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风念
稀里糊涂被人抓去?当做贫童净了身,稀里糊涂活下来。
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宴云笺,可我再也没办法做宴云城了。”
“为什么不能??”宴云笺反问。
“我今日来此寻你,便?是要你做回宴云城。”
成复慢慢靠在粗粝墙壁上。
他舔了舔牙齿,张着嘴,最?后化作一声笑:“我知道。你今天为了什么,从我知道你看穿我那一刻——你不会放过我,即便?我已受了重伤,即便?我本就是个残损之身。”
宴云笺静默很久:“不是我不放过你,这也是你的信仰。”
“你是乌昭和族人,该有乌昭和族人的骄傲,做了背恩之事,就须付出代价。”
“如果我不肯呢。”
宴云笺英挺的长眉终于拧起:“别再给父祖丢脸了。”
这一回,成复什么都没有说。
宴云笺将手中支撑的棍子靠在墙边,探手入怀,拿出一把鞘身残旧的漆黑匕首,抽出刀,刀刃却十分雪亮锋利。
他手腕轻扬,本欲将匕首抛掷于地?,但在半空中一顿,终究还是忍着骨痛,弯下腰,将匕首放在成复腿边。
正?如他全程未说一字,成复也一言不发?,默默拾起匕首放在眼前端详片刻。
指腹一寸寸拂过匕首,终于成复闭了闭眼睛,右手手掌撑在地?,刀尖旋转,对准食指根部,骤然下刀。
确实,先祖有训,乌昭和族有乌昭和族的血性与傲骨。
负恩之恶,断指偿还。
那根断口齐整的手指落在干草堆上,成复脸色青白?,嘴唇微微发?抖。
看了那手指许久,也没有拾起的打?算。
成复完好的那只手撑着墙,微微侧过肩膀躲开宴云笺搀扶,慢慢站起,托起衣衫一角擦净刀刃上的血,抬手递还匕首。
宴云笺伸手接,成复忽又移开。
“问你个问题。”
他惨白?着一张脸,歪头笑:“如果有一天,你也做出背恩之事不可挽回,无需我说,你会心甘情愿自?断一指么?就用这父皇留下的唯一遗物。”
其实话一出口,成复自?己也觉多余。
莫说斩一根手指,他实在难以想象阿笺有一日会做忘恩负义之事。
他性子如何,他分明是了解的,这问题本就是一句无谓。
宴云笺手顿在半空——这手极漂亮,骨骼线条优美流畅,手背腕骨浮着微鼔的淡青色血管,修长干净,完美无缺。
停顿只在一瞬间,他拿回匕首。
“若真?有那么一天,我情愿粉身碎骨。”
——卷一:雨霖铃·完。
第27章 碧风长歌(一)
连绵了几日的雨终于停歇, 阳光晴朗,盛夏暑气一扫阴雨潮凉。
姜眠受了一场惊,加之这几日天气不好, 一直昏昏沉沉病着,直到今日才觉精神些。
清晨日光正足,她从床上坐起, 随手理?了理?蓬乱的乌发,打量一圈四周陌生陈设。
这不是寄居在武义侯薛家的房间。
姜眠坐在床边弯腰捞鞋,一边打量着, 略想?一想?,猜测这是回?了自己家府邸。
“知道了,你去将?房间收拾出来。”
外面隐约传来人低声交谈。
“……不用, 一会儿我亲自与父亲说。”
姜眠正要出声, 下?一刻姜行峥轻轻敲门:
“阿眠,你醒了么?”
姜眠忙应一声:“大?哥, 你进来吧。”
姜行峥推门而入,单手托着木制托盘, 上面放一碗药汁,正氤氲苦涩热气。
他边走来边笑道:“方才我过来时你还没醒,药都放凉了,拿下?去热了一遍,刚好你醒了, 快趁热喝吧。”
“哦……”姜眠点点头, 好奇道:“大?哥, 这是姜府是吗?我们?自己的家?”
姜行峥目光软了几寸:“是啊, 之前在这里时你太小了,大?约没什么印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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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眠摸着鼻尖笑了, 向前凑凑悄声道:“薛侯爷把我们?赶出来啦?”
姜行峥忍俊不禁:“胡说什么,原也?只是暂居几日,现下?我们?府邸已修葺好,自然?该搬回?来住。”
是这样?么?姜眠睁着一双圆眼睛看姜行峥。
这灵气劲儿,姜行峥笑嗔道:“也?不能那么想?,咱们?府上可以住,爹爹便提出离开了。收宴云笺为义子一事,皇上的意思不愿太张扬,爹爹也?是同样?心思,两边都瞒着,所?以薛侯爷对这些并不知道。宴云笺身份到底特殊,不叫他人沾染便不叫他人沾染吧。”
这么说也?有道理?。姜眠转了转眼珠:“大?哥,爹爹和?薛侯爷是很好的朋友么?”
“自然?是,他们?二人师出同门,年少时又有同袍之泽,不然?爹爹怎会首选借居在薛侯爷家呢。”
姜眠若有所?思点头。
薛侯爷和?爹爹是至交,而历史上,宴云笺不仅背叛姜家,也?一手摧毁了薛家。但?现在看,宴云笺并没有和?薛家打交道的机会,这一团乱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日后慢慢想?办法解开。
姜行峥手在姜眠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拉着我问这半天,快先喝药。”
姜眠双手捧过他手中的药碗:“……哎?对了大?哥,我听见你方才在外面叫人收拾房间,是谁要来?”
