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廿七
荣贺点点头,皇后难以置信,再看向怀安,怀安也跟着点头。
皇帝手中的书卷“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倏然起身敞开殿门,命陈公公准备,他要出宫。
“陛下,陛下稍安勿躁,奴婢这就去准备。”
“不必准备扈从仪仗,朕要微服出宫。”皇帝说着,已登上步辇,摆驾乾清宫。
“陛下,陛下……”陈公公追在后头,额头豆大的汗滚落,天子只有在逃难的时候才不带仪仗啊!
皇帝哪还管得了这么多,他只道妹妹带着那个牛鼻子游山玩水去了,谁成想真搞出个孩子。
……
温阳公主好像早已猜到圣驾会来,从门口便有人迎候,层层报进公主纳凉的水榭之中。
温阳长公主懒洋洋的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欣赏湖中美景,宫女正给她剥葡萄,旁边一张小床,躺着个足月的小婴儿,漆黑如葡萄般的大眼睛滴溜溜打量新环境。
听说皇帝来了,身边的女官和宦官跪倒了一片,两手撑地颤颤发抖,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的阳寿就到今日了。
温阳却不紧不慢的起身,笑嘻嘻的给皇兄行了个礼,如少年时亲昵的拉着他坐下:“皇兄怎么亲自来了?”
“朕能不来吗?!你这都闹出人命来了!”皇帝瞪她一眼,才打发宦官女官们一律出去。
“人命?”温阳笑了,四下看看:“都活的好好的,谁出人命啦?”
“朕,朕要出人命了!”皇帝气的眼前阵阵发黑:“你好大的胆子,这么大的事也敢先斩后奏!”
“多大的事?”温阳不紧不慢的笑着:“妹妹一个有夫之妇,生个孩子也算大事?”
皇帝瞥了一眼小床上的婴儿,恰与她漆黑的眸子看了个对眼。
“李仁那对眯缝眼儿,要是能生出这个品相,朕,朕……”皇帝怒指着婴儿床:“朕把这张床吃了!”
温阳嗤的一声笑了,床上的婴儿似乎感受到不太友善的气息,张嘴啼哭起来。
乳母嬷嬷们被皇帝撵出去了,温阳亲自将孩子抱起来拍哄。
皇帝瞧着妹妹抱着孩子,满目慈爱,心底五味杂陈:“这个孩子……你要留也可以,但是周息尘那个牛鼻子,朕必须远远发落掉。”
温阳杏目圆睁:“不行,我不同意!”
“朕没杀了他已经算是仁慈了!”皇帝道。
温阳道:“行吧,你把他发落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你要是杀了他,我就带着孩子下去找他。”
“你……为了一个外人,你跟皇兄这么说话?”
皇帝的心啊,拔凉拔凉的。
“你非要留他在京城,就把孩子送走,两个人只能留一个,你自己选。”皇帝道。
温阳二话不说,将刚哄好的娃娃往皇帝怀里一塞:“喏,给你,送走吧。”
皇帝被噎得说不出话,低头看着襁褓中的女婴,白皙的皮肤,粉扑扑的脸蛋,正忽闪着大眼睛,伸着小手抓他发冠上垂下的绦穗。
血脉是与生俱来的,何况眼前的女娃让他想起曾经夭折的幼女,心瞬间融化了。
“无赖你真是!”皇帝抱怨了一句,抱着孩子在怀里哄逗片刻,果然咧开嘴吐着舌头笑了。
从公主府出来,陈公公问皇帝有何吩咐。
“去宗人府,宣左宗正入宫,要赶紧先将名分定下来。”皇帝道:“驸马李仁重病,遣医官赴禹州诊脉……也不要病的太重,修养个三年五载不要胡乱说话即可。还有!可千万别让他死了。”
万一再来个老二老三,怕会要了他的老命。
“是。”陈公公会意,回到宫中便下去安排。
怀安脚底抹油,已经出宫了,荣贺蹑手蹑脚的从他面前经过。
“你站住。”
荣贺停下脚步。
“你……”皇帝支支吾吾的问道:“你这么大的时候,都玩些什么?”
