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廿七
“王姑娘来的时候脸色煞白,翠翠姐给她煮了一碗面,吃着吃着还哭了。”店里的伙计边走边说。
怀安险些慌了,催促车夫再快一些。
到了书坊,情况比他想象的好些,王姑娘已经不哭了,桌上的面也吃得剩了汤底。
怀安心好像被人戳了一刀,鼻头一酸,也险些掉下泪来,急急的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我带何文何武去,卸他一条胳膊两条腿!”
谢韫的声音依然有些沙哑:“我爹娘。”
怀安:……
“怎么办啊?”她说:“我爹娘要把我嫁给一个纨绔子弟,全靠父荫的绣花枕头,连童生试都没考过的棒槌……只是因为他家世好。”
怀安听完这话,反倒松了口气:“就这?”
谢韫有点生气:“你什么意思?”
“可巧,我也是全靠父荫的绣花枕头,童生试都没考过的棒槌,我的家世也不错,我爹是礼部尚书,内阁阁员,我大哥是状元,身居要职。我去提亲,你爹娘会好好考虑的。”怀安道。
谢韫有些懵了,她一直以为“许三多”只是寻常富商家的孩子,而且这背景,听上去怎么那么耳熟?
怀安接着道:“但我不是纨绔子弟,我开书坊皂坊酒楼都是凭借自己的努力,虽然我书读得不好,但我三观极正,我闯过很多的祸,也帮过很多的人。在京城提起我的名字,可以说是如雷贯耳、振聋发聩。”
“所以你是……”
怀安正了正衣冠,报出一个名字:“我叫沈怀安。”
谢韫一下子跳了起来,小腿碰到椅子,险些摔倒。
“小心。”怀安道。
谢韫的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青,由青再变白。
“你怎么了?难道听说过我?”怀安问。
“岂止是听说过啊,简直是如雷贯耳、振聋发聩……”谢韫慢慢的说:“我姓谢,家住金鱼胡同,我爹是都察院副都御使,国子监祭酒,我大哥是江西道巡按御史,我叫谢韫。”
这下,轮到怀安如遭雷击了——外焦里嫩。
第175章
怀安腿软, 长兴扶着他才慢慢坐下来。
“我捋捋,让我捋捋。”他以手扶额,心乱如麻:“我求我爹跟你爹退亲, 求我娘来向你娘提亲,你抗拒跟我议亲从家里跑出来,希望你爹娘答应我爹娘提亲……”
谢韫点点头:“是这样。”
怀安通体的毛都炸了起来,这到底是天赐的良缘, 还是命运的捉弄啊!!!
谢韫也有些慌了:“这下可怎么收场?”
“不要怕。”怀安强作镇定:“我们只是青春期的孩子,有那么一点小叛逆是很正常的,只要脸皮足够厚, 再大的场面都能糊弄过去。”
当然, 还有足够抗揍。
谢韫并不能完全听懂, 只听懂了一点——脸皮要厚。
“唉, 都是我的错,我昨天就该对你说清楚。”怀安道:“结果高兴的昏了头,什么都忘了。”
“我也瞒着你来的。”谢韫道:“本想着来日方长, 结果回家就听说跟你议亲的消息。”
卧龙和凤雏往往同时出现, 两人倒谁也不会嫌弃谁。
“现在你要做的,是赶紧溜回家去,假装没事发生。”怀安道。
谢韫点点头:“你呢?”
“我就有点麻烦了, 只能厚着脸皮求我爹娘, 说我想通了,还是更喜欢谢家妹妹。只是这样一来, 谢伯伯谢伯母对我的印象会更差, 到时候还要靠你, 替我讲几句话。”怀安道。
谢韫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就当许三多和王姑娘另有其人?”
怀安点点头:“对, 我们都是听从父母之命的乖孩子,是知错就改回头是岸的好少年。”
战斗经验尚不充足的谢韫,乍一听确实是个好主意,怀安哥哥真机智!
怀安又宽慰她良久,才将谢韫送回家去,不敢送到大门口,只敢在胡同口。怀安攥起拳头,朝她比了个“要加油”的手势,谢韫也学着他的样子比回去。然后趁着黄昏天光将暗,绕到灶房背面,撑开窗户爬上灶台,纵身跳下。
不慎踩到衣角,一个趔趄,好在有只大手及时扶了她一把,她笑道:“谢谢!”
站稳定睛一看,险些再次摔倒。
谢彦开一身家常的衣裳,正站在灶台前,面色阴沉的看着她。
……
怀安的境况稍好一点,他可以走正门。听说爹娘出门去了,便回到自己的房间,若无其事的吃饭、做功课,等待爹娘再来劝他,然后他故作妥协,“勉为其难”的接受这门婚事。
越过了一刻钟,爹娘就回来了,不过直到入夜也没有找他,怀安坐不住了,主动去主院见他们,结果夫妻二人早早的熄灯睡了,只有芃姐儿和两个小丫鬟在院子里,就着月光踢毽子。
“怎么又不按常理出牌呢。”怀安十分费解。
“哥哥,你是不是要给我找小嫂嫂?”芃姐儿问。
怀安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把芃姐儿拉到角落里,悄悄问她:“爹娘回家以后,有没有说什么?”
