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喵星的哈士奇
如果皇上身体康健,那么至少在皇上自己眼里,他是可以继续坐拥江山十几年的。那么只要钮祜禄氏谋害年氏的证据确凿,皇上定会毫无顾虑地直接处决掉钮祜禄氏,一为肃清后宫,二为年氏报仇。
可是现在皇上咳血了。
作为一个帝王,即便情感上再如何盼望自己能益寿延年,理智也会促使皇上开始为国家选择继承人。
而现在,有资格、有本事、有能力继任皇位的人是谁?
只有四阿哥。
四阿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愚孝之人。
如果皇上冲冠一怒杀了钮祜禄氏,为掩盖这则皇室“丑闻”,皇上对外一定会宣称,熹妃是突然暴病身亡的。
原本健康的人突然暴毙,是个人都知道里面一定有猫腻。
旁人或许只会把熹妃暴毙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弘历却一定会想办法查清生母的死因。
如此一来,早年就开始跟弘历打好关系的张保,会不趁此机会彻底倒向弘历?毕竟,陈福都能知道皇上咳血,张保未必不知道。
届时,钮祜禄氏的真实死因,就会成为张保的投名状。
另一方面,亲手设立的粘杆处的皇上,真的就对手下这两员大将的“换主”行为毫无所知吗?
又或者,陈福和张保的行为,会不会就是皇上默许、甚至刻意引导的呢?
毕竟,皇位需要继承,粘杆处的主人也需要继承啊。
皇上在动手杀钮祜禄氏之前,难道就不会预料到,弘历可以从张保那里得知熹妃暴毙的真相和缘由?
而作为孝子的弘历在知道自己的阿玛杀了自己的额娘后,会不会对皇上产生怨恨?
在位已有近十年的皇上,真的会因为想要替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女人报仇,就杀掉自己继承人的生母,从而冒险承担继承人的怨恨,以及可能一并产生的逆反之心吗?
要知道,当年废太子为了皇位,可是连窥探皇帐的事都干得出来。皇上敢赌弘历得知真相后,仍会毫无芥蒂地、一如既往地对自己恭敬、孝顺吗?
就算弘历已经愚孝到连怨恨生父都不敢,那么谁又敢保证,他不会将这份怨恨转移到那个将年氏身亡得真相暴露出来,从而导致他生母被皇上处决的人身上?
那个人是谁?
是宋莹,是整个宋家呀!
所以,如果宋莹现在直白地将陈福查到的结果告诉给皇上,结果极有可能是:皇上出于稳定皇权、延续江山社稷的考虑,不会对钮祜禄氏做出任何处罚,反而会处理掉宋莹、宋家、陈福这些知情人。
宋莹理清思绪,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寻桃听完后,怔愣在原地:“怎……怎么会呢……皇上,皇上是爱重淑妃娘娘的啊……”
皇后低声说道:“再爱重,也不过是一个女人,哪里能跟江山社稷相比呢……”
寻桃张了张嘴,面露悲切地说道:“可是如果不告诉皇上,以熹妃连年皇贵妃都敢杀的心性,日后四阿哥登基……她如何会放过淑妃娘娘和小六?”
宋莹露出苦笑。
她是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穿越后遇到的最大危机,不是与李氏争侧福晋之位,不是从长春馆大火死里逃生,也不是假装自尽以保小六存活。而是在半截身子已经近乎入土的现在,生命安全受到了真正的威胁。
宋莹见皇后眉头紧蹙,便抓住她的手安慰道:“说到底,这些也只是咱们的猜测,以后事情会变成什么样,都不好说,兴许我就否极泰来、逢凶化吉了呢!小六你也不必担心,他设计督造的登月楼再有个一两年就要完工了。那座楼若是建好,便会成为天下第一高楼。有这份功绩,和与弘历从小一处长大的情分在,他日后必定会平平安安的。”
皇后扯开嘴角笑了笑,像是接受了宋莹的安慰。
宋莹见皇后开始不间断地打哈欠,赶紧让她闭眼睡觉,起身回萼辉园。
皇后在她走后却又睁开了眼,神色清明地对寻桃吩咐道:“你让陈福去一趟畅春园,请皇上过来,就说……我要交代遗言。”
等寻桃去传话,皇后让采梨将日前皇上赐给她的丹药拿了出来。
打开药盒,里面整整齐齐地码了数十颗砖红色的药丸。
这药是几日前皇上派人送过来的,说是由几个很有道行的老道士炼制出来的可以令人长命百岁、百病全消、精力充沛的仙丹。皇上自己服用过之后,感觉效果非常好,便送来与皇后分享,想让她身体恢复康健。
皇后从小信佛不信道,对于道家的这些个丹啊、丸啊之类的一向是嗤之以鼻。加之她有感自己确实大限将至,实在不愿意像现在这样,整天半死不活地瘫在床上熬日子,而是顺应佛祖的指示自然逝去,因此一直也没有吃。
此刻,皇后捏起一粒丹药举到眼前,向采梨确认到:“你试验过了,这药确实会令人精力充沛是吧?”