荣贺险些跳起来:“儿臣真记不住哇!”
皇帝揉揉眉心,真是气糊涂了,改口问:“你妹妹这么大的时候呢?”
荣贺笑道:“无非是拨浪鼓、手摇铃,她才多大呀,玩不了什么的。”
皇帝叹了口气,叫来刘公公:“长公主府诞女,照例赏赐吧。”
“是。”
荣贺又问:“父皇,表妹取名了吗?叫什么?”
太监取来笔墨,铺开一张宣纸,皇帝提笔写下“承欢”二字。
第153章
荣贺一呆, 他的妹妹乳名叫承宁,可惜当年先帝不待见祁王府,年幼的妹妹等不及赐封号、入宗谱, 就夭折了,至今提起来,只怕大多数人不知道祁王府有这样一个孩子存在。
如今他终于又有了一个妹妹,叫承欢。
皇帝嘴上不说, 心里对承欢的喜爱却难以掩饰,他力排众议,封承欢为荣安郡君。
公主子女属于外戚, 而郡君封号在国朝是用来封宗室女的, 异姓郡君从开国至今也只有一位, 承欢是第二位。
……
年底廷推, 沈聿入阁板上钉钉。
一时间,打听怀薇婚事的人逐渐变多,许听澜不想赶在风口浪尖上做决定, 便和丈夫商议着, 以季氏身体不佳为由,将怀薇的婚事压上一压。
结果这样一来,又开始有人打听怀安的婚事——怀安过了年也才十四岁。
怀安自鸣得意的说:“这么看来我还挺受欢迎的!外面怎么传我?是不是才高八斗风度翩翩?”
沈聿啼笑皆非, 对妻子道:“既然你才高八斗风度翩翩的儿子没意见, 不如从中选个良配,先把亲事订了吧。”
怀安吓得忙拉住爹娘的手:“我开玩笑呢, 开玩笑呢!”
东南的风带来开海的消息, 外公的信件中提到, 市面上的丝绸棉纱供不应求,价格直翻五倍。库存丝绸已全部出手, 汇票托给了安江县最好的镖师押运,正在路上。
怀安借着开海的红利大赚一笔,规划着这笔巨款,一夜未眠。
这一搏,连皇帝和太子也各自发了一笔横财。
正因如此,承欢郡君的周岁宴十分隆重,长公主府门前的街道上扎起了彩楼,四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府门用上千盆姹紫嫣红的鲜花装点,更是绚烂夺目。
皇帝一改往日的节俭,铆足了劲要给外甥女办一场盛大瞩目的周岁宴——也不知是在跟谁怄气。
宫中赏赐不断,皇帝皇后亲自驾临长公主府观礼。
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连皇后都说:“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连老天爷都在给她贺寿!”
承欢刚刚学会直立行走,一早就换上了宗女的衣裳,拎着一把小木剑在殿前宽阔的广场上奔跑“砍人”,被砍的除了荣贺就只有怀安了,被小承欢追着在院子里跑,不跑不行,跑得快了也不行。
抓周礼是皇后和长公主亲自过问过的,殿内正中央置一张宽阔的大案,上面摆着儒、释、道三教经书,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另有账册、算盘、印章、铜钱等理账器具,绣线、梭子、花样、剪刀等女红用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承欢爬过去,抓起一只铜磬抱在怀里敲击。礼赞官唱佳谶,堂下一片鼓掌贺喜声。
皇帝险些被一口唾沫呛着,这东西他眼熟啊,先帝当年修道整大活的时候常用这类法器,这孩子别是随了祖父,长大后也去修道炼丹吧?
片刻他才回过神来,这东西是怎么混进去的?必定是周息尘那个牛鼻子带坏他的外甥女!