“说了。”芃姐儿开始了她的表演。
先是背着小手装老爹叹气:“唉。”
又是学娘亲肃着脸:“可惜了这么好的婚事。”
然后皱眉道:“也亏得人家夫妇通情达理,否则别说亲家做不成,两家还得反目。”
又学娘亲劝慰道:“强扭的瓜不甜,事已至此,随他心意吧。”
那神态简直是活灵活现,情景重现。
怀安听着都快崩溃了,他知道爹娘开明,可怎么也没想到开明到这种地步,什么强扭的瓜不甜,扭下来不就甜了?
他焦灼不已,等不及天亮,大步进屋去敲爹娘的房门。
……
谢彦开夫妇再疼女儿,也接受不了她翻窗出去跟别的男子见面,当即抓起她的四个丫鬟审问。
谢韫怕她的人挨打,当即和盘托出:“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个人叫许三多,是个寻常富户家的儿子,那对南珠簪子是他送的,我这次出去,就是将簪子还他,想跟他好好道个别的。”
她说完这些,两行热泪缓缓淌下,在腮边一动不动的挂着。
“我还能怎样,难不成和他私奔吗?婚姻大事,当然要听从父母之命,你们要我嫁给谁,我嫁了便是,生为女子,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横竖都是一辈子,丈夫是谁也没什么重要。”
这句话说完,那两颗泪珠才坠落下来,当真是凄凄惨惨,楚楚可怜。
韩氏也跟着流泪:“我的儿啊。”
谢韫抬起头,已是热泪盈面:“娘,我时常后悔自己读了那么多书,有时候糊涂的活着,远胜过清醒的痛苦。”
母女二人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她自诩超常发挥,情感递进很有层次一镜到底。要不是谢彦开听说过“许三多”这个名字,差点就被她骗了。
他碰碰妻子的肩膀,被韩氏无情甩开。
“哎,不是……你先等等哭。”谢彦开道。
韩氏悲切上头,根本顾不得丈夫说什么,抬手抹去谢韫脸上的泪:“我的儿,不哭了啊,咱不嫁,刚刚沈叔叔来过,爹娘已经帮你回绝了。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必定要挑个你喜欢的,要是挑不到,就一辈子待在爹娘身边。”
谢韫的哭声戛然而止:“哈?”
韩氏道:“高兴了吧?”
谢韫又簌簌地掉下泪来,这回是真哭啊。
谢彦开无声叹气,转身去书房翻箱倒柜,从故纸堆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字据来,打眼一看,果然!
又回到堂屋,拍在正堂当中的小几上。
“许三多,是吗?”谢彦开阴着脸问。
谢韫被吓了一跳,机械的点点头。
“富户的儿子,对吗?”谢彦开又问。
谢韫再次点头。
“你吓她做什么?”韩氏揽着女儿抚慰。
“你自己看。”谢彦开将手中字据递给妻子。
韩氏接过纸张,只见上面用稚气的字体歪歪扭扭写道:“……保证不打架、不搞破坏、不拆家、不炸王府、不行贿、不偷孩子、不拐带哥哥姐姐干坏事。”
画押处签着两个大名——沈怀安、许三多。
韩氏用手帕擦干泪痕,又仔细看了看:“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当年沈明翰担任乡试同考,临行前让他的好儿子立的字据,许三多就是沈怀安,是他的诨号!”
韩氏诧异的望向女儿。
谢韫把头低得,几乎要缩进地里。
……
夜色正浓,南水关胡同幽深僻静。沈府主院里,却传出杀猪般的嚎叫。
“爹啊!!!”怀安抱着老爹的双腿苦苦哀求:“您这回务必得帮我一把,您不会眼睁睁看着儿子孤独终老的对吧?”
“呜呜呜啊啊啊啊……”
从来郎才女貌、衣冠济楚的夫妻二人,此刻正披头散发、生无可恋的戳在堂屋中央,屋里的丫鬟婆子屏着呼吸靠边站着,恨不能少长一对耳朵一双眼。
沈聿连发火的力气也没了,好半晌才叹出一口郁气。咬牙道:“沈怀安,你爹也是要脸的。”
怀安哭爹喊娘,悲切泣涕,声泪俱下,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对父母讲明。
夫妻二人简直无语了。
沈聿道:“你当着谢伯伯的面说什么意中人,现在当着我跟你娘的面,又说意中人就是谢家姑娘。唱戏呢,两人分饰四角?!”
“虽然听上去很离谱,”怀安揩一把眼泪,“但总结的还是挺准确的。”
沈聿气得抬起手,险些一个大耳瓜子抽上去。
许听澜也帮腔道:“台本子都不敢这么写,反复无常出尔反尔,你当婚事是小孩子过家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