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学做饭的兔子
嗯,嗯!
韩盈有些木的脑袋征了一下,汉武帝说的卫青不是她知道的那个卫青吧?
好吧,还真是。
面前的青年看起来很是年轻,只有二十岁出头,同样的名字和从桑弘羊口中所确定的外戚身份,都让韩盈确定对方的确是历史上的那个大将军卫青。
身处在西汉,她才发觉对方在这个年纪,已经拥有了寻常人已经达不到的高度,侍中,太中大夫是虚职姑且不提,建章监却是实打实的实权职位,其率领的建章营骑更是皇帝的亲卫骑兵,能在尚武西汉获得这样的职位的人,怎么可能会是草包?如此来说,汉武帝未来直接给他率领一万骑兵的机会,绝不是出自于提拔外戚,而是他本就有这个实力。
卫青沉稳寡言,面对韩盈,只说了节哀,又言明汉武帝命他护送,顺带跟着她查山阳郡内的不法之事后便不再多言,着实让她头痛。
倒不是头痛被卫青护送,而是汉武帝的态度太过于暧昧,情况危机,不给她权力,却又让天子近卫护送,还让她查山阳郡内的不法之事,似乎有以她为首的姿态,可查了呢?她没权怎么处理?不处理让她查有个屁用!
韩盈百分之百确定,汉武帝绝对给了卫青更多的吩咐,让其在情况范围内便宜行事,而现在她完全不知道卫青的行事准则,他到底是助她还是不利于她,亦或者,是陛下的试探?
汉匈决裂后必有进攻,这是共识,如果汉武帝已经有所准备,那卫青不会在山阳郡停留太久,而各郡群盗并起,如果想要安定,她是需要有兵剿盗的,而兵权……
脑海中萦绕无数思绪,能做的事情却极为有限,汉武帝本就是分开给权,刻意隐瞒于她,那卫青怎会多说?而换骑赶路到达驿站后,韩盈别说说话,连思考的精力都没有了,在确定前去宛安县对方没有反对意见之后,她便先赶路,剩下的一切等回到县里再说!!
第268章 死不瞑目
许是苍天怜悯,韩盈返回途中,竟没有遇到任何刮风下雨的天气,全都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这让她能够压着身体的极限回赶,不浪费一天的空闲。
只是对韩盈顺利的事情,对农人来说却不是什么好事,如今正是稻麦灌浆的时间,没有雨水,作物叶尖已经开始提前转黄,这样的变化让还能种地的农人赶紧不分日夜的从河溪中担水浇田,努力保全自己赖以生存的粮食。
而相较于它县还需要肩抗手提的情况,宛安充足的水利设施再一次发挥了作用,大部分已经挖好支渠的农田,只需要将堵住水流进入的土或者石头扒开,水便会顺着地势缓缓的流到农田内,就算是那些地势不够的,也只不过是需要站在田头将流过来的河水泼进田内,着实节省了极大的力气。
建章营骑往后还有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字,羽林军,而在这时,因为其士兵都是从军中战死士兵的子孙中选取,以林木鸟兽为养,也号羽林孤儿。
简单来说,这些随侍天子的骑兵,完全不是后世那些有父辈遗泽得了个点卯充当门面的权贵子弟,只能靠自己的努力去竞争骑兵的职位,这使得他们身强体健,完全撑得住千里赶路的劳累,甚至还有精力多看看周围的景色。
相较于初时进入水灾区遍地荒田,路有尸骨的凄凉景象,越接近宛安县,周围的环境便越发的安逸,从稀疏的豆苗到出现在众人眼中顽强生长的小麦,再到有着晃晃水波的稻田,农人能悠闲的在田中唱着小调除草,若非偶尔还能看到来自他县的灾民,骑兵们都要怀疑自己已经离开了灾区,到达了正常的郡县。
“就算是没有受灾,也没有这么好的田啊。”
“那可是能写农畜书的大德,她治下怎么会没有这么好的田?”
