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锦袖
想起封子行先前说?的话,平阳侯终于?有几分信了。
姜煦的手擎在半空中,见平阳侯迟迟不肯接画,于?是手腕一转,竟径直把画扔进了一旁正燃烧的火盆中。
火舌霎那间卷起了一尺高。
平阳侯一惊,终于?怒了:“姜家的礼教,本侯真实?见识了。”
姜煦情绪依旧平稳,道:“与礼教无关,平阳侯,你身为萧磐的使臣,本王只是想让你清醒一下,你我?之间是敌非友。”
人被三番五次的挑衅激怒,难免口不择言。
平阳侯只觉得一时气血上?涌,再开口时已有点克制不住理智了,道:“你我?的主子同为萧氏皇族,打断骨头?连着?筋,有血脉牵绊的,不仅仅只有我?傅家父女。”
姜煦“嗯”了一声,油盐不进:“还有萧氏皇族嘛,本王晓得了。”
平阳侯本该很潇洒的甩袖离去,但受断腿所害,转身的姿势狼狈至极,走的快了更像一只踉跄的撇脚虾。
待人走远,多宝阁后面,一只素手拨开了帷幔,先露出半张深沉的面容,再是一身华贵的玄裳,傅蓉微走了出来,道:“打断骨头?连着?筋……他说?的应该不是这对已经翻脸的叔侄吧。”
姜煦道:“把皇上?的生母留在馠都,让萧磐捏在手里,的确是后患无穷。”
傅蓉微皱眉:“萧磐葫芦里到底装了什么?”
姜煦分析道:“皇上?的生母在馠都,一定是有用处的,或病,或死,他都能用一个孝字,逼得萧醴回都。”
傅蓉微道:“这招确实?狠,但它的用处不在于?当下。”
姜煦:“愿闻其?详。”
傅蓉微望着?他,淡淡一笑:“咱们皇上?才几岁啊,还没到能做主的时候呢,你以摄政王的身份和权柄强扣住皇上?不许他涉险,就像方才那样,谁也没辙。如果我?是萧磐,要想谋划得万无一失,一定会等到萧醴成年,或者掌政之时。”
——“等到没有人站在他面前挡风遮雨,承受骂名时。等到他羽翼渐丰,开始振翅与枷锁抗衡的时候。更狠毒一些,等到你们开始生出嫌隙时,说?不定还能一箭双雕。”
姜煦道:“想法很好,但恐怕他等不到那个时候。”
姜煦不会再空耗十六年的光阴与萧磐拉锯。
因为那个乱臣贼子他不配。
傅蓉微带着?一脑袋乱糟糟的想法,理顺了一整个下晌,也没能找到头?绪,于?是晚上?入睡时也不见安稳。
姜煦靠在床榻边伸手抚过她?的颈侧,出了房门爬到了屋檐上?独坐。
傅蓉微毫无所觉,意识昏沉中又?入了一场乱七八糟的梦。
梦境由浅入深,傅蓉微在云烟弥散悬崖上?一脚踏错,不慎坠了下去。
这不算事噩梦。
傅蓉微曾无数子在梦中失足踏空,刚开始时还会惊醒,后来,渐渐习惯了那种下坠的感觉,不再惊慌失措,甚至还有余兴细细品味。
等到终于?停止下坠时,身边的迷雾散开,瞬间化做一片鸟语花香的春景。
傅蓉微打量着?熟悉的景致和屋舍,认出来了——平阳侯府。
梅花亭下不远就是云兰苑,傅蓉微梦中凭借着?记忆,推开了那扇破旧的木门,随着?眼前的景色变幻,云兰苑里一片荒芜,正堂中花吟婉的灵位阴沉沉的立在那里。
傅蓉微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
“七年了,姨娘仍旧不肯入女儿?的梦。”
她?点燃了三炷香,插在了香炉中,袅袅青烟盘桓在半空中迟迟不散,越聚越多,莫名的形成了张狂的云雾。
而傅蓉微在这一刻,终于?看见了花吟婉的影子。
伶仃单薄的身子穿着?白?纱的裙裳,高高在上?却又?慈眉善目的看着?她?。
傅蓉微轻轻的喊了一声:“姨娘。”
唯恐惊到她?。
花吟婉探出一只手触碰傅蓉微的脸庞,起初那力道狠温柔,渐渐的,那手挪到了傅蓉微的喉颈上?,那么脆弱的地方,傅蓉微仰着?头?看着?她?,忽觉刚猛的力道钳住了她?的咽喉,令她?无力挣脱,拖入了窒息中。
花吟婉一只手绞紧了她?的咽喉,眉目间却还是印象中的温婉。
傅蓉微双目染上?了红:“姨娘!”
花吟婉缓缓转头?,看向了一侧。
神使鬼差的,傅蓉微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明纸糊的窗纱上?,印着?两道影子。
一个人在掐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渐渐停止了挣扎,垂下了手,失去了生息。
“微微!”
姜煦一声厉喝,刺破了迷雾。
傅蓉微从梦境中抽离,翻身坐起,脊背上?冷汗淋漓。
第137章
第?137章
傅蓉微喘息着, 看清了?面前的人,缓缓软下身子,靠在了姜煦的怀中。
姜煦身上有?酒气?, 果酿的甘甜恰到好处的让傅蓉微感觉到松缓。
傅蓉微搭住了他的手臂。
姜煦蹭了蹭她的耳畔:“清醒了?”
