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风念
他们?这一问一答落地后,偌大?祠堂内很久都没再有声音。
在这样?的安静里,姜眠忽然?再度弯腰。
她双手一起搀着宴云笺手臂:“宴云笺,你先起来。”
当时在书上看到这一段时,她只是拼命速记,而不太理?解。但?此时此刻站在这里,面对着他二人——一个是她无比了解的父亲,一个是来此之后相处最多交道最深的人。
一瞬间就通透了许多东西。尤其是,他们?二人对待此事的立场。
姜眠加了一点点力气,但?仍然?很柔软:“我知道你手臂也?伤的重,所?以不敢太用力碰你。你站起来,我帮你和?爹爹说好不好。”
宴云笺不可抑制地侧头。
这一刻,她手碰触的不是他的躯体?,而是他的心。
“姜姑娘……”他唇几不可察地抖。
“听阿眠的,先起来。”姜重山道。
宴云笺缄默,静静顺从姜眠的手势站起。
姜眠侧头看他一眼,见他站的还算稳,看不出是折骨后勉强站立的模样?,略放心,松开手迎上姜重山温和?思虑的目光。
“爹爹,有些话宴云笺他不好说。”
姜眠停了一下?,这一瞬间她脑海中涌起许多画面——他说自己是乌昭和?族人时的坚定,以乌族手势发誓的庄穆,郑重其事说绝不辜负语气里的肃凛。
她低声道:“他是乌昭和?族人,这身血脉是他最珍视的,重逾生命,不可舍弃这个身份另入宗族。但?是世人对乌昭和?族成见太深,如?果宴云笺直接讲明他对自己身份的重视,便仿佛低视姜氏一门,所?以他没有办法讲的再清楚了。”
宴云笺的姓名代表他的身份,这身份的背后,是支撑他的信仰。但?,甲之蜜糖,乙之□□,这一点在姜重山看来,恰恰这层身份与信仰是枷锁,是泥沼。
他想?赋予宴云笺一个新的身份,让他斩断过去,这绝对是为了宴云笺好。
姜眠的目光在他二人之间巡过一回?,软声道:“爹爹的考量,宴云笺心里也?都明白的,正是因为明白,他才会这样?惭愧。”
姜重山把落在姜眠身上的温和?目光收回?来,再看向宴云笺。
他面容比方才更苍白,这一刻近乎透明。
“阿眠说的,是你心中所?想?吗?”
宴云笺心尖刀绞般的悸痛。
他碎裂的、一个人捡也?捡不过来的脊梁,全都被她拾起拼好还给他了。
思绪恍惚刹那,他在想?,若就这样?应一个“是”字,他是不是也?太不堪了。
第28章 碧风长歌(二)
日光寸薄, 在满室静寂中化为一缕微烟。
沉默的时间不长,宴云笺低声道:“此身骨血,乃父所遗。污也好, 败也罢,我不能弃。”
姜重山问:“倘若我不肯答应呢。”
他说完不等宴云笺回答,转身走向祭桌, 取过三炷香燃了,竖在炉灰里。
“你说你此身卑贱,这只是你的托辞。你够谦卑, 也很稳重,但从未觉得自?己低微,你分明——以?身为乌昭和族人为荣。这样骄傲心?性?, 姜氏先烈有知也会喜欢的, 这第一条就不成立了。”
姜重山回头,目光灼灼:“我们不会在京城久居, 无?论是你姓名还是姜氏族册,我都有把?握保它一世?平静, 你也无?需担心?。”
姜眠眉心?微拧,上前一步:“爹爹……”
“阿眠,这事你别?管,我要听他?自?己说。”
姜眠只得抿唇,忧虑地向宴云笺望去一眼。
她知道宴云笺聪慧, 也清楚他?会懂姜重山的良苦用心?, 可现在, 姜重山将所有说法推翻, 将宴云笺架在这个进退不得的境地里,让他?做选择, 这几乎是逼迫。
过犹不及。姜眠一颗心?不受控制地跳乱了节奏,无?意识绞紧双手看宴云笺,不知他?会说出怎样的话?。
终于,宴云笺薄唇轻启:“此事……我亦不肯让步。”
姜行峥蹙眉:“宴云笺你……”
“你也别?说话?,”姜重山冲姜行峥挥挥手,问宴云笺:“你打定主意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
姜重山道:“我知道你们乌昭和族人讲究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在的此处,是姜家六十七位先烈眼下。你还是不肯,是么。”
这话?一出,连姜眠都感受到了压力。
宴云笺没片刻犹豫,对方话?音落地,便轻撩衣袍再次跪下:“我心?已决,愧颜在此,请将军降罚。”
姜重山负手默然?片刻,摇头一笑,上前亲手扶宴云笺:
“起来?吧,没什么可罚的,我尊重你的意愿。不冠姜姓,也不入族册,于我并无?什么不同,总归是你的事、你自?己选的路。只是日后?出门?还需用其他?名字略作遮掩,你自?己去想?,我不干涉。”
说完,姜重山指指门?口:“阿眠,阿峥,你们先出去,我们有话?要单独说。”
姜行峥诧异:“有什么话?我们反倒不能听……”
“哎呀好了大哥,那我们就出去吧,出去吧。”姜眠向外推姜行峥,虽然?她也很好奇,但她觉得,爹爹方才的妥协,无?论要谈什么内容,只要他?接纳宴云笺坚守的身份,都是一件好事。
姜眠拽姜行峥出门?,很贴心?地反手关门?。
姜重山看着眼前略微局促的人,清了清嗓子。
“……阿笺,”他?问,“我可以?这样唤你?”