听掌管东厂的方泰说,长公主月事腹痛难忍,太医的药方不管用,周息尘就在她肚子上画符,居然还真被他画好了。
臭不要脸的!
太医院的太医也真够无能,还不如个牛鼻子……
“陛下,”皇后在一旁提醒,“陛下。”
皇帝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他还必须装作十分欣喜的样子,赠上贺词、馈送贺礼、宣布开筵。
……
承欢满周岁后,温阳公主便又升起了南下游玩的心思,这次是去繁华富庶的江南,不去禹州。皇帝拿她没有办法,只是有一点,承欢还太小,必须留在京城。
从那时起,一直到承欢四五岁开蒙,一年起码有半年时间是养在皇后的坤宁宫中,庄严而暮气沉沉的宫殿因为承欢的到来重新响起了欢声笑语,淡然平和已久的皇后,仿若开春的柳树,变得容光熠熠。
皇后视承欢如亲女,荣贺去坤宁宫请安的次数也更勤了。且课业之余,每天都要抽出半个多时辰陪承欢玩耍,仿佛他一直有这样一个妹妹,从没离开过。
皇帝更不必说,他巴不得永远把承欢养在宫里,免得让周息尘那个牛鼻子教她画符做法!这是后话。
……
郑瑾在周岁宴之后亲自上本,弹劾皇帝奢靡铺张。
如今流民问题仍未纾解,北狄虎视眈眈,虽则开海收取关税,减轻了朝廷的财政负担,但也不应作“穷人乍富,腆胸叠肚”之态,如此靡费的为一个外戚女举办周岁礼。
昔日汉文帝刘恒,与皇后亲事农桑,在位二十四年不添宫室、车马、舆服,将装竹简的套子缝起来,作为宫廷的帐幔,留下千古佳话。
陛下贵为天子,当效古之贤君,厉行节俭,为天下百姓表率云云。
郑瑾跟皇帝作对惯了,皇帝看在首辅两朝元老的份上,从不与他计较。但他显然没见识过温阳长公主的脾气手段。
已经乘船沿运河南下游玩的长公主殿下闻此消息,特意绕道郑瑾的老家,派锦衣卫见了几个人,问了几句话。没过多久,郑瑾在南直隶乡试中找人代笔的事被捅了出来,举朝哗然。
这段陈年旧事,郑阁老是真的不知内情,郑瑾在老家应乡试的时候,沈聿还没进京赶考,郑阁老忙于在中枢立足,压根没空管儿子应试的事。
后来郑瑾考取了功名,与前任小阁老吴琦一样,靠父荫在朝中立足,可毕竟也是靠着举人身份和父亲的面子才能留在京城担任要职。
科举舞弊对于仕林来说,永远是一记暴雷,郑迁立刻上书请辞,随即便戴罪在家。
沈聿和许听澜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去了郑迁府上,此时郑阁老已经将郑瑾打的几死几活了。
郑迁雷霆之怒,郑夫人也不敢劝阻,正在前院的书房外焦急徘徊,身后跟着哭哭啼啼的一众女眷。直到听说沈聿夫妇来了,才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速速请他进来劝说几句。
沈聿被师母推进书房时,只见年近不惑的郑瑾被五花大绑捆在条凳上,旁边跪着一溜小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爹像砧板上的鱼肉,一声不吭的挨揍。
不是郑瑾壮烈,是因为郑迁年纪大了心脏不好,听不得他杀猪般的嚎叫,着人将他的嘴堵得严严实实。
转眼四十杖毕,执杖的小厮杵着板子听候命令。
门外女眷的啜泣声愈发明显,有的怕丈夫被打残,有的怕公公被打死,哭得郑迁絮絮烦躁。
“换人再打,打死这个孽障反倒干净!”郑迁一声厉喝过后,就是一阵急促的咳嗽。
沈聿急忙上前,为老师抚胸拍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