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奚月宴
时下宋人大多吃两顿,朝食和哺食,大概在上午九点和下午四点左右。王家与众不同,自王浮改良厨房之后都是三顿,因此王家人此刻已经吃过了小米粥加包子、花卷配豆浆的早餐,梁家兄妹俩来王家,大概是准备跟他们一起吃朝食,此刻应该是饥肠辘辘了。
王浮虽然没吃早餐,但她过来见赵氏之前,三娘就把一个红豆沙馅的花卷塞到了王浮嘴里,所以她也是不饿的。梁文棋一边附和着赵氏的话,一边有些坐立难安,频频偷看小几上摞得整整齐齐的糕点,渐渐地有些走神
。
另一边梁文修也是一样,王方见了和自己儿子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不由得就捡起他私塾老师的习惯来,开始考校梁文修的功课。梁文修本就是跟王瑾一样不爱学习的,哪里经得住他东问西问,不一会儿就露了馅儿。
王方心里有些感慨,原来这小官人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知道了他的水平,王方也不好意思再问,就叫王瑾陪着梁文修,自己去了书房。
梁文修见王方走了,压在头顶的乌云散开,一下子放松下来,肚子就咕咚一响,直把他白嫩的面皮羞得通红。他跟王瑾在球场上已经认识了,只是不太熟,此刻也顾不了许多,就直接说“你家朝食做好了么?”
王瑾愣了一下,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我家已经吃过朝食了呀!”
虽然说上门做客还催人家快点上菜不太好,但没想到自己来得太晚没赶上趟,梁文修脸皮有点发烧,但他实在饿得不行了,昨晚回家已经错过哺食,他和梁文棋只吃了两碗雪菜鲫鱼煨面,大早起床就饿了。他支支吾吾地问王瑾“瑾兄,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先给我垫垫肚子?”
王瑾已经反应过来了,拍拍他的肩膀,满怀歉意地说“是我家招待不周,忘了告诉你,我家一日三餐,与你们都不同。你也不必不好意思,我这就代你去后面问问,应该立刻就能开饭的。”顺手就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来一把五香牛肉干,这是王浮为他特制的,叫他在外头饿了的时候就吃一根,十分解饿。
梁文修吃着牛肉干,喝着王家与众不同的八宝擂茶,不一会儿就饱了。王瑾跑出去没一会儿,就回来跟他说“饭菜已经备好了,阿娘叫我们去花厅吃饭。”
原来赵氏并未疏忽,她早就知道自家的吃饭时间与众不同,一早就准备好了,这会儿也不过才到一般人家吃朝食的时间,刚好吃饭。梁文棋听说可以吃饭了,心里欢呼雀跃,顿时肚子也不叫了,精神百倍。
梁家兄妹进了王家花厅,立刻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两张圆桌,中间隔着屏风,桌上放着两个锅子,旁边的盘子里放的竟然都是切好的肉类及蔬菜,这种吃法在东京也很流行,因此两人并未大惊小怪,跟着入了座。
两个锅子一个是清汤锅,煮着大骨汤,另一个是辣锅,放了花椒生姜等辛辣刺激的佐料,王浮还熬过牛油,舀一勺在辣锅里,虽没有辣椒熬的牛油那般红辣辣的颜色,却也是十分诱人。
桌上的肉类都是十分常见的,如猪牛羊鱼肉、鹿肉、兔肉等,都片得薄薄的,还有牛百叶、豆干、豆皮、油豆腐、豆腐渣等常见的火锅菜,以及生菜、苔心、莴苣、菠薐、山药、牛蒡、萝卜、茭白、豆芽等冬日能吃到的蔬菜。