傅蓉微眨掉了?眼中的迷蒙水汽,说:“……我梦见姨娘了?,我终于梦见她了?。”
姜煦:“噩梦?”
傅蓉微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喃喃道:“怎么会?是?噩梦呢,姨娘好不容易来见我一回。”
她实在参不透这个梦的深意, 没头没尾的。
姜煦:“别想了?。”
傅蓉微这才发现冷汗已透了?一身, 她的手?往下滑, 摸到姜煦腰间的青瓷酒壶, 她拽下来嗅了?嗅:“樱桃酿?这莫不是?……”
姜煦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没吭声。
傅蓉微:“我去年夏天埋的酒?”
去年夏天樱桃好季节, 傅蓉微得?了?本风雅古籍, 闲来无事照着书上的法子,弄了?几?坛樱桃酿, 埋在柿子树下。书上说,酒至少要藏一年,才能?成为佳酿,如今距离一年之期,尚差几?个月。
怎么就让他?摸到并挖出来了??
傅蓉微一脸惊疑。
姜煦目光游离往别处瞥。
傅蓉微握着青瓷小?酒壶,身上没什么力气?, 推了?他?一把,没推得?动, 问道:“你怎么发现的?你什么时候挖出来的?”
姜煦老?实招认:“咱那座小?院正翻新呢, 柿子树根也被刨伤了?,下面埋的酒自然也藏不住了?。”
傅蓉微尝了?一口, 细细品着,说不清是?什么味道,反正并不可口,涩到了?舌根,又泛着软烂的甜。傅蓉微喝了?一口就不想再尝,也不知是?时候不到,还是?她做的时候哪一步出了?差错。
酒壶已经空了?大半,傅蓉微也不晓得?他?是?怎么咽下去的。
姜煦趁机抽走了?他?的小?壶,说:“还睡得?着吗,今天月色不错,不如我带你去赏景。”
傅蓉微从梦中那种濒死的恐惧中抽离,披了?件荔红的袍子,由着姜煦将?她带到了?屋顶。傅蓉微抬头一看圆月的位置,道:“子时。”
她要多少个夜里在姜宅独自观月,才能?一看月亮的位置,就能?准确的说出时辰。
姜煦独品着那口感奇特的樱桃酿。
傅蓉微奇道:“你不觉得?难喝吗?”
姜煦动作稍一顿,手?搭在膝上,摩挲着青瓷上精细的纹路,懒散道:“虽不算好喝,但也不难喝,扔了?多可惜,给我带走解馋吧。”说着,他?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壶里一滴不剩。
傅蓉微心安了?下来,忍不住回顾刚才那个梦。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傅蓉微自己也不明白她白天到底思量了?什么,才惹了?这么一场莫名其妙的梦。
她不是?个轻易会?被梦魇住的人。
那两个挣扎的人影到底是?什么意思?
花吟婉是?想告诉她什么?
姜煦上下抛着酒壶,道:“对了?,上次说到你爹是?怎么死的来着?”
傅蓉微回神:“哦,他?犯下的罪不便公诸于天下,恐有?损皇家的颜面,所以是?私下处置的,先帝也不方便露面,于是?把我推到前面当刽子手?,明面上,平阳侯被革职削爵,但暗地?里,一杯鸩酒送到了?他?手?上。但是?很奇怪,敛尸的人告诉我,他?最?后是?自缢而亡,并非饮鸩。不过倒也不重要,先帝只要他?死,没管是?什么死法,所以此事也无人追究……”
说着,傅蓉微话音一停,眼神忽然冷了?下来。
自缢而亡,并非饮鸩?
两个挣扎着交缠在一起的影子,一个人掐住了?另一个人的咽喉。
傅蓉微立刻仔细回忆梦中的场景,趁着那梦还未曾淡去。
“带我回屋。”傅蓉微扒住姜煦的肩膀,重复着这句话:“带我回屋,快。”
姜煦什么也没问,揽住了?她的腰身,带着她稳稳落地?。
傅蓉微回屋点灯,调墨,在桌上铺开了?白绢,一笔浓墨重重地?泼在了?绢上,立刻浸透了?绢纸,傅蓉微提起笔,用干净的狼毫尖晕开了?墨。
傅蓉微将?梦中的情景拓到了?绢纸上。
寥寥几?笔勾出了?两个粗糙的人影。
傅蓉微歪头:“两个男人……窗上的人影不是?姨娘和我,而是?别人。”
姜煦道:“人梦到的记忆之外的东西,通常来说都是?臆想。”
傅蓉微看向他?:“我曾梦见前世的你给我托过梦。”
姜煦表情平静地?摇头:“前世的我说他?没干过这事。”
傅蓉微:“——不对!”
她心里还有?另一个猜想,有?时候某个念头出现在她心里,蜻蜓点水般的轻轻掠过,虽然不曾深刻,但不知不觉中留下了?痕迹,以至于被她梦中的意识捕捉到,并以梦境的形式出现。
傅蓉微想不通又钻进了?牛角尖里,整个人站在桌前静静出神。
姜煦见状出去捧了?一只香炉,从匣子里掰了?几?块香,点燃投了?进去,摆在了?桌案上,说:“你没有?必要难为自己,人不可能?做到事事通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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