“要是我家人在她治下就好了。”
“说起来,昌亭侯还真不是凡常人,这么长的路程,她竟都能撑得下来……”
午时,骑兵们按照十人一什的军规停下休息,如今田地带来的粮产才是根本,秦汉军人喜战的原因,也是战功能够奖赏土地,对于这些地位还不够高的骑兵们来说,粮产如何仍是他们关注的对象,宛安县田地状态好的让人吃惊,而赶路枯燥又乏味,总需要找些话题让人让人放松几分,这使得他们不由得讨论起来田事,说着说着,便扯到了韩盈身上。
信息不畅的时代,骑兵们能听到的只是些许关于韩盈的传闻,更像是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只是做为谈资奇闻异事,而今接触,对方身份地位远高自己,同时又没有利益冲突,比起来男女之别,更让钦佩向往的,是韩盈的能力。
坐下的韩盈没有在意那些时不时投射的眼神,她擦去脸上的汗珠,接过燕武给她接过来的水囊,也不管这是没有烧开的井水,直接就这么喝了下去。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么多年锤炼出来的身体,要是连喝井水都撑不住,那日后也成不了事了。
虽是这么想,但韩盈还是放缓了自己的喝水速度,等她喝完,将水囊放下时,响亮的声音猛的从四五米开外响起:
“韩代令您回来了?!”
伴随着呼喊的,是更加灼热的视线,韩盈抬头望去,原来是驿站的小吏,对方脸上带着确定真人的惊喜,快步向她这边走来想要靠近,可还没走几步便停了下来,脸上的喜悦也逐渐散去,转化成了不知道该如何做的踟蹰。
他迟疑不动,驿站内的官吏和外面忙碌的农人,都被这一嗓子呼喊吸引过来,韩盈节俭,赶路衣裳脏损的太快,所以换成了麻布直裾,和骑兵衣衫区别不大,在三百骑兵包围中,骑马赶路一晃而过,想要认出来她简直是地狱难度,这才让韩盈无声无息的进入宛安县辖区中部。
而被人认出来之后,再想无声无息就难了,卫青惊讶的看着围过来的农人在确定是韩盈之后,高兴又郑重的转头,向身后急切走过来的人扬声喊道:
“是韩代令,韩代令真的回来了!”
在这声呼喊之后,在田中劳作的农人都停下了动作,在短暂的停顿过后,便纷纷跑了过来。
而那声‘韩代令回来了’,也如同点燃的烽火般,从此处开始,一声借着一声的不断向远处扩散。
远处的声响已经模糊到无法辨析,而过来的人却还不断增长,不消片刻,这些农人便已经将小小的驿站围住,男女老少脸上的欢喜雀跃是那么明显,而等到跟前,他们便又将喜悦压了下去,呈现出明显的沉重。
这着实是卫青从未见过的景象,不过是一群农人自发的行动,却让他觉着比过往宫廷所见的典仪更加震撼。
他心中突然闪过两个字。
民心。
过往那记载于竹简上的虚幻文字,如今竟如此直观的现于他的面前。
他微微挥手,示意骑兵不要上前,也不出声询问,就这么看着韩盈和这些人。
怪不得陛下如此嘱咐于他,手握民心的昌亭侯,真能克制住自己,不利用这股力量为师父复仇吗?陛下让他判断只要局势稳定便不阻拦她行事,可这个局势稳定,他又要怎么才能判定呢?
卫青还在犯愁,而韩盈则看着面前沉重神色人们有了明悟,她深吸一口气,询问道:
“我师父的棺椁是什么时候运回来的?”
这些人期盼着她的回来,却又不敢回答她的问题,甚至连目光都不敢与她接触,好长时间,韩盈都没得到回答,直到有位乡老开口:
“五日,韩代令节哀。”
仿佛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当这位乡老开口后,这些人都放低了声音,小声的劝慰起她来。
声声节哀入耳,可韩盈却有些茫然,所有人都劝她不要那么伤心,可为何她却没有多少难过的情绪呢?