乍一看这一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时下吃锅子大多就是涮肉片,不像王家这般花样种类繁多。桌上还有饮品甜点,双皮奶、泡芙等虽已面世,却也不是常人能买得到的,姜撞奶、布丁、红豆奶茶、蛋挞、蛋糕都是外头根本见不到的。
这一桌大杂烩在王浮看来是很平常的,在其他王家人眼里就是拿出了自己最好的东西招待,在梁家兄妹那里,就是到了甜点的天堂。
要说这火锅,吃得就是一个香辣滚烫的滋味儿,王家秘制的酱料都不曾流传在外,王浮又擅用花椒八角等香料调味,这一顿火锅宴着实是让梁家兄妹大开眼界,尝过之后再难忘怀。
不过王浮只是个医学生,又不是什么新东方大厨,怎么知道如此多的食物制作方法?这就要归功于她的另一重身份。王浮小的时候父母离婚,把她丢给了奶奶抚养,她奶奶之前开了一家饭馆,所以她从小就是在餐馆里长大的,耳濡目染之下,厨艺十分不错。
后来她上大学,奶奶去世,她继承了奶奶的餐馆,
因为没时间打理,只能卖掉。这让她心里十分难过,好似失去了一种情感寄托。再加上她也不能坐吃山空,大学五年,硕士两年,博士两年,等她能工作了,卖餐馆的钱早就花完了,所以她自学了许多甜点制作方法,成为了一个美食视频u主,她的帐号就叫“小栀子”,在网站上有五百万粉丝,收入很不错。
苏世就是因为发现她就是网络上有名的美食u主,才决定追求她的。其实她并没有在网上露过脸,但苏世因为爱好美食,又是小栀子的忠实粉丝,通过对比王浮和小栀子的穿着打扮,才确定了她的身份。
在和苏世交往之前,王浮在学校一直是一副冰山美人的模样,有的人以为她有男朋友,有的人认为她看不上自己,竟然就一直没人敢追求她。本来她不想谈恋爱的,但苏世锲而不舍地纠缠她,她又觉得自己年纪不小了,或许可以试着接受男人,就答应了苏世,没想到苏世和她父亲一样,都是渣男,出轨不说,脚踩数只船。这些往事,王浮现在已经很少想起来了,偶尔回忆起,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哦对,就是上辈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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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两张饭桌就隔着一张屏风, 也不是不重视男女大防, 只是在场的男孩子女孩子年纪都不大, 不必如此避嫌。请的两位小客人一心扑在食物上,
并不计较这些,更不用说, 吃火锅就是吃的这份热闹, 大家都围在一起, 喝两口热酒,行一曲酒令才好呢!
王浮还能偶尔听见那一边梁文修的说话声,他虽然长得秀气, 又爱和妹妹吵架,但在男人堆里, 还是很有男儿气概的, 说话也风趣幽默,很讨人喜欢。
这边王浮的祖母一个劲地给梁文棋烫肉片,生怕她吃不饱,言语间也很怜爱她,听说她家父母吃得清淡,她吃不惯所以曾经十分消痩,
心疼得泪花闪闪,直叫她多来王家玩,这可真是遂了她的愿。
梁家兄妹吃得畅快, 恨不得登时就把行李物什打包了搬到王家来住,走时梁文棋还拉着王浮,
红着脸说“十娘与我同在刘夫子处就学,平日里若有任何烦心事,尽管来找我,姐姐我定为你出头。”
王浮了然,调笑道“梁姐姐好意十娘心领了,你我一见如故,也算得知交好友,还请你不要嫌弃我家的粗茶淡饭,常来常往。”
梁文修一噎,你家的饭菜是粗茶淡饭,那旁人家的岂不是猪食?
