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风念
贴在脸上,将棱角线条修饰的更加坚毅。
他抬起头,让姜重山看清楚他的面容。
“不想。”
姜重山:“你要与我说实话。便?是有,我亦能?理解。”
他轻声:“真?的没有。”
其实宴云笺不习惯把话说的太明白?,因为大部分时候说明白?,等同于解释,但这个世上几乎没人有时间、愿意听他的解释。
意识到空气中短暂沉默的时候,宴云笺才低声道:“姜大人,虽然我才学疏漏,人也浅薄,但也知道社稷为黎民,民贵君轻。复国,只是一己私欲,而非民心所向。云笺的故国曾亲历战火生灵涂炭,如今旧伤已愈,昭人和梁朝已长在一处,结为夫妻,生儿育女,我何必将其撕下来,让他们再经历一遍痛不欲生呢。”
姜重山听得入神?。
直到宴云笺说完很久,他还望着他。一滴雾珠从他发?丝坠落,才回神?,看了眼窗外。
窗外雨势渐大,姜重山起身关严窗户,阻绝透进来的阴冷潮湿。
“我想过很多种回答,没想到你会这么说。”
宴云笺薄唇翕动:“是有不妥么?”
“这倒不是。”
“是你这样说,让我本来打?算好要与你讲的话,没有什么讲的必要了。”
姜重山摇头笑了笑,他是觉讶然,这样的话,若无真?正?赤诚,是绝计说不出来的。
出淤泥而不染何等难得,他竟生了一副这般心性。
“好了,我也不扰你休息,你躺回去?好好静养,晚些时候我便?派人将你接回。”
宴云笺微微启唇,姜重山抓住他这一瞬的犹豫:“怎么了,有什么难处么?”
宴云笺撑着床沿站起来,起身慢,也不是很稳,向姜重山的方向微微屈膝。
“哎——”姜重山一把扶住,“你这孩子,有话便?说,这里就你我二人,不必拘泥礼数。”
他抬手的动作也被姜重山轻按住:“你手臂伤得比腿更重,别乱动了。还是坐下说。”
被人强硬扶着,宴云笺不太自?然地?坐回去?:“大人恕罪,我在宫里还有些未了之事,还请大人准许我了结后再离开。”
姜重山注视他,却没问是什么事。
片刻后,他说:“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 以后你便?要称我一声义父了,想做什么事,只要不违仁德品行,便?自?己拿主?意,不必请我准许。”
“有什么事,你自?己处理吧,”他手落在宴云笺肩膀上,很轻地?拍了两下:“明早我派人接你。”
***
夜里,雨终于停了。
宴云笺跨进房门?的时候,成复正?在墙边草堆上靠着,松绿色的太监服敞开着,身上赫然几个新烙伤的印记。身边地?上散落两个药瓶,瓶盖开着,散发?一阵劣质的药味。
他正?给自?己上药,听见声音抬头,一怔,旋即目光复杂盯着。
宴云笺身躯不是很稳,能?看出微微发?颤,拄着一根破旧的木棍,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成复目光游移,上下打?量过宴云笺,手指握紧身子动了动,却到底没站起身。
撇过头,接着挖出一小块药膏,在边沿上卡下去?一半,只剩指尖的一点,按在自?己胸前伤口上,面无表情涂抹开。
宴云笺在他身旁站定,闻见空气中淡淡的焦肉气味:“你怎么受了刑伤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成复道:“伺候干爹时,手不稳,茶水洒出来烫到了他。”
“不是因为被怀疑给凤拂月匕首么。”
成复手一顿。
接着若无其事低头抹药:“是又怎么样,凶手已经查明,是小钟子,前几天已经拉出去?凌迟处死了。”
宴云笺抬手,挥棍落在成复胸前。
他这一下一点也没收着力?气,成复一声惨叫死死压抑在喉咙里,捂着胸口拼命喘气,咬牙不敢出声。
好半天,他缓过来,咽了咽口水,尽量平复呼吸,垂着眼低低笑出声:
“宴云笺,你是什么样的人哪。这么多年,你第一次跟我动手,就为了一个姜眠?”
“不是。”
宴云笺道:“为你辱没了我们身上的血。”
成复抬头看他,眼底满是红血丝。
“我怎么辱没?”
宴云笺启唇:“背恩忘义,无耻之徒。”
成复目光一凝,忽地?哈哈大笑。
笑过后,他咬牙:“是吗?只是这样?呵……宴云笺,你的心别太偏了,别忘了,之前你就是因为护着姜眠,在杀赵满的局里将她保下来,招致赵时瓒的怀疑,才让你的母亲受了那么多屈辱!你不欠她的!”
“原来你一直把这笔账算在她头上。”
“她是你活到现在,唯一一个为你上药包扎过,温柔待你的人。”宴云笺声线在静夜里如黑浓的雾,沉而哑,“你还是人么?”
房间昏黑,前方只有一扇小窗,一束光透射进来,晃亮空气中一道细小的扬尘。
宴云笺逆光的面容晦暗不清,而成复的脸颊被这束光照的惨白?雪亮。
还是人么?
