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廿七
怀安甩甩脱了力的肩膀,怪不得呢。五十斤的弓在军营里算软弓,是下等射手使用的,可是比起他们平时练习用的小弓,拉力大了十几斤呢。
其实他还是遗传了老爹部分天赋的,如果再刻苦一点,兴许能走武学的路子,承袭家里的军职。不过时下重文轻武,四品武官还不及一个七品文官受人尊敬,且父死子继,世代相传。要想脱离军籍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皇帝亲自特许,二是官至兵部尚书。
显然,沈家很快就要摆脱军籍了。
亲兵又抚摸着月亮银白色的鬃毛,赞叹道:“马也是好马!”
月亮昂起高贵的头颅,得意的踢了两个正步,险些将亲兵一脚踹翻。
太阳渐渐升到了头顶,另一名亲兵来找他们,周将军请他去营帐中用午饭。
怀安这才发觉已经到了中午,将月亮托给马夫,请他帮忙喂一把草料,跟着亲兵回到周将军的营房。
周岳和陈甍仍聊的热火朝天,从鸟铳聊到了红衣大炮,从军火的运输聊到火药的储存,仿佛一见如故的忘年交,就差磕头拜把子了。
看来带表哥来这一趟是对的,可问题是如何脱身呢?
……
午后,亲兵告诉他月亮不肯吃军营里的草料。
怀安这才想起这家伙挑嘴的很,从书包里掏出一根胡萝卜,暂时给它充充饥,便着急带着它回家了。亲兵带着二十名精挑细选的扈从,怀安一看,这才是堂堂市舶使卫队该有的阵容啊!
告别了周岳,从雀儿山一路回城,到家已近申时,他因“疲劳驾驶”困得东倒西歪,回到主院,见爹娘都没有回来,打发了妹妹自己去玩,回房略擦了擦身上的汗,换了衣裳倒头就睡,梦里都是军营里雄浑的号角声。
今日是芒种,老家有煮梅子的习惯,堂屋摆上了大食桌,全家人齐聚在一起吃完饭,唯独不见了陈甍。
众人的目光一齐看向睡眼惺忪来到堂屋的怀安。
“你表哥呢?”怀莹问。
怀安揉揉眼睛,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周将军与小萌哥相见恨晚,打算与他抵足而眠,彻夜长谈,明天再回来。”
众人:……
沈聿哭笑不得:“你怎么能把表哥扔下自己回来呢?”
怀安一脸认真:“我和月亮一致认为,军营里的饭菜不好吃。”
全家人嘲笑他不讲义气。随后一边吃饭,一边听他讲述今天在军营的所见所闻,讲述周家军的雄姿,更多的是为保住大哥的底裤而沾沾自喜。
怀铭咬牙威胁:“再提底裤,别怪我临走前还要揍你一顿。”
怀安捂着嘴表示再也不提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兄弟二人在打什么哑谜,芃姐儿无所畏惧,声音洪亮:“小哥哥给大哥哥的底裤里缝满了银子,沉甸甸的,一条价值十两。”
全家哄堂大笑,老太太边笑边捂着芃姐儿的嘴:“好大的女娃了,说话也没个顾忌。”
芃姐儿反而“越挫越勇”,掰开祖母的手接着说:“昨天嫂嫂装了一小箱,过秤一称,足有二十多斤!”
