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廿七
芃姐儿这才意识到原来大家是来送行的。“哇”的一声哭了,喊着“哥哥回来”,稚嫩悲伤的哭声让人心疼。
一家人赶忙哄她:“哥哥只是回乡考试了,等到桂花开了的时候,他们就回来了。”
芃姐儿脸上挂着泪抽噎:“真的?”
“真的!”
芃姐儿将下巴担在老爹肩膀上,无奈地叹了口气:“也行吧。”
众人看着小团子满目惆怅的叹气,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
怀安看着两个哥哥考试,简直是遭大罪。听说贡院里的号房“大”的像蜂巢,广不容席,檐齐于眉,手脚都伸不开,一张号板,白天用来答题、吃饭,晚上拆下来窝在上面睡觉。
有些号舍年久失修,赶上恶劣天气就会漏雨,淋雨还在其次,要是打湿了试卷,这一场就作废了,欢迎下次再来!
因此考生们还要带着一块油布,遮挡风雨,保护试卷。
就这样在号房里度过九天六夜,乡试秋老虎肆虐,会试天寒地冻,能取中进士的人不但文采斐然,连身体素质都是万里挑一的。
太难了太难了……酷刑莫过于此。
怀安心情沉闷,着实安分了一阵子,每天行善积德,对着老天许愿:天灵灵,地灵灵,老爹升官我发财……
与怀安同时安分下来的,还有小阁老吴琦。
赵宥伏法,令吴党遭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创。
吴阁老为了保住儿子,不得不暂时丢下妻子,拖着年迈的身体重回朝廷,像过去一样,阿谀奉承、试药、护法,为皇帝的修道事业尽一份力。
人都是感情动物,十几年的君臣关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彻底改变的。替他搞钱背锅的老伙计,如今摆出这副姿态,吴琦又收敛了不少,皇帝也渐渐缓和了态度,每日奏对,少不得先问一问吴阁老身体如何,老妻子的病情如何云云。
正在众人以为吴阁老将重获圣眷之时,坊间又出现了一则歌谣,这次的内容更加离奇,更加锋利:
抒之源,其流浊,灌玉堂,流金门。
玉虽美,瑕之大,蔽天日,罹社稷;
这篇童谣的第一句“抒之源”,根据《说文》:浚者,抒也,映射的是吴阁老吴浚;琦者,美玉也,映射的是小阁老吴琦,而玉堂、金门为至尊之居。
所以这段童谣的意思是:疏通水源,却发现水流浑浊,有淹没宫室之势;玉虽然美,但不能忽略瑕疵,瑕疵大的可以遮天蔽日,让社稷百姓遭遇苦难。
锦衣卫指挥使曹焱将这则童谣念给皇帝听,念完,皇帝便陷入沉默。
好家伙,冯春直呼好家伙,就差直接念吴家父子的姓名籍贯生辰八字了。
刚刚开始动摇的文武百官听到这则童谣一下子立场坚定起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绝对不是坊间自然生出的童谣,而是有人于某种目的,针对某人某事编造的谣谶。
谣谶的狠毒就在于,说者和听者都知道它是假的,但依然有着左右舆论的巨大力量。毕竟古往今来,应验的谣谶实在太多了,一旦应验,假的也是真的。
还是郑阁老狠啊!跟紧郑阁老的步伐准没错。
与此同时,小阁老吴琦也听到了这首童谣,他……气哭了。
桑东东的货船被卫所解封,来给他送礼答谢时,看着小阁老梨花带雨的绝美容颜,怔怔得出了神。
“滚出去!”小阁老倍感冒犯,摔了一只斗彩的碟子,发泄心中的怒火。
桑东东观赏完美人发怒后,赶紧跑路。
吴琦一手捂着双眼,低低的啜泣:“我都已经不露面了,他们还是不依不饶,不是碰我的瓷,就是造我的谣。我何曾想过谋反啊!”
身边的同党纷纷劝他,小阁老不要哭……如此明显拼凑出来的谣谶,陛下是不会相信的。
吴琦摇头道:“你们不了解陛下,他最在意自己的皇位和体面。凭郑迁那伙人是斗不过我们的,他们也有这个自知之明,所以他们要利用皇帝,对付我们。”
所谓奸党,都是因利而聚,利尽而散,这则童谣一出,一时间人人自危起来。
……
礼部侍郎罗恒将今年拟定的京城乡试主同考官的名单上报内阁,本该由吴浚的门生担任主考,谣谶一出,吴党迅速收敛锋芒,命礼部重新拟定。
最终乡试主考由皇帝亲自委派,他点了沈聿的名。
郑迁唯恐树大招风,急忙替他推辞:“沈聿刚过而立,主持地方乡试尚可,担纲直隶府乡试主考,资历恐怕不足,何况他现今任国子监司业,品秩也是不够的。”
皇帝闻言蹙眉,抱怨道:“壬子科的探花,怎么才官居五品?”
