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蜜禾
是生是死,端看胎儿的造化。
争分夺秒,外殿传来的声音让齐东珠胆战心惊,可她不敢停。她混着参汤,将止痛药给卫双姐喂下去,再用鸭嘴钳拓宽产道,用医用探照灯和手电筒了解了胎儿的位置之后,她便将带着手套,消了毒的医用钳伸入了产道之中。
卫双姐在昏迷之中的痛哼也随着齐东珠的动作而抑止不住,而齐东珠听得心如刀绞,但却要让自己的手没有丁点儿颤抖。她轻声哼着令人心安的韵律,重复着几个安抚的词语。
可她在摸清胎儿形状的那一刻,对系统破口大骂,一反常态地用了好几个脏字。
“你疯了吗!这摸起来根本不是个人形,都到生死关头了,你不要再篡改我的五感和认知了!”
系统回答了些什么,她在极度紧张之中,根本听不清楚。她只摸出了这胎儿的体态,知道产婆为什么毫无办法了。只因这胎儿的前肢和头肩卡在了产道里,卡得太死,若是生拉硬拽,一定会将卫双姐的内脏一道拖拽出来。
齐东珠立刻就决定用产钳夹断胎儿的一条前肢的骨头,将胎儿取出。她不再跟系统争吵和发脾气,而是全神贯注地寻找施力点。
实话实说,作为一个宠物医生,她给猫猫狗狗接生过不少次,给人还是头一遭。这手下摸到一只长着尾巴的胎儿,哪怕心里知道那是个人类胎儿,但这样虚假的触感还是让她心理压力减少不少。
她心里对着未出世的幼崽道一声对不起,下狠手夹断了他的前肢,又竭尽所能推动双姐的肚腹,将胎儿摆成了顺产位。昨晚这一切,她向殿外大喊,叫产婆来帮忙,将那半凉的参汤给双姐喂下大半,勉强唤回了她的神智。
“双姐,双姐!你听我说。”
等卫双姐那双涣散了的琥珀瞳再次聚焦,齐东珠哽咽着说道:
“胎儿不出来,我也保不住你,你再用力最后一次,把它生出来,好吗?你信我一次,你们都能平平安安的。”
这时,惠妃已经扔了那柄沾染着她自己鲜血的金刀,闻声跨入了内殿,像是一头嗜血的母兽,浑身上下都是尖刺。她听到齐东珠的话儿,脸上的狰狞扭曲成一种狂喜。她扑到卫双姐的榻边儿,嘶声说道:
“一定会平安的,双姐,你一定会平安的…”
齐东珠也不再耽搁,和产婆一道架起了卫双姐的双腿,看着随着产道的蠕动,鲜血再次蔓延出来。
第71章 萨摩
◎他雪白毛毛上的血水已经被揩干净了,白色的胎毛不长,覆盖在他萌萌的小脸儿上,两只小巧的粉白耳朵软趴趴地搭在头顶,黑鼻头周围透出一点儿粉◎
——
卫常在生了, 是个小阿哥。
延禧宫上下却没有半分喜意。方才惠妃疯狂的忤逆行径被众人看在眼里,殿里殿外都是一片狼藉,大家人心惶惶, 等待皇帝的盛怒和发落。
更何况,这刚出生的小阿哥, 还是折了一条胳膊才出来的。和成嫔那跛了一条腿, 被皇帝有意出继的七阿哥没什么两样,甚至比七阿哥的跛足还要明显得多。
惠妃劫后余生地跪在床边儿, 揽着因为过于疲惫而昏睡过去的卫双姐,还在偶尔打着激灵, 丝毫不能出来主持局面。
身娇体软、面白气虚的佟贵妃迫不得已, 站了出来,吩咐德嫔派人给各宫传喜讯。德嫔领命而去, 而佟佳氏硬是赖在了延禧宫中, 坐下来好好喝了一杯茶水, 方才让她苍白的脸恢复了一点儿血色。
景仁宫的大宫女频频暗示自家主子, 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却奈何她家主子是宫里上下人尽皆知的老好人, 就明知这是一滩浑水,也偏要掺合一脚, 上赶着面对皇上即将到来的怒火。
佟贵妃今日已经被折腾的病体有些难捱, 但她却硬撑着坐在此处, 不过是想在皇帝或者太后的人到来后说上几句话儿,为惠妃等人求一句情。