采梨点头又摇头:“奴才跟几个小宫女都试过了,刚吃完这药,确实会让人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可是药效一过,身体就会觉得觉得格外疲累。”
她犹豫着问道:“主子,您……是要吃这药吗?要不奴才去找太医来看看,可别跟您现在吃的药犯了冲。”
“能入皇上口的,必然是由太医检查过、侍膳太监尝过的,没什么可担心的。”
采梨还在犹豫:“可是……这药的药效一过,人就会有很强烈的虚脱之感。主子您现在的身体,怕是难以承受……”
“那就在药效没了之前,再吃一颗,反正还有这么多,”说完,皇后将丹药扔进口中,干噎着吞下:“我今天实在有点儿累着了,若是不用药,一会儿恐没有精力应付皇上。钮祜禄氏这事不能拖,拖得越久,滢滢就越危险。在我死前,必得亲眼看着皇上处理了那个女人。”
第231章 告发
陈福跪在地上, 汗珠从额角缓缓滑落。
坐在上首的皇上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反问道:“皇后说……她要交代遗言?”
陈福伏地回“是”。
皇上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说道:“我知道了, 你去回皇后,傍晚我会过去, 与她一同用晚膳。”
陈福退下后, 皇上微微阖眼。
陈福和张保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探子总管, 二人一主内一主外地统领着粘杆处, 早年为他顺利夺嫡很是出了几分力。
他俩手下的密探不计其数,连皇上自己都未必记得全,有那一二布置在他身边、却不为他所知的, 也是正常。
因此皇上从来没假想过,他咳血的事真的能完全隐瞒住, 能不被陈福和张保二人知晓。
甚至于, 如果他二人真的没有探查到自己咳血了的消息,那皇上才更要生气呢!
皇上对于陈福和张保另投新主的做法很是满意, 因为这原本就是他的打算。
粘杆处是有用的。只要这个机构存在一天,朝廷内外、京城地方,就没有什么私密事能瞒过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
可是对于陈福和张保的“选择”,皇上却不十分满意。
按照皇上的意愿和他俩的分工, 主外的陈福应负责协助下一任君王监督朝臣行事,主内的张保看管各处宫苑及后宫女眷、奴才。
也因此, 早年将几个孩子送到圆明园时,皇上跳过了张保,将陈福任命为了圆明园总管。
然而皇上到底没有算准, 那些断了根的太监也会有上进之心——张保不甘居于陈福之下, 早早便想了法子, 跟阿哥们联系了起来。并且张保在“考察”了几年之后,放弃了其余三个阿哥,直接押中了弘历,导致陈福近不得弘历的身,只能选后宫嫔妃作为倚仗。
陈福的办事能力很是不俗,皇上最初对于他一味向皇后和淑妃献殷勤的举动是有些不满的。因为如果陈福偏离了立场,不再以帝王作为唯一的主子,那对于在位帝王来说,这把刀使起来就不会那么顺手了。
但若真废了陈福,一时也找不到合适又有能力的人去制约张保,也是麻烦。
皇上感觉后背开始发虚汗,赶紧从荷包里掏出一粒丹药服下。
这些道士炼制的仙丹好是好,就是药效短,必须得持续服用,否则便会出现“反噬”的症状。
也不知他们能否赶在自己大限来临前,炼制出能令人长命百岁的仙丹,若是不能……自己还是得为“太子”的事早做打算。
好在他刚登基时,便将传位给弘历的诏书放在了乾清宫正大光明的牌匾后面。
当时他急吼吼地定下继承人,是因为担心廉亲王一党不甘于夺嫡失败,会狗急跳墙找人来行刺。若自己真的被刺杀身亡,有传位诏书在,朝廷也不至于出现太多混乱。
但现在,他的儿子里,也确实只有弘历能担此大任了。
皇上又转了转扳指。
皇后此番,也不知会交代些什么遗言,但思来想去,能让她这般挂怀的,除了几个孩子,便只有滢滢了。
念在皇后与自己相濡以沫、同甘共苦了一辈子,若她此时求自己在她临终前,封淑妃为贵妃,皇上是决定答应的。
继位人选已定,即便滢滢成了贵妃,小六成了身份最尊贵的皇子,也不会动摇国本,令朝堂动荡。
思虑已定,眼见日垂西山,皇上便站起身,准备去往圆明园。
——以皇后的身体状况来看,今晚这顿饭,说不定就是二人最后一次共用晚膳了。
皇后听闻皇上在畅春园起驾了,估摸着再有一两刻钟就能到她这里,赶紧又抓了一枚丹药吃下,提提精神。
皇上走进屋子,看到皇后居然按品大妆地站立在屋子中间,大为惊讶。他快步走上前,有些心惊地问道:“皇后……你怎么起来了?身子可是大好了?”
