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淇泮
日子如流水,大郎认真上了几天学,却没有忘记周逸芳答应给他找武师傅的事,一开始有的玩,没催促,到后来下了学就来问:“娘,我什么时候可以练功夫?”
周逸芳和朱其成商量。
朱其成却是反对:“我们家从没有练拳脚功夫的人,更没这样的人选可以给大郎做师傅。大郎是长子,只要好好念书,到了年纪就跟着我接触家业,学功夫不仅无用,还会把心学野了。”
周逸芳说大郎有这方面的兴趣和特质。
朱其成则说:“若大郎是次子,我可以顺着他的心意。但他是长子,这个身份注定要比别的孩子辛苦,承担得多一些。”
周逸芳难忍讥讽,直言:“你当真想过把家业交给大郎吗?”
朱其成愣住,看向周逸芳。
周逸芳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而是坚持:“我答应大郎,他好好上学,我就给他找武师傅,如果你不能帮忙,我只能自己去找了。”
朱其成头疼不已:“夫人,你为何如此偏心大郎?不仅处处顺着他的意,还为他不愿再生第二个孩子。谁家不是兄弟姐妹好几个,我幼时也一样因为嫡长子的责任,舍去了许多玩乐。”
周逸芳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因为在这个家中,只有我对大郎没有偏见。”
朱其成不快:“夫人这话过了,我和爹娘难道还苛待大郎了不成?”
周逸芳却不愿意和他再说这个话题。
从前愿意交谈是因为还对他有期望,如今大郎渐渐长大,她对朱其成的期望慢慢消失,这些互相说服的话不必再说了,没有结果。
朱其成心中突然有种失重感,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找武师傅的事情,在夫妻之间只是一场最终没有吵起来的争论,但是被朱家二老得知后,却成了一场谁也没预料到的大地震。
朱老爷坚决反对给大郎找武师傅。
他的态度激烈得周逸芳都没有预料到。
朱老夫人喊了周逸芳过去。作为一个婆母,朱老夫人对儿媳妇一直很和善,周逸芳也是个温良孝顺的人,婆媳之间从没有闹过矛盾。
但这次,朱老夫人第一次端起婆婆的谱,教训周逸芳这些日子对大郎的百般宠溺顺从。
周逸芳起初一直敛眉低头听着,想听一听老人阻止的理由到底会是哪些。
然而听了一场下来,她却是失望的。诚然,朱老夫人的话单独拎出来句句都是教育子孙的道理。可是,她根本不了解大郎是个怎样的孩子。
她把大郎设想成不学无术、霸道任性的小孩,在这个基础上教训儿媳该怎么教养孩子,管教这种任性子弟。
但大郎并不是这样,他和周逸芳至今保持着互守承诺,上课比从前认真乖巧,先生布置的课业也都认真完成。这不是朱家这些人一顿严厉教训获得的成果,是她这个娘亲和儿子平等的君子之诺达成的。
所以,朱老夫人自以为是的这一套并不管用。
而他们,却坚定认为,这么做才是能教养大郎向好的唯一途径。
周逸芳听到后来,觉得再也没有听的必要了,嚯地抬头,直接站了起来。
朱老夫人半句话卡在喉咙里,惊讶地看着她。
周逸芳语气依旧温和,说出的话却不是这么回事:“娘,对于大郎的教养,我和家中实在是差异太大,恕我不能赞同你们的想法。大郎是我十月怀胎难产生下来的,从他出生至今一直都是我在教养。爹娘对大郎不甚满意,我一直都知道,如今更是与我产生不可调和的分歧。既然如此,不如直接分开吧。”
朱老夫人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周逸芳说:“对于大郎的教养,我和这个家的分歧太大,可以预见,未来还会有更大的分歧。儿媳想了很久,无论对大郎还是对朱家,最好的就是儿媳与夫君和离,从此各自安好。”
朱老夫人气得重重拍桌:“胡说八道!”
周逸芳依旧冷静:“儿媳不曾胡说。儿媳嫁进来多年,被爹娘如亲女一般照顾,自然也是希望这个家好的。但有大郎在,爹娘心中有刺,夫君难再有嫡子,倒不如,我自请和离,带着大郎离开。”
朱老夫人震惊地看着周逸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逸芳的话里信息量太大,每一句话她都有很多问题想要质问,到最后,张着嘴,完全回不过神。
一刻钟后,朱家的所有主子都聚集到了正院。
第430章 大善人12
朱老爷几乎是震怒,只是碍于公爹身份,没有直接指责周逸芳。
朱其成也一样无法理解,不可置信地看着妻子,完全无法理解她提出来的和离。
“就因为我们对大郎的教养不一致,你就要和我和离?”
和离,不是夫妻交恶,姻亲仇敌,彻彻底底过不下去,没人做这个选择。尤其是女子主动选择和离,更是少之又少。
女子和离,纵然娘家愿意接回去,也会被安排再次婚嫁,二婚很少比头婚更好,要不是实实在在过不下去,女子能继续过日子绝不会自请归家。
而能让一个女子主动提和离,这夫家是有多么让人难以忍受?
朱其成不可置信的点就在这里,他自认为尽可能地照顾了妻子的感受,处处尊重她,考虑她的心情,而这般努力之下,她竟然仍觉得无法忍受?想要和离?
“何至于此?”