梁文棋则是欢欢喜喜地答应了,当即撸下手上的翡翠镯子,送了一只给王浮,还道“这是我十岁生辰时祖母赏赐的,如今送你一只,这样你我各有一只,才算得是好姐妹。”
“多谢梁姐姐!”王浮也不推辞,别人送镯子都是送一对,那是礼节,梁文棋只送了一只,却更显得她情深义重,真挚自然。
送走梁家兄妹俩,王浮记起来昨日刘夫子还布置了作业,让她们交十张大字上去,看看她们姐妹三人的书法基础。
三娘虽然不曾入学堂正经学过,但王方怎么可能让她大字不识。三娘跟着赵氏学绣花的时候也请了画师教导,一手工笔还算不错,且她常年为祖母抄写经书,小字还是很不错的,因此她的作业早就完成了。
年纪小的王映之就算是交了她那“狗爬”般的作业,刘夫子也不会说她什么,唯独王浮,不上不下,而她的字只能算勉强认得出来,要说有什么风骨字形,根本就不可能。小姑娘的腕子能有多大力道,写字看似轻松,却也是十分耗费力气的,曾有书法大家在手腕上吊铅块锻炼手部力量,以求写出来的字力透纸背,下笔千钧,她可舍不得那样“虐待”自己还未长成的腕子。
想到这,王浮叹了口气,脚步沉重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等她坐到桌边,研墨开纸,又盯着桌子上的《论语》发了会呆,突然笑了——怎么越活越回去,多大的人了,还怕家庭作业?
王浮一鼓作气写完了十张大字,仔细看了看,发现自己进步还是很大的,虽然近期搬家,学业有所懈怠,但她又不是真正的七岁小儿,不至于把学过的东西都忘了。
王浮欣赏完自己的书法作品,心中美滋滋的,又看到桌边放着的一摞笺纸,上头有竹叶纹路,边框花纹,十分精致。时下有自己制作笺纸和收藏有名笺纸的风气,这是陈家送来的搬迁礼物,赵氏知道她喜欢乱写乱画,就全都给她了。
她想起了一个人。
于是她提笔蘸了蘸墨,在笺纸上写到十娘启。近日迁居府城,家在衙门大街陈家货行近处,兄长来信,可书此地。新拜夫子,东京人士,大饕也,甚爱三娘及吾。夫子通晓六艺,精擅玩乐消遣之道,甚合妹意。又有同窗十余人,秉性各异,有姊一人,翰林医官之女,家学渊源,与妹甚投契,另有一姊,益州通判之女,小饕也,亦为妹之挚友。
比日履兹初寒,起居何如?今日宴友,
取暖锅,牛骨高汤作底,珍脍如云,另有时蔬,入锅汆烫片刻,起之佐以姜椒等辛辣发物,酣畅淋漓,兄亦可试之,驱寒强身,以为冬日盛事。欲求半日清闲尚不可得,伏案习字至申末,觅得一佳字,则自喜之。每自念诗,思及昔日兄之教诲,不胜感激,故书此信,笔墨粗陋,望兄指正。冬寒,望善自珍重。
妹顿首再拜。庆历五年冬十月廿二日,十娘书。
写完信,王浮红着脸誊抄了一遍,发现自己的字是真的不好看,暗自下了决心要努力练字,绝不能让大书法家看了笑话。来古代也有七年了,她还是改不了往日的习惯,平时说话还好,一写信就看得出来她不是什么“文化人”,恨不得句句大白话,幸好她是女子,书信不可能流传后代,不然就丢脸丢大了。
等她扭扭捏捏地把信封好,天色已经黑透了,三娘把她的饭菜端到了房里来,全家都知道她在补作业,并不怪罪她晚饭不去花厅吃,不过大家心疼中大多是揶揄罢了。
三娘坐在她旁边看她的作业,王浮就着榻上的小几吃饭,反正在自己房里,不讲究什么规矩。王浮刚夹了一筷子粉蒸肉,就听见三娘轻笑了两声“十娘,你这字可得多练练了。”
王浮翻了个白眼不想理她,又听见她说“你一向写字快,我刚才还纳闷怎么今日写得这样晚,还错过了晚膳,原来你在写信。”又翻了翻王浮写废了的几个信封,提笔蘸墨帮她再写了一封,王浮拿碗遮住自己羞红了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偷瞄她。
