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未绿
丽柔一直是随大流的,比如丽贞丽嘉不去学堂,她们找她一起不去,她就顺势而为,不为别的实在是学那些都没太大用处。
女子不能考科举,识字知书达理就行,根本没必要如此勤学。
又因为丽柔和曾秀丹关系很好,有一次恰逢她在二房玩儿,就亲耳听到曾二夫人觉得丽姝,说这一类的所谓才女,才华外露,举止轻浮,满口的诗书,不是正经女儿家应该有的本分。
大家女子,官家千金,应该以管家理家为第一要业。
丽姝并非是真的什么都会的人,但是她坚持不懈的努力是一定比别人强的,现下她投壶了半个时辰,见祖母有疲态,于是道:“祖母,我们下去再练吧,孙女儿扶着您坐下歇会儿。”
“好。”刘太夫人倒也不勉强。
丽姝回去后,加紧在屋里联系投壶,每日至少一个时辰,每天早上起来投壶后,竟然比之前神清气爽百倍,也算是意外所获了。
到了除夕之前,刘太夫人这里有一位老夫人据说也是带着小孙女过来的,丽姝她们自然得准备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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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一辆渥青色的马车正驶向刘家,马车内坐着一老一少,那位小姑娘约莫六七岁的模样,她着鹅黄色的齐胸襦裙,忍不住道:“祖母,怎么今儿您带我来呢?咱们还带这么些东西来打点,这刘家难道比外祖马家还要厉害吗?”
“傻孩子,你祖父故去后,你舅舅虽然现下还在南京任官,但怎么比得上刘家。”俞老夫人真是觉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当年她嫁给风光无限的进士,家中又是永泰伯府,虽然夫家是寒门出身,丈夫却是正经甲科进士,曾薇嫁的却是世袭锦衣卫千户,一个武官罢了,本身没有任何功名。
到底是大族,就是不同,曾薇的丈夫很快入职锦衣卫,又是名臣子弟,晋升非常之快,她丈夫去世的那一年,曾薇就已经是二品夫人了。
小姑娘不懂:“但我听娘说刘家的官儿当的也不是很大呢。”
“你娘……”想起她那个儿媳妇,因为庶出虽然是首辅之女,但实在是文墨欠佳,什么都不懂。
“好孩子,刘家长子近来升任指挥佥事,天底下哪个文官敢惹锦衣卫?还有刘家次子乃是河南道御史,你母亲只看人家是七品官,却不知道这巡按御史,一旦回京,前程是完全不同。况且刘家和曾家关系是姻亲,你爹爹这次升任太常寺寺丞,正好上官就是太常寺少卿曾大人,祖母怎么可能不为你爹爹活
动一番呢?”老妇人摇摇头。
丽姝穿好衣裳,准备见客,又问:“魏妈妈,这位老夫人是谁啊?”
魏妈妈小声道:“是老太太以前在闺中时的好友,说起来和姑太太婆家鲁国公还有亲,文泰伯嫡亲的女儿。只不过她青年守寡,扶持儿子长大。她儿子也是两榜进士,外放数年,今年终于入京为京官,怎么不活动一二呢。”
丽姝又问:“她们家本籍何处?”
如果是永泰伯的女儿,应该嫁的是名门吧?
