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穿之东坡妻 第75章

作者:奚月宴 标签: 种田文 甜文 市井生活 穿越重生

  王弗端了一碗桂花酒酿汤圆进来,悄悄放下,站在一旁观察,苏轼浑然不觉,直到王弗出声劝他:“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同你说过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句话吗?”

  苏轼回过神,笑着说:“自然记得,当时我问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这句话是指一个人有多少钱,大概就决定了他的想法和追求,我还一直不信。”

  “其实这个解释,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但是用在当下,却是再合适不过了。百姓们家无余粮,温饱不继,就不会想到读书识字,只能盯着东邻西舍鸡毛蒜皮的小事,在他们眼里,吃饱饭,穿暖衣就是最大的幸福,于是他们不忿,凭什么犯了罪的人比他们过得还好?但若是换作一般的家境较好,有钱有闲还有文化的人,他们就不会这么想了,他们会更关注这些犯人是否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解决这件事,就要让天下所有百姓温饱无虞,他们才会接受这样的改变?”

  王弗点点头:“官人,你看这天下动向,很多时候,都可以用经济问题来解释,你不能奢望一些吃不饱穿不暖的百姓理解你的做法,因为他们的生活里,已经很缺少公平,他们也没有我们这样的机会,懂得圣贤之道,他们或许粗鄙无知,但他们是真诚的,努力为自己的生存而挣扎着的。”

  “十娘,论为官之道,我远不如你。”苏轼惭愧不已。

  “不,如果你让我去做签判,我不会做得比你更好,我的特长在于思考,而不在实践,而你是一个想到了就会立刻去做的人,而且你也有能力做得好,相信你自己。”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苏轼将王弗

  揽进怀里,轻抚着她的发丝。

  因为王弗的开解,苏轼坚持要将自己的文章公开,所以不久之后,这篇文章就到了仁宗案头。

  仁宗此时已经五十一岁,身体和精神都不如往年,去年收到王弗的密折,他还很开心地亲自回信,支持了王弗的想法,今年收到苏轼的文章,他已经没什么精神再去思考了。

  这一天他身边是张贵妃随侍,偶然瞥见苏轼圆转流动、清秀劲爽的书法,不自觉看得入了迷,读完苏轼的文章,她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双手攥成拳,紧紧捏着自己的帕子。仁宗见状,觉得有趣,便问她:“娘子为何垂泪不止?难道这苏子瞻的文章有什么神力?”

  “官家难道不觉得,这位苏签判的文章真情实意,确确实实是站在囚犯的地位上,为之呼喊,妾身没什么见识,从不知狱中原来是这般景象。平心而论,我不喜欢那些犯罪滋事的人,但他们也是官家的子民,只是一时走入歧路,加以教化想必能够改正。更何况,苏签判的文章圆融如意,令人读罢郁气顿出,他的书法也是妾身平生仅见,一等一的好,这样的人,这样的文章,难道不值得妾身为之一哭吗?”

  仁宗听了她的话,也忍耐着身体的不适,认真读起了苏轼的文章,待他仔细思考过后,确实觉得苏轼文笔皆美,又有治理的才干,于是向左右夸赞道:“苏轼此人,日后将有大用。”

第153章

  虽然仁宗如此夸奖了苏轼, 但他依旧没有同意苏轼请求增拨资金,修缮凤翔府监狱的请求, 治国理政不患寡而患不均,开了一道口子,就会有决堤的风险,更何况苏轼的建议本身就有争议。

  没有资金下拨,苏轼只能在凤翔府的监狱实施他的改革, 下面乡县监狱的改造就暂时搁置了。

  正月里还在下雪,许多农户家的茅草屋倒塌,压死了不少人,更别说冻死、饿死在荒野上的人, 简直不计其数。宋太守上奏, 请求赈灾,朝廷允许他开常平仓放粮, 另拨了两万贯作为赈灾款,相对于雪灾造成的伤害,这简直是杯水车薪。

  因为苏轼能力出众,宋太守又想着提拔他, 便时时把他带在身边,四处奔波,筹钱筹粮,打算从附近受灾较轻的地区购进一批粮食,苏轼听说了他的计划,立刻制止了他。

  “但凡有大灾, 一定是事前预防不到位的原因,如果想要事后阻止,就必须要付出十倍百倍的钱财,两万贯买不到多少粮食,却会让附近城镇的米商认为有利可图,囤积居奇,更伤民生。”

  “可是救灾刻不容缓,百姓们等不及了呀!”