姜行峥道:“是娘要回?来了。”
姜眠双眼立刻亮了:“什么时候到?”
“三四日左右吧。”
他表情有些不自然?,姜眠捕捉到了:“大?哥,你怎么看上去有心事?是娘亲怎么了吗?之前我听说她近京水土不服,是不是还病着没有好啊?”
姜行峥笑了一下?,摸摸姜眠的头:“娘没有生病,她是……”略略一停,他又不说了,“是有点不舒服,但?等见了你,再不舒服也?都好了。”
姜眠弯着眉眼乖巧点头,双手端碗挨到嘴边刚喝一口,忽又抬头:“大?哥,爹爹已经将?宴云笺接回?来了吗?”
“嗯。”
“已经到家了么?他们?在哪?”
“一刻钟前到的,爹爹直接带他去了祠堂,先祭告祖宗。”
姜眠眨眨眼睛,把碗搁在床边:“我去看看。”
姜行峥拾起被她放下?的药碗,一手拉住她:“这有什么可看的,日后都在一处,你先把药喝了啊。”
“我回?来就喝。大?哥,我看一眼就回?来。”
大?哥当然?是不知道的,这件事虽不算顶要紧,但?也?不容忽视。
历史上,姜重山带宴云笺祭告祖宗同时,还为他赐下?一名,在后来的记载中,宴云笺非常厌恶这个名字,所?以他背叛姜重山后,第一时间改回?本名,从此再不许人提他曾姓姜之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虽然?不太相信自己认识的宴云笺会对一个名字有如?此强烈的抵触情绪,但?姜眠还是想?确保万无一失。
姜行峥不放人,姜眠又怕错过什么重要的事,细白手指揪住他袖子摇了摇,软乎恳求:“大?哥,我很快就回?来了。”
姜行峥无奈笑,阿眠这一招真是屡试不爽,就算她不这样?撒娇,只看那双澄净乌瞳,他也?心软舍不得拒绝。
“你呀……先把药喝了。”
姜行峥把碗递到姜眠眼前:“喝了药,什么事都好商量;不喝药哪也?不准去。”
姜眠立刻捧过碗咕咚咕咚喝了,不用人哄也?不喊苦,喝光了药将?空碗给姜行峥看:“这样?就行了吗?”
“行,”姜行峥含笑拖了点尾音,点点她眉心,“我和?你一块儿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姜府虽是一座一品将?军府,但?规制并不奢华,只是一个三进的院子,有两处花园景致,路上看到侍奉洒扫的人也?不多。
姜眠跟着姜行峥一路走来,到了祠堂外,她向里探头,却正看见宴云笺轻抚素衫,向姜重山矮身下?跪的画面。
她第一次见他穿一身清冷的素雪,苍白的肤,漆黑的发,骨骼感极重的手掌压着衫袂撑在地上,就像一滩将?融的雪。
姜眠心微微一提:他们?身侧就是数十牌位,若要祭告祖宗,怎么也?不该跪姜重山啊。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姜眠快步走近:“爹爹,出什么事了?”她担忧地看一眼沉默跪地的宴云笺,不确定小声问,“宴云笺怎么了么,为什么罚他下?跪?”
见女?儿来,姜重山冷厉的眉眼柔和?许多:“并非我罚他,”转而俯视宴云笺,“你想?说什么,起来回?话便是。”
听姜重山这样?说,姜眠转身扶住宴云笺手臂:“宴云笺,你先起来吧,你的腿本就伤到了骨头,这地上又凉又硬,你这样?跪着疼,如?果再留下?病根就更糟了。”
她声音又轻又软,手也?是。
宴云笺不敢受姜眠这一扶,可躲开手,让她的关切温柔落空罪过更大?:“姜姑娘,我身体?无碍,下?面要说的话……冒犯姜将?军,如?若平身陈述实在无礼。”
姜眠忍不住问:“到底是什么事?”
姜重山接道:“不是多大?的事。他不肯易姓,亦不愿入族谱。”
果然?是这件事。
姜眠愣了愣,先瞄一眼姜重山,他神?色如?常,绝不是生气的模样?;再瞅瞅宴云笺,他眉宇间只见惭愧,却不像是抵触反感的样?子。
虽然?不解又担心,但?这两人的气场倒让她放心不少。
姜重山略略抬手:“无妨,你有何缘由说来便是。”
宴云笺直起背脊,抬手微顿后,合抱于胸前推出,这是一个礼数周到的梁朝晚辈之礼:“姜将?军,请恕云笺言语无礼。”
他声音低低:“一来在下?此身微贱,若进族册,恐扰姜氏英烈安宁;二来皇上当不愿看见在下?成为真正的姜氏之子,必定有旨在先,将?军此举日后若露,便是欺君抗旨,实在危险;三者……”
这第三条原因,他默了很久才微微启唇:“于我本心,也?不愿更名异姓,改入他门。”
姜重山和?姜眠都还没说话,一旁姜行峥先淡淡笑了:“我原还想?会有多失礼,这第三条你本可不说,只凭前两项也?足以说服父亲。要这么听,你前面所?说的倒像是你不想?改姓为姜的借口。”
宴云笺声音发涩:“绝非如?此,在下?只是不愿有半分欺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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