她是皇上的表妹, 皇上对她总是要讲几分情面的。在卫常在分娩时, 她在延禧宫是份位最高的, 本也该是她拿主意。这行八的小阿哥如今刚生下来, 便折了胳膊一事,实在说不过去,但是这母子均安,无人伤亡,就算是有损伤皇子的罪责,也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全发落在惠妃等人身上。
让德嫔迅速将喜讯传出,也是为了让各宫那些窥探的视线消停些。延禧宫得子,这本是好事,也是为皇家繁育子嗣的功劳,若是揪住其他细枝末节落井下石,小心得不偿失。
清露抱着哭声嘤嘤的小阿哥,轻轻走到惠妃身边儿,想要唤回主子神志。今日动荡不堪,清露知道延禧宫恐怕是难逃皇上怒火,只盼着佟佳氏先挡上一挡。但要是当真要应对,还得惠妃自己个儿立起来才行。
她们需要自己的主子恢复往日冷静、果决的模样,像往日一般带领延禧宫渡过难关。刚刚落地的八阿哥,也需要人照顾。
可惠妃自打八阿哥出生后,便一眼没有看这个她盼了千万遍的皇子。她像是大彻大悟了,只痴看卫双姐那疲惫苍白的脸。内殿安静片刻,她将卫双姐因为失血而有些凉的手塞回了被褥,站起了身,面儿上已经恢复了她惯有的从容冷静。
“东珠,”
她哑声唤了一声正在埋首为卫双姐缝合伤口的齐东珠。齐东珠的废物系统兑换不了医用高浓度麻醉药,只能弄来一些镇痛的药水,被齐东珠避开旁人,涂抹在了卫双姐的疮口四周。她将疮口消毒,慢慢缝合起来。
“嗯?”
齐东珠忙得不抬眼,只全神贯注地盯着慢慢收拢地疮口,一副身无旁骛、并不忧虑的模样。她这副一成不变却格外让人心生安宁的样子让惠妃在延绵不断的余悸之中,对她露出了一点儿笑意,轻声说道:
“今日多谢你,东珠。来日如有机会,延禧宫必将重谢你救命之恩。清露,你叫人去取本宫的出宫令牌来,送东珠出宫。”
齐东珠懵懵地抬起脸来,旋即明白了惠妃此举的含义。她是为了让自己避开之后会降临在延禧宫的血雨腥风。这让齐东珠多少有些触动,张了张嘴,却已是没有说些什么。
惠妃这才垂眼看了一眼嘤嘤哭泣的八阿哥,询问清露道:
“西四所来的奶母到了嘛?把八阿哥送过去吧。他手臂弯折一事,就说是先天造成,不必隐瞒。明日召太医来看一眼。”
这话儿一出,齐东珠当即打了个激灵,连忙掏出剪刀,将打上医用结的线剪断,说道:
“娘娘,八阿哥的手是我拗断的,我能给他接回去!”
这倒不假。幼崽骨头虽然脆弱,但恢复能力却不知比成人高出多少。齐东珠虽然为了保护母体,拗断了幼崽的前肢,但她下手用了巧劲儿,断口处干脆利索,想来骨头再长合也是很轻易的事。
说着,齐东珠爬了起来,去瞅清露怀里抱着的萨摩耶幼崽。是的,卫双姐生下的皇子在齐东珠看来是个通体雪白,爪爪长着黑色肉垫的萨摩耶。此刻小萨摩耶眼睛还没有睁开,因为齐东珠方才的“残暴”举动,四只小爪爪蜷缩在一起,一个前肢歪歪斜斜地耷拉着,看起来格外可怜。
他雪白毛毛上的血水已经被揩干净了,白色的胎毛不长,覆盖在他萌萌的小脸儿上,两只小巧的粉白耳朵软趴趴地搭在头顶,黑鼻头周围透出一点儿粉白的颜色。
萨摩耶生着一副老天爷赏饭吃的萌煞人的长相。齐东珠看见毛团子就拔不开脚的老毛病又犯了,心里又爱又怜,拗断狗崽崽小爪爪的愧疚感此刻汹涌地蔓延出来,让齐东珠的心好一阵酸痛。
受了蛊惑的齐东珠走上前,将毛发还湿漉漉的萨摩耶崽搂紧了怀里,用手托住了他被强行折断的小爪子,又爱怜又惭愧地盯着这孱弱的小崽,满心都是补偿这个小毛崽的念头。
过了好一会儿,齐东珠那被毛绒绒蒙蔽,变成一团浆糊的大脑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卫双姐生下的,在康熙的儿子们之中排行第八。
正式日后九子夺嫡中使太子二废的关键人物,雍正即位前后的头号政敌,被康熙朝的满朝文武争相举荐为储的八阿哥胤禩。
齐东珠抱着毛崽崽的手微妙地僵硬了一瞬,额角滑下两滴冷汗。她刚才可是亲手把比格阿哥未来政敌的爪子拗断了,可她真的不是有意的!