魏妈妈露出一抹奇怪的微笑:“象山俞氏。”
“这个象山是哪里?我曾经听说俞氏郡望一般望出河东郡、河间郡、吴兴郡、庐郡、江陵郡。可是其中之一?”丽姝问起。
魏妈妈摇头:“都不是,没有郡望,当年那位俞老夫人嫁的人家没什么根基,寒门出贵子,好在她儿子争气,倒是娶了一门好亲事,是当年马次辅家的小女儿,虽然是庶出,可是没少提携。”
“妈妈,不是马次辅吧,是马元辅吧,我记得他做过一年的首辅,扳倒了张元辅。”丽姝道。
魏妈妈冷笑:“怎么不是呢,当年张元辅以身当国,为老百姓办了多少实事儿啊,可马次辅当了八年阁臣,好容易当上首辅,上台就鼓捣皇帝褫夺张元辅封号。还打着一幅纯臣的样子,真是……”
倒不是魏妈妈一个下人管的很多,因为当年刘家和张元辅有乡谊,彼时人们是很重视乡谊的。祖父是湖广承宣布政使司黄州府麻城人,而张元辅是湖广荆州府江陵人。祖父当年就是因为怕被人说是楚党,所以阿附宫中大珰,后来才被皇帝革职。
若非祖父乃名臣之子,可能还要下大狱,体面无法保存。
张元辅的家人就更惨了,丽姝想来也觉得不值得。
当然,马次辅也在做首辅的一年之后就病故在家中。
此事已经过去多年,早已尘嚣,丽姝甩甩头,走了进去。见里面正说的热闹,丽姝赶紧上前请安:“祖母。”又向那位俞老夫人福身。
俞老夫人按照年纪也不过五十六七,可她脸皮却全部耷拉下来,身上的料子暗纹精致,做工优良,却是石青色的,看起来已经是鸡皮鹤发,手上挂着几串佛珠。
刘太夫人对她
招手道:“来,过来我这里。”她又对这位俞老夫人介绍道:“这是我孙女,在家里排行第三。”
俞老夫人又问刘太夫人:“可曾读过书?看着倒是一幅聪明的样子。”
刘太夫人往后一靠,“不过是认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罢了,算什么读书,那都是笑话。”她说完这话看了丽姝和丽柔一眼,丽姝明明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孩子,听她这么说居然没什么反应,没有一点不甘心。
“我这个小孙女在家里,她爹请了西席,也是胡乱认识几个字。咱们这些人成婚才知道,这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里还有闲工夫看书哦。”俞老夫人看了眼前刘家的两位小姑娘,一个看起来就是聪明灵慧,举动娴雅华贵,容色端庄秀丽,虽然才堪堪七岁,已经足够出色,另一位看起来娇憨可爱,乖巧懂事,倒是都不俗。
丽姝正听老太太和俞老夫人寒暄,不经意之间看到了这小姑娘,突然睁大了双眼,但很快恢复平静。
固然前世有不少事情因为时日久远,她已经记不住了,但是俞九娘的这张脸,她就是想忘记也很难。因为她这张脸分明就是平宁公主的脸,可是平宁公主不是宗室女么?怎么现在只是俞家的小姐。
她对平宁公主的印象来自于她自己不愿意服侍乌孙王,也是,那位乌孙王垂垂老矣,她怎么愿意?可她自己不愿意就算了,却逼着她们去,尤其是丽姝,因为生的美,每次都被她派出去。
即便她苦苦哀求,也无济于事。
后来实在是忍受不了这个什么破烂公主,趁着有一日月黑风高,就把那个破烂公主推进了狗圈。那是她第一次反抗别人,第一次做坏事,那个时候她想自己都那么惨了,还怕什么,挣扎出来才发现真的是人定胜天。
她其实也不愿意那么狠毒的,同是天涯沦落人,但你的刺刀对着我时,我就不会客气了。
原本痛苦的伤疤在日复一日的刘家微微的温情中似乎淡化许多,今日看到“平宁公主”她又记了起来。
她难过的不是自己被送去乌孙,而是想着这个朝廷若是吃了败仗,迟早还会有和亲的,即便不选她,也是别人受苦。
正沉浸在这个想法时,外面突然有人惊呼:“太夫人不好了。”
刘太夫人不悦道:“什么不好了,没瞧见我这里有客人么?”