回了他们的好意,韩盈不想再呆在这里,她选择继续往县城走。
县城的城墙上,多了几具被吊起来的尸体,身形扭曲骇人,韩盈看了一眼,也不问为何便驱马进了城内,不少人戴上了白巾,看她出现疾驰,周遭时不时传来对她的呼喊和劝她节哀声响。
她不发一言,只看着路往家里赶。
人若去世,棺椁和灵堂都不会在家中设置,而是另搭灵棚用来设置灵堂,暂时安置棺椁,再挂上丧幡,子孙穿丧服迎接前来送丧的宾客,尚傅没有后人,韩盈也不在,好在他是县令,梁奉牵头带人操办的这些,往来送吊喧的人有很多,多到韩盈已经没办法骑马进去,她下马将马绳甩给燕武,就这么穿过人群往前走。
听到韩盈过来的梁奉和于秋赶忙迎了出来,却不知道要说什么,韩盈站定,看着已经合实的棺椁,脑中还是恍惚,这里面躺着的,真的会是她的师父吗?
“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完整句子,韩盈却说的断断续续的,于秋隐约察觉到了不对,赶紧上前扶助她,却听到了微不可查的呢喃:
“于秋,打开棺椁,让我看师父最后一面好不好?”
于秋心中一凌,赶紧劝道:“代令,县令尸身放了太久,还是别打开了吗吧?”
韩盈早就闻到了棺椁中传来的腐烂味道,她带过学生学习解剖,知道那会是多么面目全非的骇人景象,她不畏惧,却不能让师父成为旁人的谈资,荒唐的想法于秋可听,她却决不可以做。
“不用打开,我就是太累了……没事。”
韩盈第一次发觉解释也是这么费力的事情,尤其是与人打交道,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完全不想搭理,只道:
“把无关之人都拦在外面,让去于县的人过来,我要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把外面的那位卫统领也邀过来,其余人安排去休息。”
能够条理清晰吩咐的韩盈让于秋松了口气,她再看了看,确定对方没有更加异常的情况之后,便按照要求前去安排。
留下的韩盈看着还留在此处陌生又有些熟悉的青年,还未等她询问,对方便行礼道:
“在下是齐枢之子,齐溯,前来为世叔吊喧。”
韩盈明白过来:“郡城现在如何?”
“我在痒序中求学,还未有职,不得进郡府,来之前,只知郡守尚在,一直久病不愈,我父便留在府中照看。郡中一切事务,已经交由郡丞处理。”
说完父亲的情况,齐溯思索片刻,又道:“我从郡中赶过来时,见不少乡民从家田中驱离,无处可去,只能于驿道泣泪,粗略估计,能有六七千之数。”
人多耳杂,为了不被人抓住把柄,齐溯将情况美化了不少,这样的话韩盈过往也听过,话在耳边自动翻译起来:
郡守梁奉病到现在还没死,带着齐枢被软禁,掌权的目前是郡丞,现在已经开始和既得利益者一起瓜分民田,至少瓜分了六千多亩的土地,而这还只是个开头。
这话不只是韩盈听懂,进来的卫青也听懂了,他微微皱眉,将目光投向了韩盈,想看她怎么处理。
但,韩盈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便不再询问齐溯,而是对过来的梁奉询问:
“宛安这几日如何?可曾收到过外县医曹的信?”
“乱了一阵,将闹事的匪首抓住处置之后,算是重新安定下来了。”
梁奉不知道韩盈要做什么,不过最需要她拿主意的时候,什么都不该隐瞒,想了想继续道:“如今各道废驰,太远的县收不到信,倒是最近行商开始陆续运粮过来,近的还好,靠郡城的县城被劫了两次,损失惨重,着实不敢再送。”
指向性太明显,韩盈没有再问,而是在心里过了一遍如今的情况,随即对着局促的赵亦问道:
“我师父……怎么受的伤?”
