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流云南
“在殷家, 殷遥负责货运,殷梨负责管帐,兄妹俩处事圆融,合作默契。哦,殷富天天说,我都会背了。”
无他,纯粹是听太多遍了。
季雅没见过殷富,但也知道是多科会诊的“大肚子孕夫”病人:“据说这病人很有意思,对待医护们非常恭敬,每见一件新奇事物就问多少铜钱?恨不得买空医院。”
王波又说:“自从郑院长和金老告诉他,飞来医馆施药救治,连空药盒都要还回来,什么都不卖。殷富就消停了,天天念叨儿子女儿。”
对医院里的人来说,有源源不断的病人上山,完成系统任务的压力就小得多。
而殷富惦记的大儿子殷遥与大女儿殷梨上山的速度,比医护们预计得更快,这边一脚跨出医院的蓝铁皮门,那边就一脚跨进医院大门。
大郢的习俗里,跪父母是特别寻常的事情。
所以,殷家成年的孩子们都恭敬地向殷富正妻大娘子行礼,听她温和的嘱咐,仿佛医院交接班。之后,殷遥跟在译语人崔树的身后,带着弟弟妹妹们进入门诊大楼开始体检。
无论是抽血化验、还是B超检查,各种各样,殷家人始终处变不惊。
直到殷遥和殷梨二人被译语人带进抢救大厅,看到润和帝与一干老臣,立刻恭敬行礼,礼毕后也是站在略远处,根本不敢靠近。
因为大郢商人虽然富裕,但社会地位很低,客气地说话、急智应对,都是经商必备的能力,有“眼力见”则是保命技能。
殷富的经商之路是用性命铺就的,殷遥和殷梨自幼就把周遭的冷眼、盘剥和刻薄都记在心里,察言观色对殷家来说是保命利器。
所以,哪怕是第一次见,在殷氏兄妹眼里,大厅里最和善的是医护人员,郑院长和金老,他们的眼神既清澈又温和。
润和帝向殷氏兄妹招了招手:“走近前来,孤有事要问你们。”
殷氏兄妹再次行礼,走近两步,在润和帝连连招手之下,最后与他的病床保持五步距离,就再也不肯上前了。
润和帝打量殷氏兄妹俩,略有些惊讶地发现,比起肥头大耳的殷富,兄妹俩模样非常惹眼,充满了异域的美感。
正在这时,代表润和帝与太子殿下,去协理文家替文阁老办丧仪的卢申和卢湛回到了抢救大厅,卢湛把之前贴了画纸的大白板推出来,向殷氏兄妹示意:
“你们看,这是暮山县的呆小症病人,得了大脖子病的村民,飞来医馆的医仙们给出建议,将他们当地的盐改成海盐。”
“之前问过你殷富,他说从吃海盐的地区运盐到暮山县,三倍价才能不亏,四倍价才有得赚。”
大郢的盐是自由买卖,百姓向来是哪种盐便宜买哪种,真正贫苦的百姓连盐都吃不起,殷家有段日子同样吃不起盐。
卢湛上次已经在润和帝面前表示,一定会想办法解决海盐进山的问题,所以联系殷富没有结果,听说殷家兄妹上山,就立刻把他们截到抢救大厅。
殷遥紧张得手心出汗,海盐雨季的折损确实多,但货运路上缴纳的各种税项才是关键,润和帝就在眼前,这里的老病人都是重臣,他们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殷梨更加紧张,因为殷家卖货的价钱是自己核算成本以后定的,敢在水运和陆运两条路线上随意增加缴税的官员,背后都牵扯着无数利益,而抢救大厅的老臣们通常就在利益的尽头。
世人皆说商人逐利,但商人地位极低,也是大郢官员最喜欢盘剥的肥肉,所有官员们都一样,润和帝却还在问为何运盐价高?这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但如果殷家什么都不说,到时候运海盐的事情落在自家头上,暮山县那么穷,盐价还不能卖贵,那样的话,运盐折损和缴税的成本都需要殷家贴补。
生意买卖有赚有赔,运海盐这事稳赔不赚,一旦开始,殷家再有钱也扛不住日积月累的消耗,多则一年,少则半年就得把家底都贴补进去。
殷遥怎么也不会用自己家去填补运盐的窟窿,所以,只能绞尽脑汁地说服润和帝,不让他把运盐这桩差事扣在殷家。
殷梨的想法与殷遥一致,卢家这是打算割殷家肉填自家的库房,所以这桩事情万万不能同意,还要想法子推脱。
忽然,殷遥有了主意:“启禀陛下,奴不敢有半点欺瞒,只因家中未曾做过盐运的生意,家父只是按照一般路运和水运的成本做的估算,难免有偏差。”
“奴觉得此事关系重大,小心考量才是上策。”
卢湛收到润和帝的眼色,问:“何为上策?”
