成年的人的坟地。我有一个姐姐也在这里。”
林舒月侧头看她,杭嘉白说:“她跟我哥哥一样,都是在这边出生的,但我哥哥出生的时候,我父母他们还没有搬到这边来住,所以虽然也很冷,但还能忍受。我姐姐生在这里,还是冬天出生的,她两个月的时候,夜里发烧,大雪纷飞的天里,又缺少医生,那个年代交通也不发达。”
“我爸爸套了车子,我妈妈借遍了街坊邻居的被子,但还没等下山,我姐姐就没了,送到山下的卫生院的时候,她身子都已经僵硬了。”
“你妈妈真的很坚强。”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孩子在自己的怀里咽气的,林舒月体会过那种至亲之人在怀里慢慢没有了呼吸的感觉,至今她也不敢回想。
哪怕已经过了同一个世界,她也依旧不敢回想。她无法想象尹欣当初是怎么接受过来的,两个月的孩子多大呢,还报不满怀。
杭嘉白点头:“是,她很坚强,所以在我意外来了以后,她回了广粤省生产,我出生后的第四个月,她又回到了这片土地。她其实有很多次机会回去的。”
“但是她讲,我姐姐在这片土地长眠,她怎么能离开?我爸爸也不愿意走,他没有说,但我知道,他也是这么想的。”杭嘉白以前不懂为什么他妈妈能够那么狠心的把他留在广粤。
但在长大后,他亲自来到了这个地方,见到了这个地方的艰苦以后,也知道了那个姐姐的事情,所以他对父母坚守在这边在这片土地,毫无怨言,甚至他的爷爷奶奶,也是理解的。
林舒月以前就知道人间苦,但到了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人间这么苦。
这发生在新中国,解放后,这更加让人难以置信。
林舒月的上一世,生活在00年代,家庭富足,从来没有为了钱而烦恼过,她的爷爷奶奶对她很好,她就是打个喷嚏,都会被她奶奶拉到诊所去看病。而她家,离诊所也近得很。
这一世她小时候的记忆随着那一个梦境之后,也变得清晰了起来,她在小时候生了病,看病也非常容易。
想到刚刚杭嘉白刚刚说的,整个林场的人,大多数都有过丧子之痛,林舒月心中略感酸涩:“这里的人,真不容易。”
杭嘉白道:“现在好了很多了,林场有了一辆拖拉机,夏秋两个季节下坝也容易些,冬天依旧很难,不过林场前些年来了一个医生,感冒一类的小病,他都能看。”
这是在听了那些消息后,最让林舒月感到欣慰的一件事情了。
两人回到家,曹满金在西屋躺着,尹欣给她盛了饭进去,她也没吃。
尹欣跟林舒月道:“让她在里面躺着吧,让她也安静安静。”
出了这一档子事儿,家中的气氛也没有那么热了,大家安静的吃完饭,林舒月被叫到了东屋睡觉。
东屋的家具比西屋好了很多,炕尾有一个长两米,高一米五的炕桌,靠近窗户的那扇门上镶着一面镜子,窗台上有一排小花盆,里面种着小葱和一些绿植。
炕下边围着墙做了一圈小柜子,柜子上面搭着白色的蕾丝巾,好看又漂亮。靠着门的那一边放着两个大托盘,一个托盘里倒放着印有红色双喜字跟牡丹花的玻璃杯,几个同款花型的暖壶放在另外一个托盘上。
杭嘉白给林舒月倒了一杯热水,小声地跟林舒月解释:“本来我妈妈的意思,是让你住在西屋里,我和我大哥睡隔壁。”
“现在曹满金这样,她实在是担心,就说让她在西屋里住几天,她跟曹满金睡,我跟我爸爸和我大哥睡那边。”
尹欣也是广粤省的人,她知道且尊重林舒月的生活习惯,西屋常年没人住,但尹欣会定时打扫。
“我妈是这边的妇女主任。”杭嘉白解释了一句。
林舒月看街坊邻居们下意识地让尹欣留在最后,就已经猜到了尹欣的身份了。
“你跟阿姨说没关系,我住哪里都一样。”林舒月道。
杭嘉白朝林舒月笑了笑,捏了捏她的手:“吃得习惯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林舒月想到中午那顿美味的大骨头炖蕨菜,笑了起来:“吃得很习惯啊。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骨头跟蕨菜还能一起炖,真的特别香。”
北方这边注重浓油酱赤的口味,跟广粤那边的清淡口味不一样,这对于林舒月来说就像是老鼠掉进了油缸,美得不行。
看林舒月真的吃得惯,杭嘉白忐忑的心就放了下来。
之前吃饭时,尹欣跟林舒月说了许多许许多多坝上草原的夏天秋天,林舒月十分向往。
“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在秋天来一趟这里,阿姨说,这里的夏天和秋天很好看。”
“到时候我们一起来。”
“行。”林舒月答应了。
外面传来汽车的轰鸣声,在西屋的曹满金蹭地一声就站起来冲了出去,尹欣在隔壁杭嘉清的房间收拾,听见东西赶忙也跟着走了出去。
林舒月二人出来的时候,左邻右舍的邻居都出来了,他们跟在绿色的吉普车后面,到了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