但他也知道,官员晋升就是论资排辈,少有平步青云的案例,特别是京官,永远不缺高学历人才,在翰林院熬上十几二十年的比比皆是。
可文官有个“毛病”,他们就喜欢熬资历。如果皇帝看好谁,破格提拔,反倒会受到当事人的坚决反对,因为特简上位的官员,会被同僚视为没有风骨的佞臣,排挤针对是家常便饭,集体使绊子让他下台的比比皆是。
因此皇帝有心提拔沈聿,郑迁作为沈聿的老师也会坚决反对,这是为了沈聿的前途考虑。
皇帝只好重新考虑人选,最终拟定了国子监祭酒曾繁为正主考官,沈聿为副主考官,另有同考官四人,不再赘述。
圣旨来得突然,沈聿接旨时人在翰林院,怀安还跟在他身边。
接到圣旨的一刻,考官们会被带到一个无法轻易与外界联系的地方“软禁”起来,在里面只做一件事——出题。
从乡试开考一直到阅卷结束,也要被关在贡院不得外出,满打满算要“失联”近一个月,沈聿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儿子。
他请传旨太监与锦衣卫在一旁稍后,将正在苦大仇深与《孟子》作斗争的儿子拎到面前,要他再立一张字据。
按照规矩,沈聿此时已经是考官,不能再对任何人传递只字片纸。
挎着绣春刀的锦衣卫见父子俩在纸上写字,十分谨慎的上前查看。
只见眼前男孩提笔用稚气的字写道:“老爹不在家的时候要管好自己,保证不打架、不搞破坏、不拆家、不炸王府、不行贿、不偷孩子、不拐带哥哥姐姐干坏事……
看遍人间疾苦的锦衣卫都不禁嘴角一抽,竟对眼前这位丰神俊朗、前途无量的探花郎生出一丝同情。
这是养了个孩子吗?这是养了个犯罪嫌疑人吧?
第102章
怀安一气儿写了大半张纸, 才在老爹的催促下在画押处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还有你的‘诨号’。”沈聿添道。
“没必要吧……”
“有必要。”
怀安无奈,又将“许三多”签在旁边,心中暗暗叹气, 果然不能轻易爆马呀。
沈聿将“字据”交给了谢彦开保管,又道:“回去告诉祖母和娘亲不要担心,爹乡试放榜时即回。”
怀安眼含热泪的点头,动情的说:“爹放心去吧, 爹和大哥都不在,怀安是唯一的男子汉,一定能撑起这个家的……”
沈聿满头黑线:“你爹是去做考官, 不是进诏狱。”
“哦哦哦。”怀安方意识到念错了剧本, 忙切换一副兴高采烈的表情:“恭喜爹爹高升!”
“噗——”正坐在一旁休息喝茶的传旨太监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谢彦开递上干净的手帕。
太监尴尬的笑道:“谢学士, 沈司业的这位公子怪有意思的。”
谢彦开干笑几声:“公公见笑了, 淘是淘了点,但……”
他“但”了好一会儿,才“但”出个所以然来:“但皮实好养活。”
“哦……”太监笑道:“也是个优点哈。”
“是啊是啊。”谢彦开道。
立完字据, 沈聿拎着怀安往谢彦开身边一塞:“劳烦子盛兄, 散衙后将他送回寒舍。”
谢彦开道:“放心吧。”
目送沈聿一行离开,谢彦开捏着“字据”和怀安大眼瞪小眼,不就是是活泼了一点, 偶尔闯祸嘛, 有什么必要立字据呢?搞得紧张兮兮的……
“你爹太夸张了,怀安还是很有分寸的, 对不对?”谢彦开鼓励道。
怀安乖巧的点点头:“我一定好好读书, 听大人的话。”
谢彦开笑了, 这不是很乖嘛,孩子就要多鼓励, 明翰还是年轻气盛,不懂得这个道理。
……
乾清宫,皇帝想到那段童谣,终日心神不宁,召周息尘入宫扶乩,请示仙君该如何处置,沙盘上却没有显示一个字。
周息尘收势站定,口称:“三无量。”
皇帝紧张的看着沙盘:“仙君没有一句指示吗?”
周息尘道:“国有奸臣,将入内禀事,仙君退避了。”
皇帝蹙眉:我大亓疆域万里,子民百兆,臣工数以万计,仙君可有明示,谁是奸臣,谁又是忠臣?
周息尘微阖双目:“此乃天机,陛下身为天子,应乾纲独断,洞察奸佞,肃清寰宇。”
此时太监入内禀报:“吴阁老求见陛下。”
皇帝双目陡然一睁,眸光变得锐利而浑浊。
周息尘一抖拂尘,躬身道:“陛下,贫道先行告退。”
皇帝却吩咐冯春:“请真人去内室暂避。”
冯春领旨,带着周真人转入壁板之后。
……
香皂的销量远远超出怀安的预计,扩大生产便显得很有必要。
虽然怀安现在已经“小有身家”,但手里掌握如此赚钱的配方,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独自经营有风险,还是应该找人抱大腿才行。
很快,怀安就抱到了梦寐以求的大腿,而且不是一条,是两条。
温阳公主和祁王妃在初次使用香皂后便惊为天人。
因此这一日,温阳来王府陪祁王妃说话时,特意叫怀安来问了几句。
怀安嘴甜,见面就夸殿下和娘娘看上去容光焕发好气色,堪称女神!
“大胆!”王妃身边的太监瞪了怀安一眼:“这是你一个外男能说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