这萨摩耶阿哥本该顺顺利利降生,母子平安,却因为昨日寿宴的意外,让双姐为齐东珠担忧太久,甚至导致了这场不顺的生产。这让齐东珠心中更加愧疚,抱着细声细气哭着的萨摩耶阿哥不肯撒手了。
“那感情好。”
到底是双姐的孩子,若是能健全,惠妃自然是欣喜的。可旋即她蹙起了眉,轻声纠正道:
“可这处断臂就是天生所致,并非东珠所为,记住了吗?若一会儿皇上派人降责,切不可照实说。”
“哦,哦...好的。”
齐东珠看了看萨摩耶阿哥那一看就是人为拗断的,弯折得干净利落的前爪,心下怀疑先天残疾这种说法儿能否被采信。且古代人讲究一个顺应天意,上天注定,这若是一个阿哥生来有疾,那本身就会给这个阿哥蒙上一层缺陷的阴影。
这日后莫说是问鼎大位,恐怕和夺嫡决赛圈都无缘了吧!
可是八阿哥注定不是那场腥风血雨的夺嫡之争的赢家,若是此刻因为这种事儿退出决赛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齐东珠的脑袋隐隐作痛。她本就是一个相对简单的人,从来没有过于复杂曲折的心思,如今让她去思考这些关乎改变历史、福祸相依的哲学问题,大脑当即就是一阵嗡嗡作响。而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声:
“皇上驾到——”
惠妃神色一沉,显然没成想皇帝会如此盛怒,到了亲临血房的程度。一般为皇家有子嗣诞生,因为刚生下来的幼儿夭折率太高,皇上一般会在两三日后,待孩子立住了,方才会往见。
这也还是在生育的皇妃较为受宠的境遇下。像卫双姐这样,从孕子到生育都没得什么晋升的小常在,显然不会有人料到康熙会亲至。
而今皇帝骤然亲临,恐怕只能是因为怒火攻心,前来问责了。
不过惠妃到底久居高位,沉得住气。她叫清露快手快脚地为她整理了旗头,又换了一件外袍,立刻起身出去接驾了。
“若无意外,你和双姐皆不要露面。”
踏出内殿之前,她嘱咐了齐东珠一句,让握着萨摩耶阿哥的小断爪,手足无措的齐东珠呐呐应声。
康熙此刻正大跨步踏进了延禧宫中。他确实怒火中烧,原因却和众人所猜不尽相同。
早些时候,他看着魏珠满身狼狈地逃回乾清宫,一声迭着一声地诉着委屈,隐晦地告着惠妃不尊圣旨,忤逆圣上的状。
康熙看着魏珠满身狼狈,觉得有些不明觉厉,甚至觉得有些好笑,反复问那是否是惠妃亲自动的手,用的什么将几个大男人骇得屁滚尿流。康熙和惠妃多年情谊,对她很是有几分了解,知道她性子直爽,冲动率性,却绝不是残暴之人,可他却是想不明白惠妃为何今日如此失态。
不过想来,延禧宫今日遭逢大事,魏珠若是在惠妃面前摆了御使的谱,激起了惠妃的脾气,遭人教训也是应该的。康熙护短,不会因为这点子事儿责难他的嫔妃,当即便可有可无地对魏珠说道:
“挨了打便去养养,甭在朕跟前显眼。对了,朕的旨意传到了吗?”
等到魏珠支支吾吾地说“没有,娘娘上来就打”时,康熙的眉头才紧紧皱了起来。他挥退魏珠,越想越不对劲儿起来。
听闻延禧宫卫氏难产,康熙便派了太医过去,不多时太医回报难产,是否要剖腹取子,康熙心下不满,只觉得太医行医手段没见高杆,行事作风未免太有伤天合,便派了魏珠去延禧宫传旨,让延禧宫的太医竭尽全力保全母子平安。
可谁知这旨意根本没传进延禧宫中,惠妃究竟是为何行径荒唐,驱赶魏珠?这绝不像是她会做出的事儿。
康熙心浮气躁,勉强批了几本折子,正准备再派人去延禧宫探探,永和宫那边儿的人传来了消息,说是卫氏诞下小阿哥,母子均安。
康熙得子,内心当然乐见,虽然听闻八皇子手好像是有疾,但总归是没有伤亡,便是宫里的喜事。
可等康熙动了几筷子午膳,他却突然想明白了惠妃那不着边际的举动可能代表的含义,当即勃然大怒,狠狠摔了手中的金玉筷子,饭都吃不下一口,跨步就向延禧宫赶去。
乌拉那拉·花色真是好胆!延禧宫真是好胆!防人防到朕头上来了,觉得朕会下旨让卫常在剖腹取子,做那罔顾性命,有伤天合的昏君!
