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廿七
沈聿身体一向不错, 即便在冬日也不太畏寒。便反问道:“臣不冷,殿下是否着了风寒?”
祁王道:“不应该啊……”
沈聿好似想起了什么,忽然起身:“世子还在等臣上课。殿下若没有旁的吩咐, 臣先告退了。”
祁王今日心情不错,拉着沈聿说了不少的话,恍悟到耽误了儿子上课,忙道:“聊起天来就忘了时间, 沈师傅快去忙吧。”
沈聿深施一礼,跟着引路的太监往世子所去,他虽然后背不凉, 但有些心慌。
世子所的正殿, 东稍间是卧房, 东次间是书房, 里头静悄悄的,宫人进进出出,井然有序, 沈聿的心更慌了。
来到书房, 见两个孩子盘坐在榻上下飞行棋,阳光透过窗格洒进来,一派童真稚趣, 沈聿浅浅松了口气。
“师傅。”荣贺正对门口, 先起身下榻向沈聿行礼。
怀安这才跳下来,笑嘻嘻的给老爹打了个躬。
“在下棋?”沈聿面上依旧平和, 心里却欣慰极了, 既没有上房揭瓦, 也没有下水抓鱼,表现不错!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 荣贺与沈聿渐渐熟络:“师傅,怀安发明的飞行棋可真有意思。”
沈聿点点头,十分尽职尽责的提醒道:“飞行棋虽然有趣,毕竟属于搏戏,每天只能玩一会儿,不能沉迷。”
他向来对自己家的孩子很少说教,但教子与授业不同。教导子女靠得是潜移默化的影响,父母以身作则,比喋喋不休的说教更行之有效;教学生则不然,师生不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凡事或循循善诱,或耳提面命,总是要把话说在前头。
荣贺点点头,二人意犹未尽的收起飞行棋,拿出书本开始上课。
……
时间一天天过去,沈聿无论去翰林院还是王府,都将怀安带在身边。这家伙表现得一直很安分,功课也完成的还算及时,连荣贺也学乖了不少。
幸福来的太突然,让沈聿有些不真实感,可又说不出什么来,总不能拎着耳朵抓过儿子来问:“你小子最近为什么这么听话?功课完成的这么好?”
那不是纯纯有病吗?
祁王还在沾沾自喜,拉着王妃一个劲儿的吹嘘自己的高瞻远瞩:“看吧看吧,孤早前就说过,世子秉性纯良,缺的是良师益友的引导,如今有了沈师傅和怀安在身边,立刻变得乖巧懂事了!前天背完了整篇的《千字文》,整篇啊!虽然离沈师傅家的长子还差那么一点……”
祁王妃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沈师傅家的长子……只是差一点吗?
却听祁王混不介意的说:“但是没关系,我儿又不去考状元,只要识文断字,修身明理就够了,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古人诚不欺我呀!”
祁王妃只好笑着敷衍:“殿下真是英明呀。”
也不知道当日是谁气急败坏的跳脚,说生荣贺不如一窝黄鼠狼的,不过——祁王妃心中暗叹——依二位殿下目前的生育能力,假如真生出一窝黄鼠狼,皇家也会承认的吧。
哎!
