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山昼
月郤又看向奚昭,正要让她瞧瞧那把刚打的弓,却陡然注意到了其他东西。
她低头想着什么,似有些心不在焉。
但正因低着颈子,掩在衣襟底下的侧颈便得以露出,其上见着些许淡红印子。
轻重不一,像是被何物揉咬过。
看见那些印记,月郤只觉莫名熟悉。
好像在其他地方也见过。
在哪儿来着?
脑中渐浮现出什么,月郤陡然僵怔,脑中一阵嗡鸣。
见他久没出声,奚昭稍抬起头。
“月郤,你——”
一句话没能说完。
眼前的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素来含笑的星目,眼下毫无笑意,换之以不可置信的错愕。
不光如此,他的眼眶竟洇着湿润的水红,却像是要哭了。
奚昭原还以为是看错了,可下一瞬,她就看见他眼睫稍颤了下。
随后,便有泪珠子滑出泛红的眼眶,滚过面颊,直直砸落在地。
第90章 (二更)
奚昭懵了。
怎么, 怎么就哭了?
刚才不还好好儿的吗!
“你怎么了?”她问。
月郤没应声。
唯有一双通红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眼泪无意识地往外流,微张的嘴唇似也在抖。
奚昭又问:“你到底怎么了?”
月郤还是不说话, 倒是绯潜突然凑上前, 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
然后对奚昭说:“他哭了。”
奚昭:“……”
这她知道!
她就是在问他为什么要哭啊!
而月郤的眼泪流得更多, 跟被什么打懵了似的, 僵立不动。
很快, 那瞧着是身量颇高的少年郎君,竟跟小孩儿一样, 开始抽噎起来, 一声一声地往外哽。
攥着弓箭的手, 乃至脖颈都绷出了青筋。
“你……你……”他咬着牙, 几乎泣不成声。
没一小会儿的工夫, 便连耳尖都哭红了, 像是剔透红玉一般。
不是。
怎么还哭得更凶了?
绯潜绕着他打起转, 转了那么两圈后, 停在奚昭身边。
他问:“你是不是点着他哭穴了?”
奚昭:“有这种穴?”
“我瞎说的。”绯潜道,“但打得疼的穴位,都勉强能算吧。”
……
奚昭:“我碰都没碰他。”
又见月郤已抬起手臂胡乱擦泪, 她便伸出手,想要拉住他的胳膊。
照他这么擦下去, 估计得把眼睛擦破。
但月郤看见,忽往后退了步。
方才他还像丢了魂般, 眨眼便已回过神, 何话也不说, 转身就大步往外走。
没走出几步,他又转回来, 把弓放在桌上。
“送你的弓,箭还没铸完,下回再来送你。”抛下这几字后,他也不盼着回应,径直离开了明泊院。
奚昭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又垂眸看向那把弓。
那弓做得精巧,不知是什么木打成的,还有股清浅淡香。
弓身上印着浅浅泪痕,应是方才他哭时不小心沾着的。
……
所以他到底在哭什么啊?!
-
另一边,月郤大步往前走着。
本可以用诀法瞬移,可他现在心慌难受到连手都抬不起来,只机械地迈着两条腿。
想走得快些,再快些。
脑子乱作一团,仿有蜂群横冲直撞,嗡鸣声到现在都不见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头疼得快要炸开,心却像是被塞进了逼仄的狭小盒子里,且在不断收紧。
窒息感紧紧缚着心头,使他连气都喘不上。
没过多久,他便连路都看不清了——
眼泪实在流得太快,擦得越多便冒得越多。
偏偏方才所见的景象还不断往脑海中涌。
也是在这混乱的思绪中,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些事。
为何那道人时常往她院子里去。
为何他待何人都冷淡至极,不愿来往,却会主动给她的灵兽疗伤,帮她和那灵兽定下临时契印,有何物也都惦记着她。
为何那日在宁远小筑,看见那道人将她抱着。
她又为何要托人打命印笔。
什么吸毒血,什么打着玩儿。
分明是在骗他!骗他!
他再喘不上一口气,也不顾眼下身处何地,陡然停住,下一瞬便开始干啼湿哭起来。
直到哭得全身都在发麻,四肢也作僵硬,头更因缺氧而陷入阵阵剧痛,他才堪堪忍住,又踉跄着继续往前。
终于,他见着了宁远小筑的大门。
门里,太崖正低头看着八方道玉盘,忽觉一道气息迫来。
他将玉盘藏至身后,往后跃跳两步,躲开了那柄直冲心口而来的银剑。
剑气从他身前扫过,轻易便将房外墙上劈出道深痕。
他瞥向那道剑痕,须臾又收回视线。
“月二公子气性如常。”太崖轻笑着对上那双被泪意逼得通红的戾眼,“若非这是月府境地,本君恐还要颇为怜惜那堵白墙,平白无故就受了这么一剑。”
“你早便知道!”月郤并未收剑,冷冷看着他,咬牙切齿地说,“你早就知道,从我撞见那回就开始了,是不是!”
太崖像是没瞧出他的怒意般,慢条斯理地收好了玉盘,再才看他。
“什么知道不知道,月二公子不妨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砍了你?”月郤冷笑,眼底偾张出杀意,“如今你在月府,我随时可让你踏不出这府门。狼心狗肺的东西,恩将仇报的杂碎!你将我当什么了?拆开他俩的工具?你以为与月楚临认得,就也算得我兄长了吗!就可以随意支使我,觉得我没那胆量朝你出手是不是!太崖,将我当棋子乱使之前,何不掂量你有几条性命!”
太崖笑意渐敛。
起先他以为月郤是在为蔺岐和奚昭的事而置气。
若是这般,倒正合他意。
这人年岁尚小,行事冲动,使起来确然算得把利剑。
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若这月郤真在为此事动怒,他大可以去找蔺岐或是奚昭。依他的冲动脾性,无需提点,便会想尽办法拆开他俩。
而非在他跟前骂些无用的烂话。
想到这一点,太崖不露声色地打量起他的神情。
怒意确有,甚而快压不住了。
便像是饥肠辘辘的豺狼已逮着猎物的凶兽,恨不得立马扣下尖牙,将敌手咬得烂碎。
可比那怒火更明显的,竟是悔恨。
太崖眯了眯眼,忽问:“月二公子发了这一通脾气,便仅是为了说这些?”
这一声突来的问询,反倒让月郤倏然冷静下来。
喘息尚还急促剧烈,眨眼间,便又有泪水涌出那被烧得通红的眼眶。
“我早该察觉的。”他语气作抖,语无伦次地低声喃喃,“连我都发现兄长不对劲,她怎么可能瞧不出兄长待她有异?何时?定是吃霜降草那回——不对,不对,应该比那更早……她早便发觉了,所以才拿灵兽试我。可我没能帮着她,所以才以为我和兄长站在一块儿,才将我排斥在外,才去找个不相干的外人。我做了什么?带她进府,又不好生照顾着她。将她困在这宅子里,竟还骗着她吃了毒草,害得她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我——”
“行了!”太崖懒得再听下去,提声打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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