殷遥力持镇定:“启禀陛下,奴见识浅薄,着实现丑。可以找人在各产盐地购买一马车海盐,试各种盛装容器,然后分水运和路运、经各条路线运至暮山县。”
“现在三月,一路过去可能遇到各种状况,到达后计算折损与成本。每个月运一次,经过反复运输后,才能算出折损和估价。”
润和帝微微点头:“如此甚好,但第一批盐还是由卢家与书信同行,尽快送到暮山县。”
卢湛恭敬回话:“启禀陛下,海盐与家书都已经准备妥当,只是……”
“说。”润和帝怎么会听不出话外音?
卢湛继续:“可是一车海盐该如何分配,那些脖子粗或者不粗的人,是否都要吃海盐?如果海盐是药,那必定要有合适的药量。”
简单来说,远在暮山县的卢满不通医术,没法把握这个度。
润和帝的心里很清楚,飞来医馆的生活用度都太过优越,尤其是盥洗室和冲淋房、食堂等等,所以
医仙们都不愿下山,更别提坐马车两个月到达暮山县,为那些病人诊治、分配盐量。
但卢湛说的是事实,所以润和帝只能看着郑院长,张了张嘴:“郑院长,海盐运送不易,还请医仙们多多指点。”
郑院长直接打电话给内分泌科主任张蕾,把运送海盐去暮山县的难题说了一遍。
一刻钟后,张蕾拿着一叠A4纸就来了,走进护士站沙沙写,然后交给译语人崔树:“你逐字逐句翻译就行,一看就明白。”
崔树认认真真地抄写,改了三稿才算放心,恭敬地交到卢湛手里。
卢湛小心收好,又向润和帝行礼:“陛下,臣这就将书信送下山。”
润和帝一抬手,示意卢湛稍等,环顾四周,最后问郑院长:“郑医仙,不知魏家画师现在何处?”
魏家画师柴齐一直在医院到处画,找到他可不容易。
郑院长打电话给监控室:“把魏家画师柴齐,对,就是背着画板到处跑的大郢人,让他到抢救大厅来。”
监控的力量无比强大,十分钟后柴齐背着画本、腰间别着画笔桶,叮呤当啷地跑进抢救大厅,恭敬地向润和帝行跪拜礼,因为礼行得特别认真,画本和画笔桶掉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响动。
夹在画本里的大幅画纸掉了一地,把老臣们看得一怔,画里的动物大熊猫、小熊猫和水池里的金鱼都完全写实,冷不丁一眼过去以为是真的。
柴齐慌张地收拾画页,医护们也替他捡画纸,然后跪在润和帝面前:“陛下,请恕奴失仪之罪。”
润和帝和颜悦色地问:“你姓柴名齐,行十九,是吧?”
柴齐整个人都傻了,陛下说得这么清楚,肯定是要治罪,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润和帝向来语气严厉,但笑意明显:“孤向太子妃问起过你,太子妃说当初是赏识你的才华收留在魏家,是良民不是家奴,这三个月你作的画早就超过魏家的要求,你现在来去自由。”
柴齐还是不明白,只顾着害怕。
“柴齐,你可愿意进翰林院当画工?”
“啊?”柴齐脑袋里嗡嗡的,对自己这种无人问津的画师来说,当翰林院的画工就是一步登天了,这怎么可能?
“不愿意?”润和帝早就看过柴齐所有关于飞来医馆的写实画,以前肯定看不上,但因为飞来医馆实在超出想象太多,只有柴齐的画最贴合实物,渐渐的就越看越喜欢。
“奴愿意!”柴齐太开心了,回答得特别大声。
“免,起身,”润和帝当然知道世家盘根错节,也想知道盐运路上会发生什么,飞来医馆的那些机器没电无法使用,也就没法带到暮山县去。
所以,润和帝觉得,柴齐这种从不修饰、力求逼真的耿直画师,很适合做盐运路上的“人体照相机”,但不论是人还是玉石,都需要敲打。
“柴齐,翰林院不养闲人,如果你愿意当画工,那就跟随卢家送海盐到暮山县;之后,再跟随卢家派出的运盐人,将沿途看到的怪病、或者难治的病人,都画下来。”
“画得越真实越好,打听得越细越好,你的画可以交给邮差送回国都城。你可愿意?”
柴齐虽然很喜欢画飞来医馆,尤其喜欢大熊猫和小熊猫,心中不舍,但他打小就有当“画天下”的心愿,只苦于囊中羞涩,毕竟在大郢游山玩水也是非常昂贵的。
于是,柴齐提了心中疑问:“请问陛下,盘缠、吃食、四季衣服、画纸和画笔这些,需要自备吗?”