……
九月中旬,乡试放榜,沈聿开始忙碌起来。乡试公布录取名单后,各省取中举人的试卷会被解送到礼部进行“磨勘”,也就是复查考卷。
“磨勘”的主要工作由翰林院完成,这些翰林官员们需仔细阅读每一份考卷,逐字逐句的检查录取文章是否存在问题,一经查出,会对主同考官员进行严厉的处罚。
沈聿负责主持这项工作,兼之刚刚接手的国子监问题频出,忙的分身乏术,即便谢彦开分工,荣贺的功课还是耽搁了不少。
这对荣贺和怀安来说,当然不是坏事啦。因为他们正在完成计划中的第一步:欲擒故纵。
孟冬十月,农事已闭,冬日来临。
京城的百姓纷纷换上厚实的冬衣,京郊的流民过冬却又成了令人头疼的问题,京畿各州县官员怕冻死饿死的人太多,纷纷像朝廷求援,请求更多的粮食和棉被等物资。
户部尚书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左支右绌,勉强维持,几天下来,胡子都被自己揪秃了一半,赈济了流民,就要拖欠官员俸禄,眼见马上就要面对大型官员讨薪现场,索性告病在家,让手下官员去应付。
……
怀安换上白绒缘的袄子,戴一顶白狐皮的小圆帽,芃姐儿也是差不多的装束。没办法,许听澜是个绒毛控,就喜欢毛茸茸的娃。
因为穿的过于臃肿,怀安还被荣贺笑话了一通,不过怀安浑不在意,他坚信自己颜值高,穿什么都撑得住。
一入十月,运河湖泊开始上冻,来王府的路上,沈聿买了两串夹着白糯米的冰糖葫芦,给怀安和荣贺一人一串,连琥珀色的糖衣都冻得梆硬。
荣贺被咯下一颗门牙,这下一起说话漏风,谁也不用笑话谁了。
怀安每天一问:“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去什刹海滑冰?”
沈聿也不知道他对滑冰的概念是哪里来的,又想到江南的孩子天然对冰雪有着强烈的执念,每天不厌其烦的回答:“湖面刚刚上冻,冰还不够硬。”
芃姐儿在一旁拍着小手背九九歌:“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看杨柳……”
沈聿趁机画了一枝素梅,枝上画上九朵梅花,梅朵每朵梅花九个花瓣,共八十一瓣,将孩子们叫过来,教他们“数九天”。这是时下文人雅士常见的一种“熬冬”游戏。每朵花瓣代表一天,每过一天就用颜料染上一个花瓣,染完一朵花就是一个“九”,九朵全部染完,便是寒气尽消,春深日暖了。
怀安表示:很文雅,但他只想去滑冰。
这种执念甚至传染了从小在京城长大的荣贺,祁王府唯一的继承人表示:好兄弟有梦想,当然要帮他实现了!
……
朔日,皇帝亲诣太庙祭祖,祁王作为唯一居京的亲王,自然要陪伴参与。
祁王出门时,特意叫来了荣贺与怀安,交代他们:“在家乖乖做功课,即便沈师傅不在,也要懂得自律。”
两个娃满口答应下来,揣着小手恭送祁王出门。
祁王每参与此类祭典,都会想方设法与父皇站的近一点,不是他明知不讨喜还自找没趣,实在是纳闷极了,为什么他的兄弟与父皇照面都会生病,唯独自己安然无恙呢?
某天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甚至臆想出一场惊世骇俗的人伦大戏。醒来后对着镜子问孟公公:“你来看看,孤与陛下可有相似之处?”
孟公公以为他另有所指,哪敢回答这种问题呀,当即惊出一身冷汗,颤巍巍的伏地告罪:“老奴不敢窥视圣躬。”
祁王叹气,好尴尬呀。
……
好巧不巧,祁王外出祭祖,祁王妃也被太后叫进宫去,太后不是永历皇帝的生母,而是养母,母子关系并不亲厚,但她向来宽厚慈爱,对晚辈关怀备至,常将这位名义上的孙媳叫进宫去说话。
大人不在家,谁没做过一些惊险刺激的事?
荣贺的玩法比较粗暴,他命人将世子所正殿的家什一样样搬出去,空出一大片空地,将胰子水泼在光滑的地砖上,给怀安“滑冰”。
这波操作把怀安都惊呆了,惊呆之余当然是感动,感动之余当然是兴奋。刘公公和花公公怕他们摔着,领着一群宫人太监进来护驾,大人的重心不比孩子,一入殿就摔得七荤八素,幸而都穿上了厚实的冬衣,打个滚儿还能勉强爬起来,浑身沾满了胰子泡泡。
两人笑的险些岔了气。
直到他们把精力释放的差不多了,刘公公才捂着脑袋上的大包,将他的祖宗们请到庭院里去玩,开始带人清扫现场,生怕殿下和王妃回来发火。
如果刘公公事先知道二位祖宗看着空荡荡的后园又萌生了新的想法,一定会抽自己一个耳光。
荣贺看着满园花草,说:“我想到一个赚钱的法子!”
