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风念
其实要搁平常,他们二人倒也不会这般平易近人。姜重山的义子又如?何?,这前面加了一个“义”字,那就是?和亲子天差地别。
只是?,他来此多半为献策而来,这才举止亲昵。
沈枫浒不着痕迹打?量宴云笺,他们倒也不是?随口赞誉,此人的确生了一副位列仙班的皮囊。
“贤侄,你一路远来,实在辛苦,喝口茶歇一歇。”
宴云笺端起茶盏,置于鼻下微微一嗅。
“请沈侯爷恕罪,在下身体有恙,一直服着药,喝不得这么好的青空翠。可惜了您这么好的茶。”
沈枫浒倒也没再请,和蔼道:“这里条件简陋,招待不周,还望体谅。只是?不知贤侄深夜来访,有何?要事啊?”
宴云笺望向沈枫浒。
他的眼睛比前些日子恢复更多,从能感光,到此刻已?勉强看出?模糊虚影。
“在下为解东南之困而来。”宴云笺伸手入怀,指尖碰触到两张薄薄的纸,他不露声?色将最下边的一张抽出?来,上?前双手递交给沈枫浒。
沈枫浒如?获至宝,面上?却还端庄,接过来只和李安通对视一眼,两人眼底都隐隐露出?些许兴奋。
他细细研读的空档,宴云笺忽然道:“沈侯爷,您身后这张弓可否让我细瞧一瞧。”
沈枫浒一心扑在手中?布策上?,想也没想道:“自便即可。”
宴云笺缓步从他身边绕至后面,在墙壁面前站定。
刚才那团模模糊糊的光影就在他眼前。
这是?一张漆黑沉重的烈弓。
他抬手,先从最前端摸起,停留许久,指腹抚过它?弯曲的弧度,渐渐至弓身。
那策论在沈枫浒手里,李安通一时看不到,目光便落在宴云笺身上?。
看他沉静抚弓,不由道:“公子是?否觉此弓造型奇怪?的确,它?前端弧度要比我朝弓弩弯曲角度更大?,如?此射程更远。这种弓,原出?自大?昭。”
他笑着介绍:“你手下这一把,原是?亡国君昭贤宗曾用过的。”
“不过,悬挂于此,并非侯爷喜爱,这毕竟是?亡国之君那儿缴获的战利品,是?我梁朝男儿荣耀之象征。”
宴云笺放下手。
转头:“大?人说的是?。”
他走回原处坐下。此刻沈枫浒已?看完手中?策论,抬起头,眉宇比方才更深皱几分:
“贤侄,这便是?姜大?将军要你献于我的兵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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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呵……”沈枫浒意味不明笑了下,舔了舔嘴唇,看宴云笺就没有方才那般亲切了,“你莫不是?在与我玩笑吧?还是?说,姜大?将军并不知晓东南的战况有多危急?”
怎会如?此?
李安通忙拿过沈枫浒手中?的东西,低头细瞧。
宴云笺神色未变:“若献策不当,侯爷不理会便是?,义父亦是?忧心战事,您何?必动怒。”
沈枫浒抿唇成一线,默然不语。
这会儿李安通也看完了,他倒知道沈枫浒为何?失态——原本?他二人听闻是?姜重山的兵计,都以为天降转机,这场战还有的打?,看完之后,却也只能苦笑:
“公子莫见怪,侯爷已?操劳数十日,脾气暴躁也是?有的。大?将军一片好意,他心中?还是?感念。这……这兵策并非不好,从布阵来看,其实已?经妙极,只是?……”
他想了想,想到一个合理的说法:“姜大?将军常年驻扎北疆,那里的地域,气候,战况,都与东南不同。故而此计好虽好,却不适合眼下的情状。”
宴云笺点头:“原来如?此。”
空欢喜一场。此刻,沈枫浒也没有再与宴云笺虚以委蛇的打?算:“好了,姜兄是?一片好心,本?侯领会。贤侄远道而来辛苦了,本?侯派人带你前去安置。”
……
夜已?至深,天幕漆黑,无星无月。
宴云笺坐在偏远狭小的帐篷里,简陋桌板上?燃一盏昏暗灯烛。
这灯烛是?次品,偶尔有几缕黑烟呛出?,火光如?豆,光线十分微弱。
宴云笺从怀中?取出?另一份策论。
铺于桌面上?展开,这是?他写给姜重山看的那一份,上?面还有几处他的细细批注。
缓慢抚过摸过那些已?干透的墨痕,宴云笺沉默将纸折叠两折,两指夹着边沿,靠近烛火。
火舌安静舔舐脆弱白纸,光芒渐盛,金黄的火焰慢慢吞噬宴云笺手中?的纸张。
渐渐卷边,炭黑,消无。
想起那杯茶,他漠然勾唇。
这一关算是?挡了。
无论为了什么,都不可能让姜行峥来此。义父远离京城已?久,也许他了解这脏污的朝廷,却未必深深了解沈枫浒这个人。
可他就生长在污泥中?,他什么都清楚。