宴云笺怔了怔:“将军抬举,自?然?可以?。”
姜重山淡笑道:“不算抬举,即便你不入姜氏族册,我仍会视你如子,日后?你也要称我一声义父的。”
“既担父字,便有教导之责。你我虽面缘不多,我也知你根骨极正,稍加修剪,便是无?量之才,这么好的苗子,不能毁在我手里。”
宴云笺身侧的手指一缩。
这样的话?、这样的论调,他?一十七载初闻乍听,多少字句在胸口盘桓几轮,却终觉这里不妥,那里无?力。
姜重山将他?神色尽收眼底:“不必窘迫,日后?你在家渐渐就知道了,没什么规矩。其实你不肯妥协,我倒很欣慰,宫里竟没搓磨掉傲骨与原则,倒省了日后?我慢慢教你了。”他?停一停,“只有一点?要与你说清楚——做我的孩子,要学会站着回话?。”
这番话?分明不重,却让宴云笺有片刻几乎喘不过气?。
他?稳一稳心?神,低声应:“将军教诲,绝不敢忘。”
“你站在此处这样久,还要称我将军么?”
宴云笺声线轻而涩:“义父。”
他?微微抬头,“大礼未行,请您准许孩儿叩拜。”
“好,”姜重山道:“你非梁人,不必对我行梁朝之礼。”
宴云笺长睫轻动了下,尽管双眼依旧空茫,但分明有隐秘的欢慰自?眼角眉梢浅浅流露出来?。
他?屈膝,动作稳重端然?,跪地手臂平举双手交叠,掌心?向下端在胸前。
叩首下拜,额头与手背留有三寸距离。
姜重山受了他?以?昭礼的三拜,伸手去扶:“好了,就算乌昭和族人是钢筋铁骨,你也腿伤方愈,快起来?吧。”
“其实把?你留下还有另外一事要问,”姜重山抿唇,“你与阿眠共染欲血之疾,可还记得当时的日子?”
宴云笺猜到姜重山一定会问此事,但当他?真正说出口,他?还是不可抑制地低下头去。时光不可倒回,事已至此,后?悔也是无?用。
但历历往事与眼下情况堆叠心?头,他?是真的觉得,在姜重山父女面前,他?不配站着。
“记得,是四月初七。”
姜重山沉声:“男女力量生来?悬殊,若男女共染,多由强方牵制,那日看阿眠落水情状便知道,她需要用你的血。若没记错,欲血之疾发?作当以?六十九日为期,这么算也没剩几天了。”
宴云笺轻轻点?头:“您放心?,这些我都牢记于心?。期限之前,必早做准备。”
“好。还有……似乎欲血之疾被供血一方有不能碰的膳食?”这一点?,姜重山却不是很清楚了。
宴云笺低声道:“不可饮酒。除此之外都无?妨。”
姜重山点?头。
注视眼前沉稳又坦荡的人,很久才缓声:“阿笺,欲血之疾状况复杂,我身为父亲,必细心?保护阿眠,但许多时候,也需你帮着周全。其实与你讲实话?,这等事情若换旁人,我必定断其手脚与舌头锁在家中?,只做我女儿的血囊,但是你——”
他?顿了顿:“我半生断人无?数,我信你。你不要叫我失望。”
这话?实在太重了,宴云笺缓了下,掷地有声:“姜姑娘的清白重于我生命之上,与我的信仰等同珍贵。”
姜重山清楚这句话?的力量。
但他?太年轻了。这句话?流露出坚定与决然?,也还露出了些别?的东西。
他?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的同时,却又有另一石悬起。
姜重山上前两步,按住宴云笺肩膀。
素衣下包裹的肌肉结实有力,如他?这个人一般,蕴锋刃于无?形,城府如山似海,既深且沉,最难掌控。
这好,也不好。
他?如一普通父亲般拍拍宴云笺的肩膀,力气?不重,话?却意味深长:“以?后?,你也是阿眠的哥哥了,与阿峥没什么不同,甚至比他?还要稳重许多。我知道阿眠的事你必会处理好,亦会照顾爱护她,拿她当亲妹子,不叫她受罪。”
这一次,宴云笺没有答“是”。
薄唇翕动两息,他?声音轻,说的是:“我明白。”
……
他?们二人从祠堂中?出来?,穿过庭院,外面小路旁姜行峥和姜眠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蹲着,竟一直没走。
看见人出来?,姜眠“刷”一下站起来?:“你们谈完啦?”
见女儿姜重山本能便会含起笑意:“怎么没回屋歇着?眼看日头要毒了,京城暑气?热,莫晒坏了。是在等爹爹么?”
姜眠还没回答,姜行峥失笑替她说了:“不是,妹妹是有话?要与宴云笺说。”他?摸摸鼻子,“也不知你们一个两个都有什么小秘密,只有我没什么话?要与阿笺说。”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姜重山回头看一眼:“哦,那便说吧。”
“嗯……”姜眠瞅着姜重山,眼底漾起浅浅的踌躇笑意。
姜重山懂了:“也要单独说?”
上一篇:林安安的六零年代生活
下一篇:许愿池里有只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