怀安激动道:“快说快说。”
“黄瓜初见比人参,小小如簪值万金。”荣贺道:“我们可以种黄瓜,趁着冬季卖给京城显贵人家,岂不是很赚钱?”
“想法是不错,但是哪有人大冬天种黄瓜的。”怀安翻翻白眼,心想,除非有蔬菜大棚。
荣贺满脸不解:“我们冬天吃的韭黄不就是火室里种出来的吗?黄瓜为什么不可以?”
“韭黄跟黄瓜不一样,黄瓜需要足够的光照。”怀安道。
荣贺道:“那就建个透光的房子,给它足够的光照呀。”
怀安愣了愣,似乎也不是完全行不通,可是这个时代没有塑料薄膜,用什么透光呢?
其实反季蔬菜的概念自古就有,前朝就有相关记载:“以纸饰密室,凿地作坎,然后置沸汤于坎中……”
说的是用透光性较好的纸作为材料搭建大棚,用热水提升温度等等,实现反季蔬菜的种植。
两个孩子坐在石凳上,列举了几种材料,比如明瓦,高丽纸等等,但这些材料的透光性始终不如塑料薄膜。
“要是有玻璃就好了。”怀安道。
“玻璃?怎么没有呢?”荣贺忽然眼前一亮:“正殿有一座玻璃炕屏,上面都是整块的平板玻璃,足有九扇。”
怀安的眼睛也亮了:“还有这么好的东西?!”
九扇玻璃虽然不多,但如果只装在顶部斜面,再结合上好的窗纸、厚草席等材料,足够搭起一座小菜棚了。
荣贺当即叫来花公公,点上几个年轻太监,浩浩荡荡往正殿而去。
拆玻璃!
第60章
“这几块玻璃是西洋物件, 比料器厂出来的玻璃清透得多,据说是我出生的时候皇爷爷赏的,本来要装在正殿做门窗, 但是不够用,父王就找工匠做成了这座炕屏。”
正殿里,荣贺像个导游,指着炕屏给怀安介绍它的来历:“父王还找来工匠, 想在上面绘些山水画,可是没人在玻璃上做过画,就一直搁置在这儿了。”
怀安知道这个时代平整的大块玻璃很稀奇, 可在他的眼里, 再值钱也是玻璃啊。
人造的东西再珍贵, 生产技术一旦被攻破, 立马会变得不值钱。
反观他们即将要做的——尝试在这个时代搞大棚种植,这才是真正了不起的事啊,费几块玻璃而已, 值得!
“能用!”怀安下了结论。
“拆!”荣贺一声令下。
两个孩子撸起袖子, 露出一截小臂,哼哧哼哧的干活,每拆下一块玻璃, 就命两个太监抬到世子所去。
还不停的嘱咐:“小心点, 手脚轻一点……”
倒是很爱惜的样子。
值守太监在一旁悲悲切切的哭,刘伴伴和花伴伴两位老伙计则显得十分镇定。
刘公公带着一脸从容的笑, 束手站在一旁:“要是殿下王妃怪罪下来, 咱俩就去跳河。”
花公公捋一捋鬓角, 嗔道:“谁跟你去跳河呀,泡发了死相难看, 咱家要去上吊。”
刘公公白他一眼:“那就各死各的,倒要看看是泡发了好看,还是青面獠牙长舌鬼好看。”
值守太监抽抽噎噎的道:“您二位还有心思拌嘴呢,这都拆了一半了,抓紧拦着点儿啊。”
两人默契的退后一步,你行你来。
……
世子所的太监们都是跟着荣贺“东征西战”的老手,被锤炼得木匠活儿瓦匠活儿都能干一点,搭个棚子不成问题。
只是玻璃面积有限,仅够顶部的一个斜面,东西两面要贴质地相对坚韧的高丽纸,天气不好是用草席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