  “太守莫急,我有一计。”

  第二天,全凤翔府富户巨贾家族的掌事者都被集结到了府衙。

  “太守的意思小人怎么听不太懂?这是让我们出钱赈灾?”

  宋明看了一眼苏轼,见后者淡然而立,心下稍定,解释道:“不,这是在与诸位乡老合作赚钱,所谓‘公债’,是由府衙印制信物,分股发放,不拘何人,都可以拿钱前来购买,等到了期限,便可凭借信物前来领取本金及红利,初定的是一年期公债利率为百分之二,意思是你用一百文买了代表一百文的信物,一年期满,府衙返还一百又两文给你,在此期间,你们不需要做任何事。”

  “这不就是放贷吗?”

  “是的,此种制度与放贷大同小异,只不过,向你们借钱的是府衙,府衙不会像寻常借钱的人一样无力还钱。”

  众富户心下腹诽,钱都进了官府腰包,谁知道还能不能要回来?自古民不与官斗,他们只是有些闲钱,可不想沾惹官府,于是纷纷摆手,道:“我等都不懂此中奥妙,太守若是想谈赈灾,想必诸位同仁都会慷慨解囊,至于借贷,还是免了吧!”

  其实他们还有个担忧就是,宋明太守的任期只剩下一年多了,他们买了这个所谓的“公债”,到时候催债的时候宋太守刚好卸任,后来接任的太守若是不认前太守的政策,他们也无处申冤去啊!

  事实上,他们的担忧苏轼已经和宋明分析过了,宋明认为他的办法不错,只是后续的风险太大,因为世上从来没有稳赚不赔的生意,他也没有陶朱公范蠡那样的“点金”手段,到时候还不起债,恐怕名声尽毁。

  苏轼想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不过他还无法准确剖析出其中利弊,对于“公债”这种经济理论只是一知半解,曾听王弗对她的弟子讲解过,便记下来了。

  无奈之下,他回家问王弗,遇到这样的情况,她会怎么做?

  “首先,我会请旨一封,将‘公债’定为官府支出的必要部分,其次,我会专门设立一个部门,将发行公债、偿还公债交给专门人才管理,最后,时机不够成熟,当下救灾更为急迫,公债你可以慢慢来。”

  李书文从外头进来,向王弗汇报:“自江陵府购得米粮三万石,皆已运抵凤翔府。”

  苏轼惊讶道:“你什么时候做了这样的安排?”

  “不过一月前,见大雪不停,未雨绸缪了一下,我们的船改造过,行船速度远远超过一般的船,所以到得快。”

  “那

  娘子是要把这些粮食捐出来么?”

  “不,你要同我买,救急不救穷,养成了百姓的惰性,很容易造成不必要的动乱。一个制度严明的官府,才更具有威信,百姓们才会放心地将钱财交给你打理,若不然,你猜今日那些富商们为何拒了你和宋太守呢?”

  苏轼说:“因为他们怕朝廷依仗权势赖账?”

  “就像他们对普通百姓放贷一样,也不过是倚仗自己的权势,强买强卖可不少见,公债的回报率远低于放贷,他们顶多看在太守的面子上稍购几股,你应该把眼光放在有些闲钱,做生意不够本,性格还很谨慎的小市民阶级身上。”

  “‘小市民阶级’?这词语倒是新鲜?何解?”

  “我一向把乡绅豪族称为‘地主阶级’,把城镇里居住的有些文化,有些积蓄但不算大富大贵的百姓称为‘小市民阶级’,像你呢,就是‘官僚阶级’,阶级基本代表了他们的财化水平,如果你要与这些人打交道,必须注意这一点。”

  “我好像有点懂了,”苏轼沉思,“人的出身不同,一般做事的方法会有差异,我想要发行公债,必须先弄清楚哪些是需要公债的人!”