真是岂有此理!
第72章 责问
◎萨摩耶崽在断骨的痛楚之中小声哼哼着,不记仇地将还湿漉漉的小毛脸儿贴在了齐东珠的手指上,用能活动的小白爪子揽在怀里。“嘤。”◎
——
齐东珠有些惊慌失措地看着延禧宫的主心骨儿惠妃出去直面康熙的怒火, 这回儿心下才后知后觉地涌起一阵惧怕。
她们今儿个好像确实干了不少“大事”,随便哪样拿出去,都能让宫中女眷和奴才臣属议论好久了。若是康熙要亲自来一桩桩、一件件地跟延禧宫清算, 估计即便是佟贵妃的身份和面子都押上去,也不一定好用。
齐东珠叹了一口气, 说后悔是绝对谈不上的。她是个成年人了, 做的事情又没有违背她一直以来坚守的本心,虽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但她至少对得起自己的本心。
她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萨摩耶幼崽坐在了双姐榻边儿脚凳上。萨摩耶崽在出生时就遭到齐东珠的重创,此刻还没缓过劲儿来, 张着粉嫩的小嘴儿, 嘤嘤哭泣着,唤回了齐东珠的神智。
刚出生的萨摩耶崽崽白色的毛发还贴在暖烘烘的身子上, 白里透着粉, 两只又小又粉的耳朵贴在脑壳上, 不仔细瞧根本瞧不见。眯着眼睛啜泣的小狗崽像极了圆滚滚胖乎乎的海豹幼崽, 又奶又惹人怜爱。
齐东珠被眼前嘤嘤哭泣的小崽触动了某根神经, 当下也不记得门外紧张的局势了, 扒开了自己的前襟,跟系统兑换了背带式奶瓶和乳汁, 充满爱怜地将奶嘴儿塞进了小狗狗粉嫩的小嘴儿里。
因为疼痛而嘤嘤哭泣的小萨摩耶被塞了奶嘴儿, 凭借着哺乳动物幼崽为数不多的本能, 当机立断地嘬了两口,从小黑鼻头里溢出一点儿撒娇般地哼唧, 可旋即那点儿奶呼呼的哼唧声也消失了。身体绵软、白□□粉的小狗崽拼尽全力, 拼命嘬弄起香甜的乳汁, 用力到小毛脸儿上的白色胎毛都在轻轻颤动。
“慢点儿, 宝贝。”
齐东珠怕他呛着,不得不把他抱远一点儿,可是刚出生的白色小狗崽对于奶水有一种执着的渴求,包在襁褓里的小身子拼命往齐东珠怀里挤,颇有一种契而不舍的劲头。
齐东珠被他萌得心都要化了,忍不住用手指去捋他额上湿漉漉的白色毛毛,还悄悄戳了戳他软塌塌,嫩乎乎的粉色小耳朵。
萨摩耶崽崽颤了颤小肚子,喝奶喝得浑然忘我,直到齐东珠见他肚子鼓鼓,把奶嘴儿从他嘴里夺回来,他才伸出一截儿沾着奶水的淡粉色舌头,舔了舔他白里透着粉的小毛嘴。
“咿呀——”
萨摩耶阿哥小声嘤嘤,齐东珠一边拢着衣襟,一边轻哼着应和。她爱怜地摸了摸萨摩耶阿哥鼓起来的小肚子,用襁褓里的小褥子轻轻固定住他断掉的小爪爪。
如今萨摩耶幼崽刚刚出生,她肯定是不敢在他身上用那些止痛或者麻醉的药品的,这样的断骨之痛也只能让这个刚刚落地的小崽生生捱过去。
小萨摩耶痛得直打哆嗦,齐东珠柔声哄着,手下的动作却是一点儿都不敢停顿。幼崽刚来这个世界,动作虽然做不了太多,但是不知道轻重,她不能让萨摩耶小崽抻爪爪的时候加重痛苦和撕裂,只能先将断骨草草固定,等萨摩耶崽吃上几顿奶水,稍微回过劲儿来,再抓紧时间寻医者将他的断骨接好。
幼崽脆弱,但也坚韧。比起更加强壮的成年人来说,幼崽的恢复力极强,即便是伤筋动骨,也会比成年人恢复得要快。可齐东珠却还是难以安心,毕竟萨摩耶阿哥的伤是齐东珠亲手造成的,况且古代缺医少药,一场风寒都能要了人命的时代,这断骨能不能完全长好,若是长好又是否能和常人一样使用,也依然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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