灯下三娘的面目十分温柔可爱,她认真写字的样子好似一副贞静的仕女画。她的字可比王浮的好看多了,王浮写了好几遍,就是怕苏家其他人先接到信看到信封上的字而嘲笑她,在苏轼面前出丑她无所谓,在旁人面前出丑那是万万不能的。她就喜欢三娘这样善解人意的姑娘,也不问她信里写了什么,不会干涉她的私事,在适当的时候帮助,简直感动中国。
晚上王浮缠着三娘,要她留下来睡,三娘没法子,只好让史大娘把小映之也抱过来,三个人挤在一起睡了,其实也不算挤,就是王浮非要挨着三娘睡,三个人你抱着我我抱着你,到第二天早上竟全都转到了床中间横着睡了,惹得赵氏捧腹大笑,全家引为笑谈。
信也寄出去了,听说三天左右就能到眉山苏家,王浮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专心地跟着刘夫子读书写字,作画弹琴。
还不到十一月,苏轼裹着自己并不想穿的夹袄,牵着比他穿得还多,显得圆滚滚的苏辙,踏着清晨的雾气上学去了。程氏闲在家中,正教导两个女儿绣花,忽然就听见外头有敲门声,老门子打开门同外面的人说了两句话,不一会儿就掀了帘子进来,面有喜色,将几封信呈给程氏,向程氏拱手作揖贺喜“大娘子,程大官人托人带了口信回来,不日归家,信是从江陵来的,距今也有二十多天了,想必年底定能到家!”
程氏自然十分欢喜,接过信来看,苏家两姐妹也喜上眉梢,她们的大舅舅是做官的,虽然比较威严,但对几个外甥和外甥女都很好,这年头一旦做了官,就得拖家带口的外出赴任,三年一迁,极少能有回到家乡的机会。程浚这次能够回来,乃是因为程氏的父亲卸任,而程氏的大嫂不幸病逝,程浚的长子也就是苏轼的大表哥要娶妻这三件事撞在了一起,程浚便干脆谋了益州府的官职,打算回到家乡,侍奉父亲养老了。
苏家两姐妹听了舅舅的信,想起自己的父亲,不知他何时才能回家,不禁悲从中来,眼眶湿润。
程氏又看了苏洵寄回来的信,算了算时间和距离,想着苏洵无论如何两年内是不可能回来的。她与丈夫情深意笃,一想到他们要分别三载,就不禁起了相思之情,又有些怨忿之情无法排解,见两个女儿垂泪,自己的鼻头也有
点酸。但她很快将这种情绪抛在脑后,又翻了翻其他的信,都是些寻常的书信,有自己娘家二兄的,也有嫁到文家去的姐姐的信,她家有个极为出色的儿子,唤作文同,表字与可,人品与学业俱佳,她是极喜欢的。
昔年程氏难忍丧子之痛,苏辙又小,她无暇顾及苏轼,便将苏轼送到了梓州文泰县的文家暂住。与可虽已成家,与苏轼年纪相差颇大,却也与苏轼十分投契,结下了深厚的兄弟情谊。两人书信来往是常事,这一回他来信,是想告知程氏他的妻子又有身孕,这算是一个喜讯。
另有几封是苏洵友人寄来的,山遥路远的,不是所有的朋友都知道苏洵外出游学去了,有一两个寄到家中问候的,再正常不过了。其中有两封是苏洵友人史彦辅和陈公美的,又是邀约苏洵搬家到府城同住的,他们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信,苏洵早就意动,若不是此次外出游学,他们家可能已经搬到了府城。
可这一封——
程氏看着信封上稚嫩的笔迹,瞧着像是女儿家的手笔,但信封上写着“苏轼亲启”,她是一个有教养的人,不可能偷偷拆苏轼的书信,只能暗自猜测这是谁的书信。
午时苏轼带着苏辙回家来,程氏便将信给了他,苏轼也有点诧异,给他写信的人不多,他不记得自己在府城还有这么个写字秀气的朋友。