  “嗯,所以你兴冲冲地打算发公债,如何利用公债募集来的银钱,你想过吗?”王弗突然抛出一个尖锐的问题,苏轼被她说得一愣,呆呆地望着她。

  “这不是有你吗?”

  “……”

  苏轼说得如此理所应当,把王弗都弄得恍惚起来,她反思了一下,是不是她太宠苏轼,把这个“大文豪”宠得失去了自理能力?

  “我总有一天,会不在你身边啊!”

  “你傻了么?说什么胡话?阿弃在外间叫你呢。”苏轼笑了笑,指尖点着王弗的眉心,一只手把她转过去,推着她向外走,“好久没陪阿弃好好玩一玩了,他最近有没有向你问起我?”

  “苏子瞻,你又在顾左右而言他。”

  “十娘,”他从身后抱住王弗的腰,低头在她耳畔轻轻一吻,“我从没想象过没有你的日子该怎么过,也不想知道,你应该问我,我会怎么把你留下来,永远系在身边不放。”

  我对你许下的誓言,未有一刻遗忘过。

  说过要白首偕老,差一瞬都不算同生共死;说好的“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去;你许诺“岁岁绮年,与君共度”,我就信了,你不要骗我。

  “阿娘,饿~”阿弃又甜又腻的叫声响起来,王弗心血一涌,整个人都变得燥热起来,她回首,苏轼坚毅隐忍的表情刻在眉心,让人忍不住心疼极了。

  王弗踮起脚尖,勾住他的头,与自己眉心相抵,轻声说:“此生定不负你。”

  “阿娘,饿!”阿弃的声音忽远忽近,在院子里飘荡着,想必是他又在到处乱跑,随口说着自己“饿了”,等着从宅子里各个地方随时冒出来的双喜和七喜投喂。

  “阿弃真的太烦了。”

  “等他十八岁,就把他赶出家门吧。”

  “还没弱冠就赶出去,爹爹和阿娘会不会不忍心?”

  “那二十岁也行吧。”

  两人正窃窃私语,底下忽然钻出来一个小脑袋,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们俩,脆声问:“爹爹和阿娘在做什么呀?阿弃可以听吗?”

  “阿弃,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要懂得,察言观色,进退有度。”苏轼一本正经,把他拎起来放在肩头,带他往后厨去,王弗牵着苏轼的衣袖,小心地托着阿弃。

  “那是什么?”

  “意思就是,既然选择在外人面前装逼,回家了也要一如既往,高冷地对待你的老

  父亲哦!”

  阿弃在外面可冷傲了,有天邻居小朋友给了他一块山楂糕,他嫌弃糕点里杂质太多,用帕子捏着山楂糕挑了半天果皮,把人家好心的小朋友都弄哭了。所以他应该是个腹黑属性,在家里扮可爱,哄得全家上下无不马首是瞻,出了门就作威作福,纨绔本性暴露无遗,也不知是遗传了谁。

  苏轼忽然停下来,对王弗说:“我记得十娘小时候也很喜欢捉弄人的。”

  “有吗?”曾经拿狗尾巴草当毛毛虫逗过王瑜的人一脸无辜。

  “所以他一定是跟你学的。”苏轼信誓旦旦,似乎真觉得阿弃传承了王弗的机灵善辩。

  “才不是,他是跟你学的,你那时候明知道我不喜欢读书,偏偏要送我李太白的诗集,还定时抽查我的课业!”

  “没有的事,你记错了吧?我为人一向正派,从不做勉强他人的事,譬如这读诗的旧事,明明是你说过自己喜欢李太白,我才想着教你的,后来你悟性不足,恒心欠缺,耽搁下来,我才说你的。十娘总不会那么小心眼,一直记到今日吧?”

  “是吗?我为人一向小气,两万贯买我三万石粮食,我还觉得亏了呢。”

  “十娘,公私要分清。”

  “我特别喜欢捉弄人,还很记仇。”

  “十娘,我错了。”

  “阿弃,听到你爹爹说什么了吗?”