一直保持形象的沈聿这时也端不住乐了:“怪不得昨日跟我说负重前行,原来是这么个负重前行。”
众人笑的几乎喷饭。
饭后,婆子端上了青梅酒,还有专为小孩子煮制的冰糖青梅,怀安今天也获准喝一点酒,祝大哥一帆风顺,马到功成。
……
怀铭出发之日在即,许听澜担心长子身边没有妥帖的人手,让李环并两名性子稳重的小厮随长子南下,并叮嘱他要时常写家书回来报平安。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怀铭读了十几年圣贤书,自然懂得这些,耐心的听着长辈们一遍又一遍的叮嘱。临行前,又陪着陆宥宁回娘家住了两天,这边的长辈又是同样的叮嘱。
岳父岳母自然是五味杂陈,说到揪心处,陆母几乎要落下泪来,年纪轻轻的小夫妻,成婚才三年多,就要两地分别。
待到女儿女婿告退回房休息,陆显劝妻子不要这样难过,读书人为的就是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陆夫人红着眼眶:“我又不求女儿封诰命,只盼她一生能平平顺顺、安享富贵。”
陆显打趣她:“你早说是这个要求啊,等馨儿长大了,找沈怀安来做女婿。”
想到那个圈子里出了名的窜天猴,陆夫人一下子哽住,连眼泪都收回去了,干笑道:“我就是随口一说。”
……
恰是吉日,怀安跟着爹娘嫂嫂,带着芃姐儿和沈洮,另有一众主张开海的同僚,自发的来到通州码头为怀铭送行,后头跟着扈从和仪仗,奉旨随行。
怀铭最后嘱咐妻子:“待我那边安顿下来,就接你们母子过去,你要好好保重身子,我不在家时,也要常带洮姐儿回去看看岳父岳母。”
怀铭向来说不出太多体贴的话,只是握了握她的手,又将沈洮抱在怀里亲昵一阵,才走到父母面前,躬身一揖:“父亲母亲的教诲,怀铭旦夕不敢忘。儿不能在膝下尽孝,万望爹娘保重身体。”
沈聿和许听澜又各自嘱咐了几句,才红着眼眶放开他的手。
怀铭揉揉妹妹的头,答应尽快将她想要的刣狮玩偶托人捎回来。
最后看向怀安,拧着他的耳朵咬牙切齿的说:“好好听爹娘的话,不许闯祸!”
“不是……”怀安本来还在感动,这下又委屈又气愤:“怎么轮到我,画风就不一样了呢?!”
第152章
怀铭不再跟他开玩笑, 认真且正色的对他说:“大哥这一去不知几年才能回来,只能拜托你替大哥尽孝了,家里大事小事, 做父母的定然报喜不报忧,你要常给大哥写信,知道吗?”
怀安点点头,鼻尖酸酸的:“大哥也要常常写信, 有什么不便对爹娘说的,就跟我说,我一定会保密的。”
怀铭笑笑, 像小时候那样, 掐一把弟弟的脸:“平时出门记得带人, 不要自己乱跑, 马上入夏了,不要贪凉多吃冷食……”
“今年务必收收心,把字练好, 至少要工整端正, 否则你根本应付不了国子监的课业。我放在你桌子上的程文,你只看破题和承题,看过几十篇, 再慢慢试着写……”
怀铭突然发现, 需要叮嘱的话实在太多。
怀安赶紧道:“知道啦知道啦。”
“别嬉皮笑脸的,明年进了国子监, 就知道大哥的用心了。”
怀铭在翰林院的同僚中, 有三位出自国子监率性堂, 学识文采极佳,他生怕怀安入学后跟不上进度, 吃亏受罪。
怀安却说:“大哥你站在山顶,看到的树都是最高的,其实漫山的草木都活的很好。”
怀铭笑骂:“歪理倒是不少,挨板子的时候别回家哭,大哥敬你是条汉子。”
怀安不以为意,谁会要求一个荫补入监的官二代有多大学问?更何况国子监祭酒陆伯伯,那是大哥的亲岳父,看着他长大的亲大爷,怎么可能不罩着他呢。因此只是嘻嘻哈哈的应着,让大哥少啰嗦几句。
怀铭与同僚和旧友们一番寒暄,才在扈从的簇拥下登船,站在甲板上深深作揖,与众人道别。
官船缓缓驶离码头,向南行去。
……
五月初,暑热席卷京城,同样是通州码头,荣贺和怀安同乘一辆马车,带着一队身着便衣的禁军,一大早便等候在码头渡口外。
通州码头已被州衙提前清空,宽阔的运河上缓缓驶来一条巨大的官船,官船靠岸,身着便服的宫女太监率先下船,片刻,从船上走下一个端丽貌美的妇人。
“姑母!”