润和帝哈哈大笑:“一应费用自然由翰林院出,月俸准时发放,但你必须呈交画作。”
“启禀陛下,奴愿意画遍大郢。”柴齐的性格和画风一样,务实又勤奋,衣食不愁、画笔画纸无限量供应,解除了后顾之忧,不论画多少张都不会累。
润和帝的脸色一沉:“若你辜负画纸画笔,随意隐瞒歪曲事实,一经发现,必有重罚。”
“奴谨遵陛下教诲。”柴齐怎么也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润和帝很随和:“你跟着卢常卿下山,办妥入职事宜,收拾行装跟随卢家家仆出发,不得有误。”
柴齐再次行礼:“启禀陛下,奴到飞来医馆后,受到医仙们的诸多照顾,连纸和笔都是他们赠送的,奴……”当时出发得急,身无分文上山,每天三餐都吃食堂,除了谢谢,什么都没付出过。
润和帝示意柴齐继续说。
柴齐从画夹里找出一张折叠的画纸,恭敬地交到郑院长手里:“真心之拙作,感谢医仙们。”
郑院长很意外,打开画纸一看,背景是非常逼真的抢救大厅,画了所有在抢救大厅工作过的医护们,每个人都栩栩如生,也包括自己和坐着电动轮椅的金老。
郑院长和医护们看得有些呆,轮椅上的金老笑着向柴齐致谢:“多谢柴画师,飞来医馆的纸笔有很多,你多带些下山吧。”
于是,供应科保科长接到金老电话,给柴齐送来了一大箱纸和笔,画笔包括但不限于油画棒、水彩笔和水粉颜料。
柴齐激动得热泪盈眶,又从画夹里找出七张画纸:
第一张,供应科保科长开着液压叉车、志愿者们拖着液压转运车在医院大门口装粮食;
第二张,保科长和食堂大厨们搬运食材,库房里新鲜的食材堆得整整齐齐;
第三张,食堂大厨和志愿者们做早食,炸得胖胖的油条,冒着热气的卤蛋锅,大锅的豆腐汤;
第四张,全体保安站在停车场边,听队长王强开晨会布置工作;
第五张,是食堂大厨和志愿者们在后厨准备龙虾大餐,围在一起刷龙虾,剁蒜蓉,配调料;
第六张,亮着红□□的警务室,狄警官和小葛警官在晨跑的画面;
第七张,是刑警老秦和火调员邬筠背着登山包,穿着全套冬装,走向医院大门,旁边的郑院长和金老眼中的担忧非常明显。
供应科保科长看得鼻子都酸了,怎么也没想到,做后勤的也有被看见、被记住的时候,更没想到从不和人说话的柴齐画师,把所有人都画在纸上。
看过画的人心里很清楚,画师柴齐这三个月,除了吃饭睡觉,真就不停地在画,不然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成品画,对画画是真爱。
柴齐小心翼翼地抱起大纸箱,向医护们点头微笑,跟着卢湛离开抢救大厅。
医护们在抢救大厅的窗边,看着柴齐走出医院,默默在心里祝他一路平安。
润和帝让殷氏兄妹退下后,半躺在床头,闭目养神,开始期待柴齐发回国都城的画。
卢家的效率也是极高的,第二天一大早,钟鼓声响起,卢家马车载着送信家仆和办好入职的柴齐,以及一马车的海盐,在卢家护卫的护送下,驶出国都城的延平门,向暮山县出发。
马车驶出延平门后,柴齐掀开帷裳向外张望,晨曦的光缕进天边浮云,给飞来峰顶的飞来医馆投下了层层光雾,依然清晰。
也是这个时候,忙活了小半夜的金老,吃完早饭后递了一撂纸页给润和帝,最上面一行大郢文字“盐税制度”。
润和帝将纸页搁在餐板上,一字一字地仔细看。
金老在里面列出了由官府出面与各地商人合作,监管盐矿、制盐和加工等流程,并控制特殊盐转运、发放和售卖等措施。
目的是让所有百姓都能吃上物美价廉的食用盐,让暮山县山区的贫苦山民,也能吃上花销得起的海盐;同时国家也有稳定的税收部分。
纸页的最后一行:“一点浅薄之见。”
润和帝反反复复地看了三遍,然后将纸页传给其他老臣们看,每个人都极为认真,看完后递给隔壁床的老臣。
赵国公在赵月的搀扶下起身,借了抢救大厅的纸笔,在四拼的A4纸上,画出了在大郢盐矿、盐井和海盐的分布图,详细标注地点、大概产量,确认无误后呈到润和帝手中。
润和帝下床,把分布图贴在大白板上,与老臣们商议执行方法、监督管理和维持等方面的细节。
最年轻的老臣六十八岁,年龄最大的八十二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用了好几日的时间,《大郢盐税制度》初具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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