  阿弃小腿挪了挪,夹紧苏轼的脖子,小心翼翼地问:“爹爹,我听到了吗?”

  苏轼抚额无语:“听到了,你作证吧。”

第154章

  粮食既然已经到位, 赈灾行动自然立刻展开了。两万贯购买三万石粮食,在东南平原地区也是很便宜的价格了, 基本上完全刨除了运费和人工成本。

  宋太守为感谢王弗,亲自为她写了一篇文章,歌颂她的慷慨大方,于是许多灾民都知道了王弗的名字。对于这位新来的签判夫人,凤翔府的百姓知之甚少, 经过打听才知道,原来身边的赵家书籍铺、王家糕点铺都与她家有关。人们感恩之余,都说日后有机会,定要多买她家的东西, 还有那信佛的, 将王弗的名字供在佛龛里,日夜祈祷祭拜, 祝愿她长命百岁。

  赈济的粮食虽然发放下去了,但凤翔府百姓贫苦的困境还没有解除,苏轼一直奋斗在救灾前线,愈是身临其境, 他就越是感到生命的渺小无常。

  趁着春天万物生发,王弗对苏轼说,她将在此地兴建一所医学院,更重要的是,她会大批收购药材,同时建起一个药材的加工厂。

  “要让百姓富足起来, 你就要给他们提供多种多样的生计,不能单靠种田打猎为生,否则一旦有了天灾,他们就无计可施了。而且,这件事不能仅靠我一个人去做,你现在应该去看看,每个县镇都有些什么特色,可以让人们做些什么事,度过青黄不接的春天。”

  王弗将王氏学堂里出了师的医学生全都召集到了凤翔府,在渭水之滨买了两块地,开始兴建医学院。

  之前王弗同苏轼外出游山玩水,并不是单纯游玩,她发现,凤翔府的药材资源是很丰富的,只是远在深山野林之中,有些地方还没被开发出来。她现在建的这所医学院,更像是个药材研究所,在学校建好之前,学生们将会被分派到各地去,研究当地的植物和药材,尽量完善已有的药物图谱,发掘出更多的药材,同时也要记录药材的生长环境和特性,以便大规模种植。

  学生们干劲十足,这些东西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日常功课,但如果能做好,他们将会造福无数的百姓。

  仁宗听到皇城司的汇报,认为王弗此举将大益百姓,于是从内府拨出一百金赏赐给她,还特赐了两个字给这个未成立的医学院——“济世”。

  医者济人,仁者济世。

  王弗派人将这两个字镌刻于石碑之上,立在校门前,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见,大受鼓舞,就连建造校舍的工匠们都与有荣焉。

  苏轼建议宋太守以工代赈,招募大批民夫整修官舍、道路和水渠,效果显著,到六月中时,凤翔府新添了十九条水泥做的水渠,三条足以四车齐驱的大道,驿站官舍焕然一新。

  当然,这一切都离不开王弗和她学生们的支持,宋太守身上,也背了一笔不菲的公债。

  是的,在此之前,苏轼上书仁宗,将公债定为了官府募集资金的正规渠道,由专人管理,首先在凤翔府试行,秋收时如果凤翔府的赋税没有任何增长,这次发行公债的本金及红利偿还,将由苏轼一人承担。当然,将第一批派发的公债完全买下来的人,是苏夫人,他看似没什么损失,还能正大光明地捞一笔。

  只有王弗啐了他好多天,这完全是赔本生意,苏轼用她的学生,那可真是物尽其用,把他们累得连连叫苦,这笔账还没算清楚呢,他竟然又撺掇李书文,用了王家进货运货的渠道,购买了一大批廉价种子和工具,借给凤翔府百姓,让他们尽快完成春耕。

  王弗点着苏轼的眉心,恶狠狠地说:“为了你的宏愿,我都负债累累了,我不管,这笔钱,我是问程二舅舅借的,到时候要是还不了,你去向他认罪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