宴云笺神色冷静无波。
直到火苗撩到他手指,他眸心一动,缓缓收回,两手交握在一起。
第二日,军营内风平浪静,所有人都一副历经大?战后的疲惫模样。
第三日,依旧如?此。
第四日,依旧如?此。
只是?傍晚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沈侯爷不知怎么忽然有了轻生之举,幸亏发?现的及时,才被救下来,一时间人心惶惶。
宴云笺在这里整整停了五日,他不去见沈枫浒,沈枫浒也早就忘记他这号人。
二更天时,他耳中?听着细微动静,伸手取过解药瓶子。
只有碰触这小小瓷瓶时,他五日来面无表情的神色才终有松动,泄露几分不可控制的柔软。
向眼中?各滴两滴,宴云笺将瓶子仔细收好,掀开帐帘。
外边的风极大?。
只有五日,太短了。实在来不及将鬼骑兵的信息打?探完全,甚至几乎一无所获,可沈枫浒已?经动作,没有时间了。
**
宴云笺不声?不响走入主?营帐时,沈枫浒正将一份细软放进包袱中?。
“你——你来做什么?”他不通报便径直走进,沈枫浒陡变了脸色:“谁让你进来的,给我滚出?去!”
宴云笺气定神闲坐下,甚至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轻闻一下,笑了。
“好茶。沈侯爷不必理会在下,您只管忙您的。在下身为晚辈,见您心意已?决,不敢阻拦什么。”
沈枫浒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冷笑一声?丢下手中?的东西:“乌烈,本?侯看在姜重山的脸面上?,给你几分好脸色,你若不识抬举,本?侯不介意帮姜大?人教训教训。”
宴云笺垂眸,瞥一眼角落里模糊的白影:“侯爷若一时片刻不急走了,在下便与侯爷谈说两句。”
“凭你也配!给我立刻滚出?去。”
“侯爷这般恼羞成怒,是?因为在下在此,耽误您与李大?人、丘大?人会合么。”
沈枫浒愤怒的神色陡然一僵,惊疑不定望着宴云笺:“你……你什么意思??”
宴云笺一手搁在桌上?,修长的手指轻轻轮番敲击:“若是?因此缘故,侯爷倒不必着急——您见不到二位大?人了。”
“本?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宴云笺解释:“眼下正是?战时,说不定过几日燕夏再次打?来,这里就会变成一片尸海,有谁能知道哪几个人是?死了还是?逃了。”
沈枫浒冷笑:“真是?一派胡言,你就是?这么看本?侯与本?侯部属的,明里暗里指说他们逃了,真是?荒谬!”
“他们当然不是?逃了。”
宴云笺道:“侯爷,我的意思?是?,李大?人和林大?人已?经死了。也不用做的多掩人耳目,往尸坑里一丢,就万事大?吉了。”
沈枫浒一下愣住。
垂在身侧的手渐渐颤抖,他看着眼前说话轻描淡写的男子,竟觉得有些看不透:“谁——谁说他们死了,怎么死的?”
宴云笺道:“我杀的。”
“……你少?诓我,你以为我会——”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宴云笺往桌上?扔了个染血布包。
布包没有系紧,掉落便散开,露出?里面的两根食指。其中?一指根上?还戴着一枚玉戒。
沈枫浒死死盯着眼前那两根断指,大?脑空白了一瞬,耳边仿佛有什么尖锐的鸣响。
终于,他缓缓抬头。
对面端坐的男子依旧那么从容。他沉稳有礼,优美的薄唇轻轻张合:
“现在,侯爷可有时间坐下与我叙一叙话了?”
第41章 旌猎鸿蒙(四)
沈枫浒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
他端坐于此, 气度闲雅。可凭他的身份,凭他一己?之?身敢如此狂妄坐在他千军万马中央——那种诡谲沉静,叫人心头发怵。
更何况, 他已杀了他两名心腹。
沈枫浒压下心绪,权衡一瞬。
能说出?这样的话,深夜孤身一人?与他谈判, 显然既有?本事又有?胆气。虽摸不准对?方条件,沈枫浒也知没必要再兜圈子:
“我知道你是聪明人?,索性我们便把话说开。既然你已?经杀了?李安通和丘天川, 又敢独自一人?站在我面前说出?这番话,想必已?洞穿了?我的心思。”
“是。”
“你有?条件要与我谈?”
“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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