这问题,他答不上来。
“你是怎么察觉的?”沉默很久后,成复撇开头,另问道。
“我没有察觉,我只是做最?坏的打?算。”
成复哂笑。事已至此,再问已经没有意义,宴云笺本就是走一步想十步的人,连自?己都看得透姜眠在这场局面中的利益,宴云笺也必会有数,所以他干脆不管自?己有无计划、要怎么做,只去?跟着护着姜眠。
若非他身份太低,没有办法进昭辛殿,大抵姜眠都不会遭那一遭罪。
成复低头,将地?上散落的瓶子收好,拉回衣襟靠在墙上:“我承认,我利用凤拂月的仇恨,给她递了一把刀,我丧心病狂。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姜眠么。”
宴云笺清楚:“我以为那晚我已经说的够明白?。”
“是很明白?,我也信你。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你觉得自?己能?把控,就可以控制了的,动心就是动心,只怕最?后会身不由己。”
“阿笺,我是为了你好。”
宴云笺道:“你是为了你自?己。”
成复自?嘲笑笑,低下头去?,宴云笺的话并不算重,他却觉得疲惫不堪。
“你不是我,你不会懂的。”他凄然叹,“……我真?的终日惶惶,惴然不安。”
成复痛苦拧眉许久,抬头,向半空中伸手。
宴云笺没有立刻动作。须臾,他缓慢蹲身,握住他伸出的手。
他们二人的手握在一起,同样的饱经风霜,青筋暴起,极重的骨骼感,成复仍在不断加重力?气,直到听见对方筋骨不堪重负的一声脆响。
“阿笺,如果此刻你我互换,要离开这个地?狱的人,是我,你会如何?”
成复惨然一笑,干脆完全挑明了说:“你会不会害怕从此我天高任鸟飞,抛下身上这副沉重的担子,和心爱的姑娘逍遥自?在,好不快活?”
他没有等宴云笺回答,或许他觉得不必等待,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我承认我的手段不磊落,乌族英灵在上,必定会唾弃于我……但我不后悔。宴云笺,你摔碎一身骨头,毁了我的计划,我自?叹不如甘拜下风,但我仍想告诉你——”
成复手骤然发?力?,紧到骨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我们没有那个命。赵时瓒栽培你,你给他办了七年的脏事才终于得到这来之不易的出宫机会,七年啊……只是为了得到他的信任!希望他动姜重山时能?用你这把刀!为了靠着这么一个由头逃出这炼狱!”
他平复了下起伏的胸膛:“七年。我们花了七年的时间,才走出这一小步。”
“我只是希望你记得,你离开这里后的每一个脚印都踩着乌昭和族人的痛与血,你是出去?了,到姜重山身边。你为他鞠躬尽瘁也好,与他父子情深也罢,但你没有解脱。我们受尽辛苦做尽下贱事,不是让你去?享清福、过安稳太平日子的。”
宴云笺沉默受了他这一席话。
末了才道:“原来你一直这样看我。”
成复不说话只盯着他。
“你太荒唐了。”
他想站起来,但成复手上用力?。
宴云笺平静道:“还想说什么。”
成复望着他,望着这张即便?覆着双眼也依旧颠倒众生,惊艳绝伦的脸:“姜眠你要不起,你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要做,如果你与她……”
“住口。”
宴云笺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一把甩脱他的手站起来。
他声线很静,很稳:“我一身的孽与债,没还完,是不会去?过安宁日子的,既害己,又误人。”
他的话像一记闷棍,打?的成复哑口无言。
宴云笺缓了缓,道:“姜小姑娘,她年纪小,单纯懵懂,待我好,不是因为我怎样,而是她对任何人都是如此。”
像天地?鸿蒙,未开教化般纯净善良。
更何况,她有心仪的男子。这句话在宴云笺心中转了个弯,终究还是没有说:“你的不安我知晓,但你混淆了倾慕与占有,我确实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可能?控制自?己的行为。我无法接受你将我与她想在一处,这些想法,宣之于口,我会觉得我弄脏了她。”
成复低下头,双手捂住脸。
见他沉默,宴云笺也不愿再多言:“你我皆受过她的恩,你别再用我来侮她,到此为止。”
成复以手覆面,如被困的兽,历遍痛苦寻不到出路。片刻,沙哑的声音从指缝中露出:
“其实我……我不想伤害你。或许……”他放下手,抬头:
“我只是有些嫉妒你,嫉妒你继承了乌昭和族人罕见的眼睛,嫉妒你可以离开这座囚牢,嫉妒你是一个完整的男人。”
宴云笺站在阴影里,微微启唇,终究没发?出声音,安静听他字字泣血。
成复一手撑着地?,嘴唇几经颤动:“其实我知道,比起我,你受的罪要重千倍百倍,我只不过挨了一刀,之后默默无闻活在这里,却也没受太多皮肉之苦。你是被千万双眼睛盯着出生的,从一出生……背着大昭皇子的身份,被折辱,被践踏,身上永远新伤叠旧伤,没有一日解脱……”
“可是,我竟嫉妒你。”成复正?视宴云笺,字字锥心:“至少你还能?姓宴,有父亲的眼睛,可以堂堂正?正?做他的儿子。”
“可我……”他咬着腮上的软肉,深深吸一口气。
可他呢?
没有听娘的话,在那马车的夹层中躲好。她回到这里,自?身难保,费尽心机做尽打?算,才让赵时瓒相信大昭的嫡皇长子已死。他却跑出去?,从此没能?走上她辛苦铺好的安康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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