皇后冲他端正地行礼,笑着说道:“多亏了皇上赐予的仙丹,效果极好,我不过服用了两粒,居然就能起身下地了。”
皇上老大安慰:“那仙丹确实不错,我用着也极好,回头让苏培盛再给你送些过来。”
皇后只笑笑不说话,拉着皇上在桌边坐下:“好久未与皇上一同用膳了,今日我让膳房特意做了些皇上爱吃的菜,皇上快尝尝。”
“好,”皇上答应着坐下,仔细打量着身旁皇后的脸色,却见她脸上仿佛昭示着康健的潮红竟只浮于表面,根本遮不住底下的惨白和眼圈附近的黢黑,心便慢慢地沉了下去。
用膳完毕,两人对坐饮消食茶,皇上捧着茶杯说道:“那仙丹是大补之物,皇后久病,身体恐虚不受补,倒不该直接用丹药,回头就别吃了。”
皇后放下茶杯,说道:“我原也是不吃的,因今日要见皇上,到底不好蓬头垢面地瘫在床上,这才吃了两粒。”
皇上叹息一声:“你我是夫妻,彼此更狼狈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又何必在意这些表面的虚礼?”
“若只是夫妻叙话,咱们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但若是谈及或可动摇国本的大事,自当该先君臣,后夫妻,一切遵循着礼仪规矩来,”皇后严肃了面容,扶着寻桃的手臂站起身,正对着皇上端正地跪下:“臣要告发熹妃钮祜禄氏毒杀先皇贵妃年氏,罪大恶极,恳请皇上允臣对熹妃处以私刑!”
皇上尚且未从皇后如此“正式”的跪地动作中缓过神来,便听到了让他更为震惊的消息。
钮祜禄氏……毒杀了……年氏?
年氏不是郁郁而终的吗?怎么变成是被钮祜禄氏毒杀的了?
多年处理紧急政事的经验让皇上很快回过神来。他站起身,面色郑重地将皇后扶起,两人重新坐回榻上。
皇上搓着拇指上的扳指,声音沉稳地问道:“熹妃是如何毒杀皇贵妃的?皇后又是从何处得知此事的?”
“这件事的始末,由我来说恐怕有失妥当,还是让陈福来说吧,”皇后回道:“事情是他经手查的,再没有比他更清楚前因后果的人了。”
陈福被传唤,小跑着进屋,跪地磕头后也不起身,只微微抬头,将整个事情从头到尾再次复述了一遍。
等他讲完,皇后挥手让他退下,又让寻桃将屋里的下人都带出去,只留她与皇上二人在屋中。
皇上搓扳指的动作早就停了下来,只目光发直地盯着对面架子上的烛火。
原来……年氏竟是这么死的……
他就说怎么总觉得不对劲儿。
早年,因为巫蛊事件和四格格早夭,年氏确实郁郁了一段时间,对他的态度也不如刚进府时热切、亲昵。
但后来,或许是想开了,也或许是年氏对他的倾心终于战胜了她自己的心气,二人很是和谐了一段时间。
否则后来年氏也不会连生三个孩子。
皇上当时不是没有猜想过,年氏对自己表现出来的顺从和爱慕,都是为了家族计。但彼时的他正在夺嫡关键时刻,已经没有更多心力去琢磨后院那些女人的小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