“回代令,小人不知。”当初负责护卫尚傅的赵亦同样是悔恨不已,他攥紧袖中的匕首,将当时的情况尽量全讲了出来:
“情况危机,县令亲自去调整马车,和篝火离的太远,我等尽力护持,可那些农人离的太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锄头……”
听到这里的韩盈出声打断:“你们在于县停留那么久,可曾查出这些人的身份?”“查到了,组织袭击的老觋和过来袭击的农人都是于县本地人,匪首已经被当场斩杀,其余罪大恶极者也被处以极刑。”将情况交代完,心中有愧赵亦继续道:
“韩代令,此为我失职,今日述况,不该继续苟活,还请县令恕罪!”
语毕,赵亦猛的拿出来匕首就往自己脖子上划去。
“住手!”
在这个时代,因为愧对、失职、乃至因主家受辱而自杀的人并不在少数,韩盈丝毫不怀疑他的所做所为会是演戏,连忙喝止道:
“师父为救百姓而死,你若是随他而去,岂非辱他之志!”
闻言,赵亦的动作僵了一下,过来的燕武顺势上前,夺下他的匕首,将人摁在了地上。
“不用绑他,不过是一懦夫尔。”
能被拦下,那还有救,韩盈反激将道:“如今运往它地救灾粮屡次被劫,你若还愿赎罪,便去做一小卒,尽我师父未完之志,不愿,那就直接自杀好了!”
说完,韩盈便给燕武一个眼神。
被事情耽搁,现在才过来的细君只听到了后半截,在赵亦被拖燕武出去的时候,着实没忍住的翻了个白眼。
谁带过来的废物,真就在这儿实话实说?这种时候给山阳郡郡丞泼点儿脏水很难吗?!反正人都死了,死无对证的,跟着韩盈回来的卫统领也不会戳穿,现在出师无名的,要韩盈怎么办?
“师父不是宛安人士,而是山阳郡中人,其父母妻子皆有坟茔,我想停灵三日,将棺椁运往山阳郡下葬,而后守孝三月再归,守孝前,我会先去医治郡守,请对方继续理政,若有不成之处,还需卫统帅协助。”
细君正在发愁,韩盈却已经有了安排,她将目光投向卫青:
“至于这两日,卫统领赶路过于辛劳,姑且让我尽几分地主之谊,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请卫统领谅解。”
这样的安排还算合理,但卫青不知道为何,总觉着不是对方真正想做的,风险太多,变数也太多,可惜他暂时找不到质疑的理由,只能先应道:
“无碍,陛下让我听你安排,我照做就是了。”
你说的话,顶多只有一半是真的,真信你那就要掉坑里了!
同样没说实话的韩盈将卫青送走,这些天赶路不能用言语试探,但对方的行动和如今的局势,让她大概猜出了汉武帝吩咐的内容,此刻正好试探一番。
询问过齐溯对郡城更加详细的了解活动之后,韩盈让左家酒舍那边给卫青等人送去加了料的酒菜。
韩盈丧父,和卫青这些骑兵来说没有任何关系,连续这么多天赶路,谁不想吃点好的?酒菜一上来,骑兵们便乐呵呵的开始分食,而卫青做为统领,总不能和骑兵一起吃,而是单独在房间内设席。
看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酒菜,卫青用筷子夹起来尝了尝,待感受到舌尖传来隐藏在咸鲜下的涩苦滋味,随即生出了然之色。
他看了眼外面吃喝正酣的骑兵,细细回想过韩盈所说的内容,思索片刻,在房间内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将大半菜都倒了进去,装作全吃了的模样,而后看骑兵的神色,见他们生出困倦姿态时,也跟着踢掉鞋子,躺在榻上装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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