“流苏她为了救二太太落河了,二太太说找您拿帖子请太医过来呢。”
……
丽姝想这个流苏也是个狠人,原来她是准备投靠傅氏啊。只不过,她找苏姨娘报仇可以,若是伤害到她娘,别管她都狠,自己都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第 34 章
流苏年纪也不过十一岁左右,原本就生的瘦弱,大冬天还跳湖救人,实在是忠仆行径。没有人再去深究为什么流苏救一个在雪地里摔倒的傅氏,居然被甩进湖里,丽姝都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谁会追究那么多常理。
更何况流苏原本是老太太的人,在老太太这里可比傅氏那个冷灶好多了。
下人其实是很会看眼色的,即便知晓傅氏乃二房正经的太太,但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小傅氏也是傅家的女儿,她们觉得没什么区别,甚至小傅氏还生下了嫡长子。所以,傅氏那里其实是冷灶,所以流苏即便要去傅氏那里,别人也不会认为她攀龙附凤,大抵唯独只有丽姝知晓原因,但丽姝也不会去戳穿。
很快就到了除夕,刘家开了宗祠,徐夫人命人好一番打扫收拾,她是进了腊月就忙活起来,往各处军中打点年礼,一样四盒,又有亲朋好友送礼也要把礼单子拟出来,家中妾侍们也要打头面首饰裁制新衣,好容易坐下歇一口气,除夕夜又要忙。
在徐夫人忙的时候,刘太夫人干脆把姑娘们全部都喊来喜顺堂来,丽嘉和丽婉陪着老太太说话,丽贞和丽姝关系一向不好,只是拉着丽柔嘀嘀咕咕说个不停,恨不得孤立丽姝。
丽姝养气功夫十足,手里拿着九连环解锁,偏丽贞又和丽柔道:“我听说老太太那里又赏了一对珊瑚耳环给她,只给了一对珍珠耳环给你,是不是?我说你也太老实了。”
丽柔心想这个五妹妹总算进步许多了,若是平日绝对会闹说祖母怎么没送耳环给她,现在只是为自己打抱不平来抒发对丽姝的不满。
但丽柔只当不知,还欢欢喜喜道:“又有什么要紧,我看珍珠的也好看。”
“也就是你不计较罢了,若是我,定要捅了这马蜂窝才是,也不知道她又在祖母面前卖什么乖。你都忘记了,她是怎么挑唆先生打我们手板的吗?”丽贞撇嘴,觉得丽柔不争气。
丽柔统共被打过两次手板,都是因为丽姝是课长,她们蒙学都还没搞懂,先生又教四书,一时背诵不过关,丽姝就把她们的名字交给龚先生了。
但丽柔又知道丽姝是没做错什么,只不过是得罪人罢了,就像曾四娘曾盈丹被打的次数很多,就是因为功课完全跟不
上,每次她找丽姝背诵,都背诵不下来,丽姝不肯通融,所以曾盈丹被打,心里恨死丽姝了。
其实姑娘家读书也不过是为了明理,像丽姝这样到处结仇的,看着固然是没有破坏规矩,但也颇有点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可丽柔向来不参与这些,就装傻充愣,丽贞一会儿就觉得没趣,又见丽姝起身在一旁为太夫人斟茶,刘太夫人居然对她很是慈爱。
“三丫头,今儿这又是什么茶啊?”
“是梅桂泼卤,原本是用梅花和玫瑰这些和瓜子仁核桃仁混在一起泡的,我知晓祖母怕上火,所以用玫瑰花与白梅花一起冲泡,这可以利肺脾、益肝胆、食之芳香甘美,令人神爽。若脸上有斑,听说还能去除呢。”丽姝笑道。
旁人听着觉得她夸大其辞,丽婉却是心里一动,她因为得了水痘,脸上有坑,还有小小的几颗雀斑,虽然她相貌还是有些俏丽,但是和姐妹们平滑的脸相比,真的是她的心病。
刘太夫人吃了她斟的茶,又觉得和丽嘉说话很腻味,倒不是丽嘉不好,就是她仿佛是个没脾性没有性格也没有爱好的人,她这个人看似周全,几句话却又觉得无趣。
而丽婉并无见识,刘太夫人自持不是什么才女,但她所用之典故,丽婉是听不懂的。不像丽姝她无论说什么,她都能通晓一一,且非常玲珑剔透,又看着不那么世故。
故而,刘太夫人拉着她到身边坐下,“你的丫头说你昨儿没睡好,这是怎么了?”
