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层云之上
女史迟疑了片刻,还是差人去取被子。
商鸯又道:“这几日风尘仆仆,本宫有些累了,若明日还是这般大雨,不必早早来请安,本宫想多休息会儿。”
大雨天不宜赶路,她这番话也并非于理不合,女史福了福身:“是。”
随即退出了客房。
等到夜深人静,商鸯这才动手将多出来的那床被子塞进床上,伪装出一副有人正在沉睡的模样,来到窗户前。
拜大雨天所赐,随行的士兵们都在客栈内警惕,而二楼的窗户外正巧是一条小河。
现在已经入秋,哪怕再身强体壮的人站在外面淋一夜的雨也会感染风寒。
带领队伍的将领还没有无情到这个地步,叫自己的兵在外面淋雨,这也给了商鸯逃跑的机会。
她这段时间以来表现的毫无破绽,有谁能料到和亲公主竟然会自己逃跑呢?
商鸯怕落入水中的时候匕首遗失,特意从寝衣下摆撕了一条布料,将匕首牢牢绑在腿上。
她估摸了一下高度,踩在窗户上奋力往前一跃整个人便远离了窗户,直直落在水中。
暴雨和雷声完美掩盖了她落水的声音,商鸯知道此时若不赶紧离开,明日一早其他人发现自己不见了,定然会全程戒严,到时候想离开难如登天。
她进城的时候透过马车帘子已经记下了路线,在河里游了一段之后在远离客栈的地方爬上岸,商鸯在暴雨中狂奔。
这么大的雨,除了更夫不会有任何人在路上,她也不必躲躲藏藏。
商鸯身上没有带任何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哪怕就一身布料不错的寝衣,在暴雨淋了之后再在地上滚一圈,就算火眼金睛也看不出它和乞丐装的区别。
没错,为了躲避眼线,商鸯决定伪装成乞丐。
哪怕是再富饶的国家也会有相当多一部分的乞丐,商鸯清楚想要隐藏自己,混迹在乞丐堆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这群人身份低微又无处不在,谁会刻意关注乞丐的模样呢?
雨水打在地上溅起的泥浆把她一身衣服染得灰扑扑的,她记得城外有一座破庙,那里只有几个小乞丐在,正好能让她暂时躲躲。
雨势这么大,真要让她跑一晚上,保不齐明天她就会风寒去世。
进破庙之前商鸯特地在附近的屋檐下打了个滚,等爬起来的时候她已经和那些蜷缩在破庙的乞丐一般无二了。
明明是一国公主,这种事做起来竟然也驾轻就熟。
这还得多谢茯苓曾经教她的生存技巧,虽然乞丐不起眼,但除去吃饭问题,只要避着人走不惹事,是最好的隐藏身份的办法。
她在破庙一尊看不清模样的神像背后坐下,背靠神像好休息。
那些乞儿睡着之前在庙里生了一堆火,此时还没有熄灭,倒是方便她烤干了衣服之后再睡。
在这个晚上,商鸯将自己的衣服撕成破烂布条,又涂黑了露出来的皮肤,确定伪装得天衣无缝才睡过去。
第二日的时候天色已经放晴,她听见那些小乞丐在讨论要去哪家乞讨,默不作声从神像背后钻出来加入他们的队伍。
这种半夜来避雨的乞丐很多,她并没有引起注意,有一个活泼一些的问她是从哪里来的,她也只“啊,啊”两声,示意自己是个哑巴。
于是对方便兴致缺缺不说话了。
外面的地还是湿漉漉的,不适合赶路,而一大早士兵就将这座小城围得水泄不通,来往的行人必须验明身份才能过去。
好在商鸯已经出了城,不必战战兢兢。
等到地上的水全干了商鸯才准备离开,此时和亲的队伍已经驻扎的一天一夜。
不仅仅是在城内,城外也有士兵巡逻,商鸯赤脚踩在地上,佝偻着背,一只手握着破碗,另一只手藏在衣服里假装残疾,慢悠悠离开。
巡逻的士兵见她露出来的皮肤黝黑,一双赤脚连指甲缝里都是泥土,只粗略扫了她几眼就让她过去了。
这才是商鸯为什么要等地面干了之后再走的原因。
如果地面还湿着,她踩上去,必然会暴露细皮嫩肉的皮肤。
如此走了许久,等终于远离和亲队伍,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这一切说起来轻松,实际上她一直紧绷着神经,为了不露出破绽,她把任何人想象到的伪装都做好了,就怕一不小心前功尽弃。
好在老天爷都是站在她这边的,让她顺顺利利逃了出去。
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
茯苓接到商鸯的来信已经是三年后了,敏慧公主失踪之事哪怕是她身在桑县也有所耳闻。
张严在商鸯失踪一个月后特地带人来云家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说的夸张些,甚至连耗子洞都没有放过,直到确认人的确不在这里他才离开。
茯苓听到这个消息不得不感慨她胆子之大,竟然当真逃离皇宫,独自潇洒去了。
商鸯这一逃就是三年杳无音讯,连大梁皇帝都放弃了寻找她,她才送信给茯苓。
彼时茯苓正在伏案对账本,冬日严寒,书房中点着炭火,这一年的盈利还需要她亲自查看。
昏黄的烛光下,她拆开故人来信。
“茯苓吾友: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一别数日,殊深驰系。
……舟车劳顿,方至大周,见云销雨霁,彩彻区明。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自古逢秋悲寂寥,吾观落日残荷,别有韵味,见高山流水,自有洞天……寒潭香彻,如友所言,今赠一坛,盼与吾同乐……