回到房中拆开信看过,方才知道这是王浮的信。苏轼看了信,哈哈大笑,提笔就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字“善”,扔了笔依旧笑个不停。之前王浮还在眉山的时候,有一次来苏家做客,苏轼正在书房练字,她一走进来,苏轼就看见她双眸骤亮,之后说话也是三句不离他的字画,最后还跟他讨要练字的废纸,他便知道,十娘是喜爱他的书法。
要说书法,苏轼还是很有自信的,他从小酷暑寒天习字不辍,临摹了许多大家碑帖,虽年纪尚幼,但写出来的字已经很有风骨,渐渐有了自己的风格,同龄人中无有及者。
而十娘的字,姑且称之为“字”吧,简直不忍直视,十娘显然知道自己和他的差距,平日里能不写字就不写,如今她到了府城,也不怕丢脸了,写了这么一大封信给他,还说“笔墨粗陋,望兄指正”,就是想骗他的笔墨,他当然不能上她的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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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王浮接到苏轼这封只有一个字的信时, 已经十一月中旬了, 此时她正忙着设计蔬菜大棚的图纸, 此时没有塑料薄膜, 只有用油纸代替,但油纸又有一个缺陷,
白天的时候不透光, 这样里头的植物接受不了光照, 可能营养味道上就比不了现代蔬菜大棚种出来的菜了。
接到苏轼的信,王浮深呼了一口气,喜滋滋地打开信封, 发现只有薄薄的一张纸,脸色就有些不好了, 心想自己写了一个时辰两大页字,
苏轼竟然只给她回一张纸的,真是辜负了她一片真心。等她打开纸发现只有一个字,差点没哭出来。
“善”?“善”什么“善”?一点都不“善”!坏透了!
王浮气鼓鼓地将那页纸团成团扔了,一刻钟后又捡了回来,小心翼翼地把纸上的褶皱抚平,就像所有狂热的粉丝一样,
把那张纸夹在厚厚的书本里,收藏了起来。虽然很失望,还是不能丢弃偶像的墨宝, 大不了再写,谁让她只是一个“卑微”的小粉丝呢?
王浮咬牙切齿地又写了一封信,
这次她没有当天寄出去,而是抄写了十几遍,咬文嚼字确认这封信没什么大毛病之后才寄出去,她以为苏轼是觉得她文采不好,字也写得烂才懒得理她,哪里知道苏轼就是想逗弄一下她。
王浮的信还没寄到,苏轼的第二封信就来了,他绝口不提前面那封只有一个字的信,在这封信里洋洋洒洒写了一千多字,从自己的起居饮食,到学习心得,以及家里的情况,全方位描述了一遍,最后写到他表哥文同前不久写信来说妻子怀了孕,想念府城的父母,因此他决定带着妻子到府城住一段时间,顺便请教名师,游山玩水。文同说好久没见他这个表弟,甚是想念,就邀请他去府城小住,若是有缘,说不定他们俩还能住在同一条街道上。
王浮看见文同的名字,仔细想了想,好像这个人是个有名的画家,画竹子很有心得,还教过苏轼画竹子,瞬间开心了起来,仿佛看见自己的收藏列表里又多了一位“大神”,也就不再计较他前面的“过错”了。
等王家蔬菜大棚里的第一茬菜有了青影儿,庆历五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也落了下来,这一年冬天十分寒冷,雪下得早,虽说瑞雪兆丰年,但如此低的气温还是让人有点害怕。幸而城里的人有了新的消遣,一种名叫“火锅”,又名“暖锅”、“拨霞供”的新鲜食物出现在了府城颇具盛名的酒楼——和乐楼里,人们以往也吃过类似的东西,可没见过直接把生菜生肉摆上桌让你自己动手烫的,而且和乐楼的配菜十分新鲜齐全,酱料又美味,一群朋友围坐在火锅旁,自己吃什么就下什么,三两杯黄酒下肚,全身便暖洋洋的。