“殿下。”
荣贺和怀安迎上前行礼。
温阳长公主衣着雍容,却并不高调,没有着华服凤冠,也没有携带仪仗,显然并不想大张旗鼓表露身份。
船上抬下几架华丽的轿子,在码头上堪堪停稳。
回到阔别已久的京城,温阳自然高兴,又看到太子一身锦缎的圆领袍,寻常富家子弟打扮,候在码头亲自迎接,身旁还跟着个俊朗的小少年。
她笑道:“哟,这是谁家的两个小子,一年不见快比本宫还高了。”
两人笑着,又朝温阳公主打了个躬,荣贺十分贴心的问:“姑母一路舟车劳顿,是先进宫,还是先回公主府休息?”
温阳还未答话,八个嬷嬷从船上下来,为首的怀里抱着一个襁褓,旁边的嬷嬷撑着一把遮阳伞,走起路来四平八稳,丝毫不见晃动。
怀安暗叹一声,好功夫哇!荣贺嘴巴张的却能塞下个鸡蛋。
夏日的缘故,襁褓极为单薄,露出婴儿稚嫩白皙的小脸,被遮阳伞映的红扑扑的,显然已经足月了。
“姑母,这个……那个……”荣贺张口结舌,变声期嗓子本就沙哑,一下子像被什么掐住了脖子。
“什么这个那个,这是你的小表妹啊。”温阳道。
“啊?”荣贺像被雷击了似的,正要再问什么,被怀安拉到一边。
怀安虽也惊讶,但很有眼力见儿,低声提醒他:“大人的事,不该问的不要问。”
荣贺硬生生将满腹疑问吞回肚子里。
护送温阳长公主凤驾回到公主府,两人便要进宫向皇帝复命,荣贺还是多嘴问了一句:“姑母,表妹的事……能不能对父皇说?”
温阳已经换上一件绣虫草的对襟立领袍,浅黄色的织锦马面裙,雍容华贵,神态自若:“当然能说了,姑母本就要派人进宫报喜的。”
荣贺讪讪告退,一脑门子官司。
“怎么啦?”怀安问。
“众所周知,一个人是生不出孩子的。”荣贺道。
“这不是废话吗?”怀安笑着,踢飞了地上的一颗石子儿。
“你不了解我姑母,她当年顶着那么大的压力,也不肯跟我姑父生一个孩子,她处心积虑把我姑父送到三千里之外,就是因为厌极了他,如今反倒生出个孩子来。”荣贺摇头:“不可思议,无法理解,难以置信。”
“重要吗?”怀安笑道:“她娘是长公主,她爹当然是驸马了。”
进宫的路上,荣贺一会儿猜测孩子是路边捡来的,一会儿猜测姑母被姑父迷*奸了,一会儿又猜测驸马不忠,在禹州养了什么外室……
怀安靠着车壁直叹气,这孩子,怎么钻起牛角尖来了。
穿过后三殿的甬道,他们来到皇后居住的坤宁宫。
皇帝和皇后设了家宴准备给长公主接风洗尘,却被告知长公主没有进宫,径直回公主府休息了。
皇后还当她是舟车劳顿累坏了,有些担忧的问:“你姑母身子可好?需要传太医过去?”
“应该……不需要吧……不过也没准,或许用的上……”
“你这孩子,今天怎么吞吞吐吐的?”皇帝放下手中的经卷。
“姑母她……可能刚出月子,所以还是遣太医去请个平安脉吧。”荣贺道。
“月子?月子是什么地方?”皇帝一时没反应过来。
皇后却已然站起身,屏退殿内的宫女太监:“你姑母她……有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