吾游历山川,方觉茯苓之胸襟,感怀当日殷殷之谊,非只言片语所能鸣谢……
此生逍遥天休问,古来万事东流水。秋冬交替,夜赏星云,辗转反侧,情难自抑,几欲提笔,恐汝不察吾衷,遂作此信,以诉激动之情。
身无长物,聊赠一冬。
书不尽意,余言后叙。寒威俞烈,妄自卫慑。”
茯苓揭开第二封信,里面果然躺着一枝梅花。
这就是商鸯寄来的“冬天”。
估计送来的“寒潭香”福伯已经仔细收好放在别处,知道她忙,必不会将酒坛送来书房。
商鸯字里行间都是见到的风景,看得出她十分开心。
茯苓将信件仔细收好,放进旁边存放账本的精美匣子里,这才拿起那枝已经干枯的梅。
她把梅花别在旁边还没读完的书中,微微一笑。
第168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 山神娶妻
又是一年冬,北风其喈,雨雪其霏。
此地离盲山已经很近了,群峰簇拥着高耸入云的盲山,头顶黑云压城,怨气翻滚。
俗言道“望山跑死马”,虽然盲山近在眼前,可还是得翻越重重山岭,才能到山前。
这还是施慈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盲山,以往在幻境中总是看不真切,如今瞧着,方觉此地凶险。
盲山外围有一座山名为黑山,黑山树木丰茂,因为常年乌云滚滚鲜少见到太阳的缘故,只要一走进山林,便如同从白天进入黑夜。
黑山因而得名。
普通人眼里或许仅仅是天气不好,可施慈和许问舟却十分清楚,黑山顶上乌压压一片不是乌云,而是怨气。
盲山的怨气已经逸散,它恐怕要镇压不住了。
此时的黑山脚下,一辆纯白的轿子出现在大路上,抬轿子的人也一个个穿着白色袍子,脸上涂脂抹彩,活像一群纸人。
前方吹唢呐的人开路,唢呐上系着白色绸花,分明是送亲的队伍,瞧着却像入土。
许问舟抱剑立在路边,看着远方的队伍离自己越来越近,朝施慈靠了靠:“施兄,这瞧着就不像是什么正经送亲啊。”
谁家送亲队伍穿得惨白一片?
若非他二人眼睛好,还真看不见快和满山积雪融在一起的花轿。
和这支队伍格格不入的,是走在最前方,穿着一身花花绿绿、面戴夜叉面具的神婆。
神婆乱七八糟扭动着躯干,在雪地里格外显眼。
这幅场面倒像是什么山里的精怪娶妻,若是活人见了这一幕,恐怕得生生吓的撅过去。
施慈耳力好,早就听见花轿内传来的挣扎和呜咽,这场“送亲”,无论哪里都透着诡异。
“看来这次咱们又要多管闲事了。”
施慈微微一笑,他肩上的明遐“啾啾”两声,率先飞了出去。
雪地里忽然出现的二人一鸟拦住队伍去路,就是一处三岔路口,往上便是前往黑山唯一的路,施慈和许问舟正好出现在路中间,若是他们不让,花轿便过不去。
一只手舞足蹈的神婆总算是停了下来,透过夜叉面具上眼睛部位的两个洞看他们:“哪里来的年轻后生,竟敢阻挠山神娶妻,活得不耐烦了!”
神婆的声音十分沙哑,像是沙石磨砺发出的声响,叫人心中不适。
而后面吹喜乐的和轿夫们都一言不发停下来,死死盯着二人。
轿子里的挣扎声更大了。
施慈远远看了一眼黑山,挑了挑眉:“山神娶妻?”
山怪害人还差不多!
那神婆趾高气扬,见他们是生面孔,冷哼一声:“我念在你们是外乡人,不懂我们这里的规矩,暂且饶过你们。若是再不让开,当心山神发怒,叫你二人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许问舟气笑了,伸手搭在施慈肩上,满脸不屑地看向神婆:“施兄,听到没,人家说要叫我们不得好死呢。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阿猫阿狗,循着一个名头就要将人小姑娘扔进山里等死,当真是好大的威风!”
他吊儿郎当的态度果然叫神婆大怒:“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懂什么!山神大人看得上她是她的造化!这是寻常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福分!”
许问舟懒得和她多费口舌,嘲讽道:“这福分给你要不要?”
此话一出,显然已经有了动手的架势,那神婆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当即吩咐身后人:“全都给我上!我要叫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后生为亵渎山神大人付出代价!”
背后那群人就像是她饲养的小鬼,闻风而动,听到她命令的那一刻,立马张牙舞爪扑向许问舟和施慈。
这群人都只是普通人,他二人也没有动用法力,只凭着武功招式便三下五除二将一群人打倒在地。
此时他们才终于有了些身为人的模样,一个个痛得龇牙咧嘴。
神婆一抖,连忙就在原地乱扭起来,嘴里念念有词:“……请山神助我,将冒犯您的小人拿下……”
随着一连串叽里呱啦的唱词,施慈明显感觉到头顶的怨气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