丽姝摇头:“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喉咙干,不知道是不是地龙烧的太旺了些。所以,夜里没睡太好,想睡的时候又天亮了。”
“来,靠着祖母睡一会儿。还要过一会子再次宗祠呢。”刘太夫人搂着她,很是心疼。
丽姝很意外,似乎这次在家里,祖母对自己仿佛更偏心一些了,这就不知道为何了?她看了丽柔一眼,突然想起她娘和丁姨娘的对比,也就明白为何了。
但她若是真的被祖母搂着睡,也就太显眼了,风头太劲了,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
“无事,现下睡也睡不着了,祖母才需要好好歇息。”丽姝还是回到自己的位置。
刘太夫人默默点头,丽姝行止有度,一点儿也不轻狂,这样就很好。天底
下多少男子,被圣上略微提拔都会得意忘形,她却不会,也很少抱怨,也怪不得老一这么多女儿中独爱她。
晚上一家人在祖父祖母和大伯父大伯母还有傅氏的带领下,女孩儿们跪在祠堂外面磕完头又去守岁。
徐夫人怕丽贞熬不住,早早的就让人把她喊来内间睡,谁知道丽贞精神头好的很,在她身边也是一刻不得安寝。
“小祖宗,你也该安静些了,翻年你也就七岁了,说起来你也不比丽姝小多少。你看看人家,你祖母可没少给东西她,近来常常夸她呢。”
丽贞忍不住嘟嘴:“娘,现在您也帮她说话了,要我说我是大房嫡长女,合该祖母给我就是,怎么就只给她和丽柔。丽姝平日为了读书,根本不陪祖母说话,那个丽柔不过是个庶出,怎么和我比?”
徐夫人也没想过女儿如此霸道刻薄,她遂道:“你要想想丽姝才几岁啊,就知道斟茶给你祖母,她也不贪财,茶房上下人家拿银钱打点好了,平日还颇会做人。可人家该做的事情,一星半点都没落下,你是该好好和她学了。你也不必瞧不起丽柔,她是庶出不假,可她还是很会讨你祖母欢心的,且她人缘还比三丫头更好呢。三丫头这个人一般人不敢学,你还不如多像四丫头学学。”
“我为何要向四丫头学?那个丫头呆呆木木的,就是针扎进去,也不会喊一声。”丽贞撇嘴。
徐夫人摇头:“傻丫头,她们可是都比你聪明。”
丽贞不语。
徐夫人则道:“我看丽柔那丫头和你一般大,时常哄着你,倒是比你懂事。你一年比一年大,总这么着也不好。”
“那是因为我没有祝嬷嬷这样宫里出来的人教导,我若是有,肯定比她强。”丽贞犟嘴。
徐夫人看着女儿,一脸觉得女儿不争气:“我给你选的嬷嬷,一位是我们徐家出来的女医,一位呢,那也是做过你外祖父内书房的大丫鬟的,很是通文墨。难道她们又差了?”
丽贞还是不服气。
更让丽贞郁结的是,她最引以为傲的投壶,居然也是大输特输。
新年走亲访友很多,刘家有三日戏酒,要把一整套的《玉簪记》唱完,四处亲朋故旧上门来。丽姝她也随傅氏去了一趟傅家,还被外祖父傅老
爷骂了一顿。
据说是听到丽嘉说她等四书学完就不再学了,而丽姝还是想学,因为四书学完就学《诗经》。
傅老爷就同傅氏说,让她要好好管教丽姝。
偏傅夫人还对丽姝道:“你也不要生你祖父的气,你祖父也是为了你好,你霜姐姐上次去了诗会,自以为做什么酸文,被你祖父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好孩子,这读书可是明礼就好。”
丽姝表面应了,心中实在是不以为然,天天说女子应管家算账为主,实际上真正男主人不在家,应酬的是外管事,家中各处都有账房。女人管家的确很重要,但也并非是唯一的。
就像她曾经听说铁铉誓死不肯投降,被皇帝判处凌迟处死,他家男的被卖为奴隶,女的要么被□□而死,要么被打发去了教坊司。他的女儿也被没入教坊司,与父亲一样天生傲骨,不肯屈服受辱,因此她决定好好学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让自己有与老鸨讲条件的资本。后来就因为她的才学,让原问官怜惜,才免去了她们的娼籍,后来还嫁给了自己的青梅竹马。
甚至东晋才女谢道韫,才学极好,不输男儿。蔡文姬亦是如此,因才被曹操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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