更奇特的是,和乐楼允许顾客自己带食物,他们桌椅、火锅、底料、高汤和酱料,而你只需要付很少的钱。不过许多顾客从自己家中带了菜过来吃之后,发现自家的蔬菜肉类不如和乐楼的新鲜,带着菜上酒楼也有失体面,渐渐地就不带了,偶尔买到一些獐子、鹿肉的野味才往和乐楼带。
本来和乐楼的掌柜不同意王浮的这个建议,害怕人们自带食物断了他的财路,结果峰回路转,几天之后,和乐楼的业绩就飙升,几乎整个益州城的人都在讨论和乐楼的火锅,走在路上,没两步就能听见人们相约去和乐楼吃火锅的声音,和乐楼排座都排到了年后,不得不临时又买了两家酒楼,命名为“和乐楼火锅店”,经过装修之后再开张,客似云来。
这一次的火锅店完全修改了先前的酒楼格式,内部格局更适合中低等收入人群就餐,通过价钱的细微差异自然而然地将顾客分了流,有钱好排面的仍旧在老酒楼吃,没钱只是尝个鲜的就去了新酒楼,两家的菜和底料没有任何
差异,人们都吃得出来,但那些有钱的顾客丝毫不在乎。一分钱没花,就让人们都知道了新店,并且趋之若鹜。
这就是营销手法的神奇力量。
等和乐楼的生意渐渐走上正轨,王浮又开始琢磨新的东西了。她发现和乐楼虽然在蜀地已经打响了名声,却很难进入外地市场,程家也来信说过,只要他们在外地想盘个酒楼开店,就会受到种种阻碍,恐怕是当地的酒楼知道了和乐楼的厉害,害怕和乐楼挤占市场空间,抢了他们的生意,于是联合起来打击和乐楼,程家虽然有点势力,却也不大,尤其在外地,鞭长莫及,于是广开分店的事情就耽搁了下来。
王浮自然不肯认输,她想了又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王浮撺掇赵氏买下了一家书铺,这家书铺并不在内城,而在城郭,因此无人问津,但他家书铺面积极大,也有比较完善的校正刻版印刷生产线,价钱也合理,赵氏花费了刚攒起来的大半身家才买下来,恨恨地点着王浮的脑袋,骂她“败家精”。
王浮在家中捣鼓了几天,才选定纸张字体和版式,用的是蜀地常用的麻纸,选的字体是颜体字,版式则是16开纸,不用传统的左右双栏或四周双栏,而选择不规则的长方形框将文字内容整体框住,字小而密,有中缝,类似报纸。王浮高中的时候是校文学社的,负责过校刊和校报的编辑工作,对此并不陌生。只是现在的毛笔字略大,就算是刻版印刷,也不能做成现代报纸的样子,所以她就做成了类似杂志的样子,多印几页,内容就可以充实起来了。
现在难住她的是内容的问题,她兴冲冲做好了样板,却突然发现根本没有编辑和作者能给她内容……
虽然她准备效仿米其林轮胎做小报,不太要求文采,但就她的三脚猫古文水准,刊登上去恐怕要笑掉读者的大牙。于是她盯上了身边的人。
“爹爹爹爹,你今日有空吗?”
王方从算学书中回过神来,无精打采地看了她两眼。如今王方已经是府城官学的一名夫子,本来是去带启蒙班的,结果有人带资入学,挤掉了他的名额,于是他只能苦兮兮地去带中级班的算学。
咳咳……宋人普遍的算学水准,大概也就是现代小学四年级左右吧,个别例外,但王方不是。王方平生最怕的,大概就是算学了。
“何事?”
“爹爹,我有事想请您帮个忙!”王浮瞟了一眼她爹笔下的问题,嗯?鸡兔同笼?这个她会啊,心中默算了一遍,就得出了答案,十分自信地告诉了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