周逸芳的神色比在场所有人都要冷静:“你此刻的不可置信,便是我要和离的最大原因。”
朱其成深深皱眉,无法理解地看着她。
周逸芳也回视着他:“你曾因看到大郎玩弄毛毛虫而想把他送去寺庙,这是弃养;宁儿与大郎打架,万家闹上家门,你一没有及时维护三岁亲儿,二得知他的委屈依旧选择息事宁人,这是软弱;你屡次与我提起再生个孩子,心中是何打算大家心知肚明,轻信佞言,长幼不分,这是昏聩。”
朱其成被她说得步步败退。
周逸芳继续字字如刀:“更让人失望的是,你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仍觉得这些只是小事。只要你今日向我妥协一分,明日向爹娘妥协一分,两边和稀泥,就能一日拖着一日。”
她的视线转到朱家二老身上,又转回来看向朱其成:“若我不再生,朱家可以像只有你一个独子一样,只有大郎一个吗?”
朱老爷想也没想立刻说:“绝无可能!”
周逸芳嘴角露出讥讽的笑,不再说话,只看着朱其成。
朱其成还是很了解妻子为人的,这一年多,他也知道妻子在意的是什么。她在意家里人因为一个道士的话,对大郎种种不公与偏见。而父亲此时的态度,更显而易见地表达了这一点。
朱老爷从没考虑过把朱家交给大郎。
朱其成的双肩一下子塌了下来。
但是他依旧无法接受,举案齐眉了多年的妻子,从此真的要分道扬镳,再无关系。
朱老夫人是个慈和人,然而听到了这却为自己儿子抱不屈。
尤其是宁儿那事,一边是女儿外孙女,一边是孙子,亲戚之间,有什么不能各退一步的?
周逸芳控诉的这些事,在她看来,有什么好小题大做?
她这么认为,也这么说了。
周逸芳含笑听着,嘴角的弧度都没有改变一丝一毫。
朱其成知道娘说得偏颇,几次看向妻子,却在看到她这样的笑容后,心越来越凉。
等到朱老夫人的话说完,周逸芳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顺着她说:“娘有些话说得也有道理。我这人大概就是太爱较真,所以才和朱家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慈和人家多有矛盾。的确,朱家需要多子多孙,而我这般固执,留下只会挡了后头孩子的路,到将来,我和大郎成了未来家主的挡路石,一切就会难看了。”
她语气轻柔,处处为朱家考虑:“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否则我大可以自私一些,带着大郎占着朱家少夫人的位子,未来也是朱家的主母,我不生,自有人生,生下来我也是他的母亲,我是嫡母,他不过一个庶子……”
剩下的内容,尽在不言中。
朱家人稍微一脑补,就纷纷皱起眉头,不悦地看着周逸芳。
周逸芳一笑,摊摊手:“所以,我才说和离是最好的办法。你们不想要大郎这个孩子,我舍不得身上掉下的肉,只想好好教养他长大。我带着他离开,朱家再娶少夫人,生个十全十美的好孩子,继承这偌大家业,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这描绘的前景的确很是让人心动。如果没有生下大郎,朱家本就该有这样的日子。
在座之中,对大郎最为芥蒂的人,其实是朱老夫人。
大郎出生那天,她摔了腿,淋雨伤寒,此后便觉得身体大不如前。朱老夫人听了道士的话,心里就留下了影子,从此对大郎难有慈爱之心。
朱老爷在乎家业无人承继,去了九泉之下对不起列祖列宗,朱老夫人觉得大郎克自己,唯独朱其成偏见虽有却不大,但他一边是父母,一边是妻子,自然父母从重量和数量上都超过了妻子。
朱老爷说:“和离不是你说一句就能离的,你父母知道吗?女子归家,可不会像待嫁闺中那样轻松容易,你难道带着大郎再嫁?”
周逸芳了然地说:“若是您依旧认大郎这个大孙子,我便把他当朱家子孙养;若是朱家的确不要他了,我便只把他当我的儿子养,至于改嫁与否,和离之后嫁娶互不相干。”
其实朱老爷开口这句话已经表达了他的态度,他心动了,开始考虑和离的可行性。
而朱老爷一动摇,朱老夫人紧接着跟上,唯独朱其成依旧坚持,不愿意和离。
周逸芳没有在意,因为她知道,朱其成最终还是会同意的。他做不出忤逆父母的事。
离开正院,朱其成和周逸芳一起朝着小院走去,走了无数遍的路,这一次却走得生疏又漫长。
快到院子的时候,朱其成问她:“你何时起了和离的心?”
周逸芳:“你说把大郎送去寺庙时。”
?朱其成诧异,不可置信竟是那么早。
周逸芳说:“一般的父亲,见到儿子犯错只会教训纠正,而不是直接不要这个亲生孩子。”
朱其成心一空,浓浓的自惭从心底升起,头一次发现自己内心竟然是如此愚昧卑劣吗?
周逸芳继续说:“后来我试着纠正你的偏见,改变你的想法,但结果……”
朱其成心知肚明,他几次答应妻子却始终没有做到。
朱其成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陷入自我怀疑之中,难道,他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吗?
周逸芳扔下发呆的他,先一步进了院子。
大郎正在屋里等她,此时该用晚膳了,这娃爱吃,运动多,饿得快,吃饭到点就准时回来,都不用人哄啊劝啊。
对于周逸芳回来太晚的行为,饿了肚子的他表示了自己的不满:“娘,怎么这么晚回来。”小大人似的抱怨。
周逸芳笑:“娘有重要的事和祖父母商量,把我们大郎饿坏了。”
大郎放下手里的玩具,自己扶着榻滑下来:“还好吧,吃饭。”
周逸芳让丫头上菜,抱了他先去净手。
“大郎,以后娘带着你去外祖家生活好不好?”
大郎在水里搓手,想也不想说:“好啊。”
周逸芳告诉他:“是一直一直住在外祖家,再也不回来了。”
大郎抬头看过来:“爹呢?”
周逸芳摘了巾帕一边给他擦手,一边说:“爹不去,就大郎和娘两个人,以后一直住在外祖家,再不回来了。大郎愿不愿意?”
大郎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确认:“娘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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